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临空,林顶着高温带来的晕眩与未餍足的饥饿前行。
可惜了夜晚的海产除非吃进胃里转化成能量没办法带进白日,不然他现在还可以好受一点。林这么想着,在地上撑起支架。支架所用的木头还是原来那些,种在沙滩上的植物也随着月亮与海一起消失了,切断了能力间的联系,握在手里的树枝同样没有留下。
搭建起简陋的遮阳伞,林屈膝坐在地上,头上是展开的布,没有风也不用担心被刮走,浅淡的阴影聊胜于无,放下的背篓上有着烧焦的痕迹。
正午时的太阳高悬于天空正中,一般来将太阳直射会带来一天中最高的温度与亮度,但与常有的认知不同,在这片沙漠里此时太阳离大地还远,正是温度最低的时候。尽管也底不到哪里去,好歹坐在地上不会把肉烤熟。
汗水已经流不出来了,头发蔫蔫地搭在身后,墨绿近黑,像是临近了死亡的仙人掌,末梢堆在地上。
林从放下的篓子里拿出罐子,放着□□的罐子已经空了,放着另一种从沙子里扒拉出来的果实,紫红色的软刺遍布周身,在沙子上无风翻滚,一受刺激就会立起来,像是埋在沙子里的海胆,却有火焰从刺的缝隙里长舌般喷溅。
将海胆拍扁,黑烟溢出来,破碎的壳里伸出一个金针菇般的东西,下面的茎又干又韧,只有圆溜溜去皮嫩花生样的头能够入口,与牙齿相互打磨。每次进食林总会觉得这片沙漠里的生物已经彻底的脱离了水。唯一的好处是耐消化,能骗骗他的胃与脑子。
“格拉-格拉-”,硬物相互碰撞,成了唯一的声音,这片荒芜的土地让思考都成了没有必要的东西。吞下磨去一半的豆子,干燥的嗓子噎得难受,林发着呆,眼前只有毫无变化的沙子,折射的光线让视觉恍惚,只觉得大地熔炼成一块完整的金子。
太阳在天上缓缓移动,温度的升高下木头都冒起了烟。林把东西在地上滚了滚收起来,放在他的影子里面。这些东西可没有他本人结实。
林在沙漠上行走,影子渐渐拉长,尽管没有沙子卷起来,但干燥的空气依旧磨砺的嗓子发疼。不知道走了多久,他隐隐听到水声。
“哗啦!哗啦!”林脚步停顿一下,侧耳去听,有激荡的水声连绵不断传来,只是听着就能感受到那种清冽。但这般炎热干旱的地方怎么可能有河流存在呢?林紧接着就否认了这不假思索,在听到瞬间就升起的猜测。
或许是某种因特殊地形残留的回响,又或许是引诱猎物靠近的陷阱。林这般想着继续向前,但这片水声的来源比他预料的范围大得多,完全拦截了他的前进的路线。
林试着变换方向,但水声依旧激荡,甚至是影响到周围的环境,有活跃的水分子被发丝捕捉。或许真的是河呢?林回想起只在课本上看过简短介绍的海子,警惕着地下的动静一点点靠近。
水声涛涛,皮肤也感受到潮气,随着靠近林真的看到一条大河,没有一丝作假,银白如链的河水向下奔涌,在太阳下折射出炫目的光,天边隐隐又是一线新绿,让林望之就感到一阵疲惫席上大脑,双腿双臂面条一样虚软无力,根本抬不起来,饥饿都变成了恶心。
联系的线条斜切过河面,林坐在地上,隔着段距离,更加细致地打量起这条河流。
不同于之前那条河的飓风席卷,白石浅滩,越靠近河心越是波涛汹涌,这条大河从一开始就是来势汹汹,浪涛张扬到破碎,甚至让人疑惑于沙子何德何能做了承载的河床。
再看河流沿岸,另一边是什么模样尚且不知,但这一边水与沙着实分明,像是有尺子比量着在地图上画了一条线,每一分、每一毫,即无参错也看不到凸起凹陷,呈现出人类在木石之上也完全无法复刻的笔直,更遑论是松散的沙。
担心河流突然漫出,又或者沙子突然坍塌,林就近在地上攒起一把沙,炽热的大漠里没有一点风,沙子随重力扑簌簌落下,明明与水源这么近,却感受不到一点被打湿后该有的沉重。
林停在原地,拿起木棍伸进河里,一角被水面吞没。这个角度正好挡住了视线,林专注于手感,力量从另一端传来,水下似乎空无一物,浪涛也仿佛是逼真的幻影,没有任何冲刷带来的拉力,只有重力持之以恒的作用,但在拿起来的那一刻林却看到下方空空如也,整个触及到水的部分都消失了。
林又捏起一个毛球,球体上布满暗红近黑的短刺,被林用两根木棍夹着蘸进里面。连环不断的浪花打得它昏天黑地,捆绑的绳子即便小心避开水面,沾了飞溅的水花也变得松弛,突获自由的毛球舍弃了惯用的毒刺,一道裂缝从中心打开,吐出肥硕的舌头要去咬他的手,但在它把自己甩起来之前就先一步被扔到沙子上。
“吱吱吱!”似乎是摔的很了,它陷在沙子里痛苦的挣扎着,不知道完全没有发声器官的它从哪里发出的声音。下一刻林意识到,是迅速增生以至于相互摩擦的骨骼。
在林的注视下,它的身体迅速膨大飘了起来,像是充了太多气的皮胶球,薄薄的肚皮上毛发疏散,能透过撑到透明的皮肤直接看到内部凌乱的骨骼与器官。下一刻它“砰”一声炸开,半空中蓝色火花转瞬即逝,骨骼碎片暗器一般飞射向四面八方。
林在爆炸开始前就开始弯腰躲避,但距离过近还是被擦过不小心扬起来的头发,带来阵阵比皮开肉绽更难以适应的疼痛。但比起查看头发断没断,那些散落的残骸显然更值得他关注。
内脏骨骼已经被炸的粉碎,又在此前过了遍火,肉糜碎骨飞溅出去,目之所及已经彻底没了影子。林向爆炸的位置走过去,往沙子下面挖,如果运气好,应该会有一两片骨骼往下冲。
在整个手掌埋进去的时候终于摸到个质地不同的硬物,林把手抽出来,那种隐秘复杂的味道没了掩埋散发出来,属于内脏的腥气中混杂了一点不明显的臭味,像是有什么已经深度腐烂,但因为时间太短没来得及破开表皮,以至于那刺鼻的,闻过一次就再不会忘的恶臭都显得隐隐约约。
是畸变!
意识到那生物短短几息内发生了什么,林微微变了脸色,看着河的眼神里都混着忌惮与沉重。此时的每一滴水在他眼里都不亚于核电站里刚刚产生的废渣,与接触相比干净利落的死去都能称上是一个好结局。
这是条不可渡的河,他在心里升起这种认知。
思及蒸发的水汽,尽管不清楚形态变化的水是否还有这种效果,但在这时候显然要去做最坏的打算。林果断往后撤,远离这条河流,空气随着奔跑渐渐干燥,已经快要落下的太阳晒破了表皮,但与畸变的可能性相比皮肤被烤出水泡的疼痛都让人感到安心。
等到连浪潮声也听不到的时候已经迎来了日落。林闭着眼睛等待最亮的时候过去,没有看到红到像是要融化的太阳如熔岩般泛起一点璀璨的金。这点金色酝酿着,酝酿着,在猩红的日轮中蠕动,像是在蛋黄上开了一个口子,但最终还是跟着太阳落入了地平线。
日落月升,尽管没有看到月亮是怎么升起来的,好像月亮始终挂在天上只等待着日落显形,林睁开眼,眼前又是那片海。
林站在沙滩上沉思良久,还是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他想看看那条河,或许……那条河此时会是另一种模样。
顺着记忆往前,海面淹没腰际,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种深度的地方。更深处的海水挤压着腹部与胸腔,然后他看到了,在这里河确实变成了另一幅模样,那是一片……发光的海。
不同于海浪承接月辉镶嵌的银边,这片海本身就是银色的,向上散发出朦胧梦幻的银色华彩,有鱼群在水下游过,可以看到模糊的影子轻轻摇摆。
这美到不真实的画面更像是进化降临前的唯美插画,而非现实的场景。
但触碰他依旧是不敢的,甚至是不敢靠近。
林拾起地上的贝壳,抛了两下试试手感,小心地扔到过渡处的边缘,唯恐惊到什么。
林握住刀柄,耳朵竖起来,眼睛紧紧注视着贝壳竖着破开水层消失在海面上。没有水花产生,甚至没有声音发出,海水波动着,像是流淌的光。
见没有激起什么反应,林往这片光海里扔入一粒发芽的种子,海面依旧平静无波,以一种略带哀伤的唯美容纳了进入的一切。尽管林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片海的时候会突然升起一种对于哀伤的感受,像是有一个或者许许多多听不见的声音在耳边诉说他们哀而不伤的情感,诉说着对于逝去的叹息忧愁与对未知未来的朦胧期待,于是听者明白了他们此刻的感受,却毫无共情,只是维持了一种知道的状态。
见这种精神上的干扰没有什么侵犯性,林便没有处理,继续着手上的工作。
一个木雕的小船渐渐在手里成型,漂浮在水面上,被推入那片发光的区域。
光芒吞没了船底,上面的船舱部分显得更加漆黑,阴影吞没了底板。
但船依旧是好好的飘着,渐渐远去,在平静的海面上没有任何起伏。
说实话,有些时候太过平静反而让人心生不详。现在就是这种情况,潮水遥遥的拍打声早就已经听惯了,现在却像是冰冷无形的手掌在脊背上轻拂,紧绷起来的皮肤被激起一阵战栗。
尽管如此,林还是登上了船。因为不清楚这片海会不会如之前那样突然逆转,这艘船分为上下两层,植物的尸体上盘着绿油油的无叶藤蔓,这让船看起来有些像是细竹编织的鸟巢。
船如看到的那般平稳,林抬头时可以看到之前的那艘小船在不断地往前飘,像是之前的那个推力始终作用在它身上。
是探路的棋子还是引人入水的引路鱼?林看着那个在光中暗沉到仿若剪影的船身,按下种种思虑将船桨插入海面。在划动时林又察觉到另一种异常,这片海域与视觉的判定正好相反,如光般的海水并不粘稠却异常沉重,林不得不双手握住一侧船桨。
那艘空船始终不远不近地飘在前面,看起来行驶的比他身下这艘更稳。无光的正常海域已经消失了,在这片没有参照物的水域上他只能时时注意好身下的行驶方向,每一次偏移在发生的那一刻就需要微调,以防止偏航。
时间在此刻都显得漫长,林感觉自己一直在往前,又好像停留在原地,只有从身体里延伸出的线安抚着他,告诉他没有就算有所偏差也不至于偏移太远。
披散在身后吸饱水分恢复精神的头发再次发生了变化,包裹在外晶莹剔透的鞘质向内压缩,与此同时中心那不知是神经还是发丝的黑线则在向外扩展,在无形的力量下像是两种不同颜色的气体相遇,不需要搅拌就相互扩散,迅速消融了界限。
墨绿色发丝散落在宽松的白袍上,被新叶托举。但不同于之前为了适应环境进行的代偿与调整,这番近乎于逆转的变化只是某种更深层次转变的外在表现,在林浑然不觉,只是感到些许疲惫的时候汇聚在体内的能量团终于集齐了合成列表上所需要的所有成分,物质构建成透明的壳,能量轰然坍塌,无形与渺小之物共同形成了一个墨绿色晶体,里面流淌着色彩难以形容的蒙蒙雾气。
四边,三边,五边,仿若翡翠摔落在地,每一面都是自然的创造,每一截面皆光滑明亮,随着海面呼吸般泛起覆盖了本色的白光。如血管般遍布体内骨骼血肉却无形的能量脉络围绕着新生的心脏扭曲、崩溃、重新构建,崭新的循环以一种更加轻盈的姿态覆盖周身,像是水母伸出触手,一面向下收拢是器脏震动、血液轰鸣,一面向着世界探出。
林在此刻终于意识到发生在他身上的这种翻天覆地的变化,世界的大门在这一刻向他敞开,像是连通着深海,在数以万吨的压强下光芒倾泻而出,没有在视网膜上留下任何倒影却蒙蔽覆盖了所有感官,在林感觉到自己即将在淹没中窒息时又轰然柔和,化作漫天萤火虫般的光点充斥了整个世界。
并非纯白而是泛着蓝光,林注视着近处的光点,细看时又感觉那些圆圆的光点分裂开了,舒展移动时那优雅美丽到曼妙的姿态更像是浮游,上下沉浮漂游间各有其不同之处。
一个羽毛般的浮游带着朦胧的光靠了过来,在接触的瞬间没入皮肤,一滴液体渗入了失去太多能量的经脉,带来一点滋润的清凉。林突然意识到,那是水,那是寂静的水、阴寒的水、沉凝的水……那是始终拒绝着他、在世界中循环流淌的能量。
越来越多的浮游以一种稳重平缓的旋律聚集过来,如雨落平湖、川流归海,纷纷投身于这片突然出现的干旱地。这一刻,他的饥饿终于得到了真正的缓解,世界在他的眼中骤然清晰,像是近视了数十年的人终于戴上了合适的眼镜,其它感官也在这一刻焕然一新,明亮锋利到像是摔碎了一扇刚刚擦亮的玻璃。
尽管不清楚为什么是水,他的身体显然是来者不拒,而且他能感受到自己适应的良好,像是植物始终在渴望着得到水的滋养般近乎欢心雀跃。
也就是在这种时候,无以计数的浮游如漫天繁星般运转,林突然从这近乎占满整个世界的光点中看到一抹虚幻的蓝,在他的仔细辨别中如轻烟般贴着海面漂浮,在他与船穿过时自如地扭曲变形,在他和船过去后又流畅自然地闭合恢复。整片海上似乎都有着这种形同磷火又似闪电弧光的东西。
林一边划船一边观察着这些与他像是分属两个世界的能量体,又是不知道划了多久,林提心吊胆等待着的白日始终没有降临,海面平静,月光清幽,深入水下的船桨似乎碰到什么插了进去。
微微睁大眼睛,在林诧异地注视下,远方出现一片暗沉沉的海域,上面像是撒了一张巨大的银色渔网,渔网随着波浪起伏变形。透过网眼里深蓝色透明的海水,他可以看到下方被淹没的沙滩。
对岸到了……还是说,他又回到了开始的地方?
沙豆子:黑暗森林特有物种,是一种介于植物与动物之间的生物。红褐色布满硬化的尖刺,但真正的杀手锏在于部分尖刺内管连通的气囊。这些气囊平日里可以帮助它们移动,遇到危险了快速喷出时会与空气摩擦变成高温火焰。特殊的结构让袭击者在破开表皮的瞬间就会被火焰喷射,而它们可以借着大量放气时的冲力逃之夭夭。如果非要去吃,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把它们放在平地上用力去拍,完全对称的结构会让它们从周围开始渐渐裂开,这样一来它们即跑不掉,火焰也无法真正形成。而沙豆子的豆子看起来像是金针菇的头,漂亮圆润的一颗,能吃,但比起食物更应该归类于珠宝,毕竟它有着漂亮的外表与远胜过普通石头的硬度,而作为食物,恐怕只有观音土可以与它共列。吃它表明不了勇气与决心,只能说明你是真饿了。
石贝:黑暗森林特有物种,上面那种生物的动物侧亲戚。看起来像是刺球,刺要细软一些,毒腺取代了刺囊。作为移动能力减弱的代偿,它们生出的肥硕有力还可以伸缩的舌头,或者说软足帮助移动。同样不好吃,吃它不如肯皮带,起码皮带还能煮一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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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外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