“宛儿?”
“宛儿,你这两日是怎么了?该不会是前几日送你的药,吃坏了脑子吧?”
医堂后院,一女子俯身望着呆坐在石桌旁的陆宛,浅艾绿的窄袖衫子随着动作泛起细微褶皱。
她伸手轻摇好友的肩头,可掌下的人儿却像尊石雕,唯有眼睫偶尔颤动,泄露出一丝生机。
「人家在叫你,你倒是应一声啊!」脑中的机械音透着人性化的不耐。
“——啊!”陆宛终于吐出个轻飘飘的音节,干涩得像在背书,“小棠,怎么了?”
她嘴唇机械地开合,整张脸仍凝固着,活似被牵线的木偶。
沈棠儿挨着她坐下,眉间凝着化不开的忧色:“我还要问你呢!前日不过去秦王府送个药,回来就魂不守舍的。其实世子并没传闻中那般可怕的。”
陆宛突然抬手,指尖轻触沈棠儿的唇瓣,幽幽吐出话:
“那是对你。”
沈棠儿轻叹,温声道:“那今日我让礼青去便是。”她捧住陆宛的脸,指尖沾着淡淡药香,“瞧瞧,去趟王府就把你吓成这样,真教人心疼。”
陆宛却将她的手拉下,紧紧握住。原本空洞的眼底倏地点亮一簇火苗,语气异常坚决:
“不,还是我去。”
不等沈棠儿回应,她耳尖微动,敏锐地捕捉到前堂渐近的脚步声,急忙推了推对方:“有病人来了,你快去前头。”
沈棠儿的身影消失在门廊尽头,那最后一抹浅艾绿被抽离。周遭沉寂下来的刹那,陆宛强撑的精神瞬间溃散。冰冷的孤独感像潮水漫过胸腔,让她几乎窒息。
这个世界什么都没有。
没有深夜亮起的手机屏幕,没有抚慰疲惫的奶茶甜香,没有随时可期的外卖……
那些她曾视作寻常的现代产物,实则是她无父无母冰冷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慰藉。如今连这些都失去了,回忆每个细节都让心口发紧。
「看样子,你总算考虑清楚了。」
脑中的机械音将她从情绪中拽出。陆宛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别人绑定的系统要么专业可靠,要么温柔耐心,最不济也是个高效的工具。
她的系统却像个易燃易爆的炮仗,据它自述,从它诞生开始十几个任务全部失败,而陆宛更是被其他系统挑剩后,硬塞过来的。
真是相看两相厌。
“不同意又能怎样?”陆宛无力地以手撑额,声音轻得像叹息,“死过一回了,能多活一天就算一天吧。”
她蹙眉追问:“可谢澜之不是书里最大的反派吗?为什么偏要救他?”
刚苏醒时,系统就把任务硬塞进她脑海,要她协助男女主,共同拯救惨死的男二。
「你看过原著还想不通?看来你看书是不动脑子的。」
“你是不是有病?!”陆宛气得握紧拳头,“有没有投诉渠道?我非要举报不可!怪不得你业绩垫底,真是活该!”
这两日来,他们已不知吵过多少回。直到此刻再无新词可吵,系统才不情不愿地进入正题:
「谢澜之此人城府极深,原著结局却仓促潦草。大量读者质疑,以他的智谋绝无可能那般轻易赴死,就是作者故意写死的。你也知晓后续,男女主本就不愿取他性命。综合考量,你的任务便是联手他们,确保男二不被皇帝诛杀。」
“他们俩心也真善良。”陆宛低声嘟囔。
「谢澜之从未真正伤害过男女主。他争夺沈棠儿时的手段,于他而言简直幼稚得可笑。若他当真不择手段,女主早该是他的囊中物。」
“行了行了,懂了!”陆宛烦躁地挥手,“总归他活我才能活。可为什么我偏偏穿成个小跟班?公主、贵女什么的不好吗?”
倒不是她嫌弃跟班身份,只是想到要凭这个微不足道的身份周旋于权贵之间完成救赎大业,便感到一阵无力。
「身份匹配基于你生前职业与资产状况综合评定。你原是化妆师助理,收入不稳定,生活水平符合当前角色定位。」
冰冷的机械音平铺直叙,每个字却像针尖扎进陆宛心里。
她本名何晓晓,好不容易趁着自己技术能在国庆婚礼旺季单独接单了,没日没夜连着熬了几天,学费还没赚回本,就先把自己熬没了。
那两万块培训费至今没回本!
“闭嘴!”陆宛猛地起身,抄起手边簸箕翻搅药材,“不会说话就别说,当我没问!”
她又缓了口气,没好气地嘟囔:“没别的事就退下吧,刺猬。”
既然这系统说话句句带刺,叫它刺猬再合适不过。
系统卡顿片刻,才用毫无波澜的声线继续:「既然接受任务,现重申规则:最终奖励是让你在此世界自然寿终。为助你适应,前期将发布任务助你。」
「谢澜之信任进度已加载:0%」
「首阶段任务:获取目标人物百分之百信任。」
「祝你成功。」
平心而论,这个小跟班的设定着实充满戏剧性。比起尊贵的那些身份还更加有趣些。
原主陆宛与沈棠儿自幼相伴,又随她来到荆都共同经营这家医馆。与活泼开朗的沈棠儿不同,陆宛生性沉静寡言,堪称主角最完美的背景板。
陆宛的指尖深深插入额前碎发,长叹一声。
“能苟一天是一天罢...”
她整理好衣襟缓步踏入前堂,正听见一位老妇人带着哭腔诉说:“这膝盖每逢阴雨便疼如针刺,真是寸步难行。”
“婆婆,您这是寒湿痹阻之症。”
沈棠儿刚收回诊脉的手,从药柜底层取出一包配好的药材轻放在案上。
陆宛顺手拎起药包就往外走。沈棠儿想了想,眉间忧色未减:“宛儿,要不还是等礼青回来让他去送?”
“不必!”话音未落,人影已消失在晃动的门帘后。
老妇人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又瞧瞧沈棠儿担忧的神色,忍不住嘀咕:“这姑娘几日不见,脾气倒是见长?”
沈棠儿露出个“深有同感”的表情。
这是陆宛穿书后首次直面那个需要“救赎”的目标。
她沿途问路,当那座金碧辉煌的秦王府赫然矗立眼前时,她脸上不见紧张忐忑,反倒带着几分抽离的恍惚。
明明现实生活中的苦日子即将熬出头,转眼却坠入这个纸片世界。
或许正因这一切显得如此虚幻,连她骨子里那份谨小慎微,此刻都化作了破罐破摔的勇气。
她将垂落肩前的发辫利落甩向身后。
这药是沈棠儿特为谢澜之调配,王府规矩森严,每次都必须亲手呈递。
若是从前的陆宛自是轻车熟路,可现在的她哪识得路径?偏生府中下人一听要去世子院落,个个面无人色,推诿不前。
陆宛只得硬着头皮,像个无头苍蝇在回廊庭院间穿梭逢人便问。
待终于寻到那座僻静院落,她早已累得双手撑膝气喘吁吁。万万没料到从府门至此竟要跋涉这般远。
抬眼四顾,万籁俱寂与前院的喧嚣恍如两个世界。谢澜之素喜清静,院落独占王府北隅,三面环水,自成孤岛。
——当真能装!
陆宛哪有心思欣赏这刻意雕琢的清幽,满心只想着尽快见到任务对象。抬手就推向那扇虚掩的院门。
下一秒,她就被反剪双臂按住了。
此刻屋内,她送来的药包端正摆在紫檀案几上,而她却直挺挺跪在厅堂中央。
沉稳的脚步声从身后逼近,每一步都踏得缓慢而清晰,带着些许怒意。无形的威压如潮水漫过脊背,让原本无所畏惧的陆宛也不自觉绷紧了神经。
一双玄色锦靴停在她身侧,袍角的金线暗纹在余光里流动。清脆的玉佩声随之静止,悬在耳畔寸许之处。
“破坏规矩的后果,可知?”
男人的声线低沉,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仪,恰似方才冷硬的玉珏相击,字字敲打在陆宛紧绷的神经上。
她在垂落的视野里悄悄撇嘴,怎会不知?这位世子爷立下的“三不可”铁律,早已随着原主记忆深植脑海:
不可擅入庭院;
不可弃他所赐;
不可直视双眸。
当真装模作样。
“不知。”
二字脱口而出的瞬间,陆宛明显感到四周空气骤然冻结。这句带着自己破罐破摔话随口就说了出来。若是原主在此,此刻早该将额头贴向地面。
“呵。”
一声辨不出喜怒的轻笑后,那道声音再度压来,比先前更沉:“需要本世子亲自告诉你?”
衣袂曳过青砖,谢澜之已端坐于上首紫檀椅中。修长指尖漫不经心轻叩药包,眼底却凝着千年寒冰般的冷意。
而跪在下方的陆宛不仅姿态松散,手指还无意识地绞着衣带,俨然神游天外,全然没有请罪的打算。
「你哑巴了?!记住你现在的身份!你就是个医馆跑腿的,他是高高在上的世子!给我认准自己的位置!」
系统在她颅内发出尖锐鸣响。它虽早对宿主不抱期待,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任务开场即溃败。
脑中一阵抽痛——这系统居然还带攻击功能的?!
“世子,我知错了!”
陆宛声音里立刻带上了细微的颤意。
只是她下意识望向对方说话的习惯,再次将她置于危险当中,那双眼睛直直撞进了谢澜之的视线里。
眼前的男子身着金白色常服,墨发半束,由一支润泽的玉簪松松固定。
他面容清俊,本该是温润如玉的样貌,可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像是淬了寒星的碎冰,冷得刺骨。
陆宛早知道谢澜之生得好,看原著时还以为是阴郁深沉的类型,没想过本人竟是这般矜贵公子的模样。
在她愣神直视的刹那,谢澜之眼中极快地掠过一丝诧异,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大胆。
“看来,你是真不知规矩了。”他薄唇轻启,声线依旧平稳,却瞬间将那层温润的假象撕得粉碎。
陆宛猛地垂下头,方才止住的颤抖此刻显得愈发真实:“世子恕罪!近日医馆事务繁杂,民女一时昏了头,求世子再给一次机会!”
谢澜之闻言,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只淡淡道:“可以。”
陆宛心头刚升起一丝侥幸,却被他下一句话瞬间打回原形。
“今日你犯了两条规矩。既允你一次机会,便还剩一次待罚。”
陆宛死死掐着自己的衣摆,指尖用力到发白,那并非源于恐惧,而是压抑的怒气,以及……跪得发麻的双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