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凌晨。
ICU病房内,生命监护仪发出稳定而规律的滴答声。沈清音如同过去几天的每一个深夜一样,穿着无菌服,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她没有睡,只是借着仪器屏幕幽微的光,静静地看着权志龙沉睡的侧脸。她的左手还打着石膏,右手则轻轻覆在他没有输液的那只手上,指尖感受着他微弱的、但确实存在的温度。
就在天际将明未明,最是黑暗沉寂的时刻,沈清音的指尖忽然感受到了一丝极其轻微的颤动。
她猛地一怔,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她屏住呼吸,凝神细看。
他的睫毛,那浓密而时常藏着他狡黠或深情目光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紧接着,他放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心脏在瞬间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狂野地擂动起来,撞击着她的胸腔。沈清音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甚至牵动了左臂的伤处,带来一阵刺痛,但她浑然未觉。她俯下身,靠近他,用极轻极轻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呼唤他的名字:
“志龙……权志龙?”
病床上的人,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仿佛在抵抗某种沉重的束缚。然后,在那令人窒息的几秒钟等待后,他的眼皮挣扎着,艰难地、缓缓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迷茫,涣散,失去了往日的神采,但那确实是一双睁开的眼睛!
他醒了!
在医生预估的最快苏醒时间之前,在所有人都做好长期等待准备的时候,他奇迹般地挣脱了黑暗的泥沼!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将沈清音淹没,她几乎要脱口喊出医生,几乎要立刻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门外所有揪心等待的人。然而,就在那声呼唤即将冲口而出的瞬间,她看着他那双因虚弱和迷茫而显得格外脆弱的眼睛,看着他还插着呼吸机管道(虽已调至辅助模式)、缠着厚重纱布的头,一个更加冷静、甚至堪称冷酷的念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压倒了最初的狂喜。
那些疯狂的粉丝、虎视眈眈的媒体、尚未落下的法律重锤、以及背后可能存在的更深层次的恶意……如果他苏醒的消息此刻传出去,会引发怎样的连锁反应?那些肇事者及其背后的势力,会不会狗急跳墙?舆论会不会再次被搅浑?法律程序会不会因此横生枝节?
不,不能!
现在还不是庆祝的时候。在他真正脱离危险、在法律的铁拳彻底砸下之前,他“昏迷”的状态,是一层最好的保护色,也是迫使对方露出马脚、让司法机构能够不受干扰地全力推进诉讼的最佳烟雾弹。
电光火石之间,沈清音做出了一个大胆得近乎疯狂的决定。
她迅速按下了床头的呼叫铃,但并非以惊慌失措的方式。在护士和值班医生匆忙赶来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的同时,她俯身,凑到权志龙的耳边,用最快、最清晰、也最不容置疑的语速,低声道:
“听着,你醒了,这是个奇迹。但外面的人还不知道。听着,看着我,”她迫使他对上自己锐利如刀的眼神,“肇事者还没得到应有的惩罚,恐吓我们的人还在逍遥法外。我需要你‘继续昏迷’,在我允许之前,不要对任何人做出清醒的回应,包括医生和护士,除非我告诉你安全了。明白吗?眨一下眼表示明白。”
权志龙刚刚苏醒的大脑显然还无法处理如此复杂的信息,他眼中充满了困惑与生理性的痛苦。但他看到了沈清音眼中那从未有过的、混合着极度担忧与钢铁般意志的光芒,感受到了她话语里那份不容置疑的决绝。出于一种近乎本能的信任,他极其艰难地、几乎微不可查地,眨了一下眼睛。
就在这时,医生和护士冲了进来。
“怎么了?病人有情况?”医生急切地问。
沈清音瞬间直起身,脸上已经换上了一副恰到好处的、带着担忧与一丝不确定的表情,她指着权志龙,语气带着“怀疑”:“医生,我刚才好像……好像看到他的手指动了一下,眼睛也……也可能是灯光反射?我不太确定……”
医生立刻上前,开始仔细检查权志龙的瞳孔反应、生命体征。权志龙紧闭着双眼,身体放松,呼吸平稳,完全符合深度昏迷的特征,只有沈清音覆在他手背上的指尖,能感受到他极其微弱的、试图控制的紧绷。
医生检查了一番,松了口气,对沈清音温和地说:“沈小姐,您可能是太累了,产生了错觉。昏迷病人的神经系统有时会有不自主的反射,看起来像动了一下。目前患者的生命体征很平稳,但没有显示出明确的苏醒迹象。您需要好好休息,不要过度紧张。”
沈清音适时地露出一个疲惫而略显失望的表情,点了点头:“可能……是我看错了。谢谢医生。”
医生又叮嘱了几句,便带着护士离开了。
病房门关上的瞬间,沈清音虚脱般靠在了椅背上,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她看向病床,权志龙的眼睛再次缓缓睁开,虽然依旧虚弱,却比刚才多了一丝清明,正定定地看着她,带着询问。
沈清音重新握住他的手,这一次,力道轻柔却坚定。她开始用极低的声音,言简意赅地向他解释过去五天发生的一切:极端粉丝的疯狂、车祸的惨烈、她发布的绝不和解公告、法律的进程、外界的声援,以及她之所以要他“继续昏迷”的原因。
“……所以,我们必须等,等到起诉阶段完成,证据链彻底闭合,等到那些伤害你的人,再无翻身之日。”她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一种护犊般的狠厉,“在这之前,你的‘昏迷’是我们最有力的武器和盾牌。”
权志龙静静地听着,他无法说话,但眼神逐渐从迷茫转为理解,再从理解转为一种深沉的、混杂着心痛与无限柔软的情绪。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她清瘦、苍白,手臂上打着碍眼的石膏,眼底有着无法掩饰的疲惫,但她的脊梁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剑。在他倒下的日子里,她不仅没有崩溃,反而以一种他从未想象过的强悍姿态,为他撑起了一片天,甚至不惜将他“按”在病床上,进行一场静默的博弈。
他努力动了动手指,回握住她,用尽全身力气,传递着一个信息:我信你。
接下来的日子,成了两人之间一场无声却高度默契的“合谋”。
权志龙的身体状况在真正地、快速地好转。在仅有沈清音和极少数她绝对信任的医生(在沈清音说明情况并取得其支持后)知情的情况下,他逐步减少了镇静药物的使用,开始进行被动的康复训练。但在所有外人面前,包括前来探望的亲友、医院大部分医护人员面前,他依旧表现得如同一个深度昏迷的患者。
沈清音成了他与外界沟通的唯一桥梁。她会在他精神好的时候,低声告诉他外面的情况,分享家人朋友的问候,甚至在他要求下,念一些关于他病情的公开报道。她也会将他的身体状况和细微的进步,私下告知那位知情医生,调整最有利于他康复却不会暴露真实情况的治疗方案。
权志龙则完美地扮演着一个“昏迷者”。他忍耐着身体康复带来的不适和枯燥,配合着每一次“表演”。只有在深夜,万籁俱寂,只有沈清音守在身边时,他才会真正放松下来,用眼神、用微小的手势与她交流。他看着她为他忙碌,为他担忧,为他与整个世界周旋,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激与爱意。这场意外的灾祸,让他看到了她沉静外表下,那足以撼动山岳的坚韧与智慧。
与此同时,外界的法律程序在沈清音和律师团队不依不饶的推动下,高速运转。由于权志龙一直处于“危重昏迷”状态,检方将其定义为情节极其恶劣的案件,排除了任何和解的可能。证据确凿,舆论汹涌,那名未成年肇事者的家庭试图以“年纪小”、“一时冲动”等理由开脱的努力彻底失败。最终,所有涉案人员均被以故意杀人(未遂)、寻衅滋事、恐吓等多重罪名正式提起公诉,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律的严惩。
当沈清音从律师那里拿到案件已正式进入审判程序、所有证据链牢固、再无变数的确切消息时,她正在病房里,给权志龙读一首她刚刚写好的、关于等待的小诗。
她放下手机,抬起头,看向病床上那双早已恢复神采、此刻正温柔凝视着她的眼睛。
她走到床边,俯下身,第一次,主动地、轻柔地,吻了吻他干涸的嘴唇。
然后,她看着他,眼中闪烁着如释重负的泪光,却带着无比明媚的笑容,轻声说:
“好了,志龙。欢迎回来。”
这场持续了数周的静默博弈,终于以他们的全面胜利而告终。恶徒即将伏法,而她的英雄,也终于可以卸下伪装,真正地、安全地,重返人间。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我还是个好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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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静默的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