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遇失魂落魄回家吃的饭。
时父嘴里叼了支未点燃的烟,一只手滑过手机屏幕,另一只沉重地抵着下巴,俨然沙发上的沉思者。
少年一进门就看见坐在沙发上,似乎等他已久的老爸。心缓缓提起来,思考着该如何解释。
先开口认错好,还是等他爸先说话好?
说不定老爸他习以为常都不想提了呢,去负荆请罪反而白挨了次惩罚。
时遇心里小人抓耳挠腮慌得厉害,最终还是讪讪将包扔到坐垫。
书包里没装什么东西,也就网瘾少年必备的几样电子产品,所以看起来松松垮垮。闷响一声,随意躺倒在旁边。
“爸,我回来了。”
“嗯。”时父看不出情绪地点了下头。
幻想总是很美好。时遇原地站了几秒钟,觉得他爸多半不会说什么,正准备离开的时候,时父突然发难。
“说吧,”时父把叼着的烟夹下,蹙眉关掉手机:“偷拿我手机给班主任请假这种事干过多少次?”
“额……”时遇像木偶般被定住动作,被迫留在客厅,少年移到靠右那张沙发那坐下,心虚:“也没几次吧,一只手数得过来,肯定没上十位数。”
时父冷呵了声:“我看不见得吧,我感觉你作案手法挺娴熟啊,这么多次我竟然一点苗头也没发现。”
时父沉色说:“你怎么知道我手机密码的?”
“这还用猜?”时遇一五一十道:“你们老一辈不都用生日做密码吗?你的生日妈的生日,两个生日凑一下就不凑出来了。”
“……”
见他爸脸色越来越差,时遇头皮像千万蚂蚁爬过似的发麻,头疼道:“我错了还不行,”
时遇没有任何借口,就算有百分百也是不信的,干脆直接推锅认错,让自己态度诚恳:“我本来没想送池烨的,但是他没人陪,苦肉计都用出来了,还用十六年的感情道德绑架我一定要去送他,所以我才——”
时遇狡辩到一半,就被时父扔过来的抱枕砸中膝盖。时父指点着他,没信丝毫:“小烨那孩子什么性格我不清楚?”
还用苦肉计,没扯着逼着去就不错了。
“人都是会变的…”时遇呼吸了新鲜空气,把抱枕弄边上:“他是什么性格我肯定比你们清楚对吧,池烨在大人面前肯定会装啊。”
“少转移话题,”时父打断:“那前面几次怎么说,请假去网吧还是直接躲家里玩手机?”
“我也没有很经常啊,”时遇死活不认,扯东扯西为给罪行开脱:“高中生活太辛苦,高二压力这么大,我又不是机器,总要放松的吧。我要逃课学校就给处分了,跟你说要出去放松你绝对不会给我请,实在没办法才出此下策的。”
“你再装,”时父彻底气笑了:“上课睡觉打游戏,哪里会累。”
“爸”时遇无话可说,手指扣着沙发缝装傻,硬着头皮:“我跟你分享个秘密,你别生气别罚我,这次就算过了行不行?”
“哦?”时父闻言挑了眉,肃然的神情终于垮下:“说来听听,敢撒谎编东西骗我后果自负。”
“不骗人。”时遇犹豫了半分钟,才虚虚道:“我性取向好像遗传到我妈了。”
时父:“…………”
时父张了张嘴,似乎愣了好久才消化出儿子想要表达什么。
起初时父只是想口头教育,现在又觉得事情发酵到没有用家法伺候一顿这事都过不去。
时遇悄悄观察了下他爸表情,好像没到闹天闹地不可接受的地步:“爸?你还在吗?”
时父顿感眼前一黑,深吸了口气,额角青筋突突地跳着,语气试探:“你喜欢的是不是小烨?”
“谁喜欢他了,”这句直戳心窝的话将时遇问得瞳孔骤缩,骤然间慌乱,稳住嗓音:“哪个人谈恋爱会跟知根知底的朋友谈的,而且池烨是个直男。我也看不上他,别怀疑我们社会主义兄弟情。”
时父最先没说话,盯着儿子久久没能开口。他低头碰了碰手机,似乎在搜索什么,许久轻叹了口气:“性取向要是遗传的我也管不了,不过要是能喜欢女生就尽量喜欢女生。”
“我又不非得……”时遇抿了抿唇没说下去,嗯了一声,忽然说:“爸,我想去当主播。”
“……”接二连三的暴击,时父都不知道该骂什么好。
“知道主播是干什么的吗?天天对着屏幕说话,熬到半夜,还不一定有人看——”时父说着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他爸还是松了口:“算了,先让你试试。”
时遇去卫生间洗了把脸。这个点池烨说不定已经下飞机到基地了。
少年戳开微信,想到池烨临走前说的那句“有喜欢的人”,又不知道该找怎样的话题。
曾经亲密的,和有喜欢的人像一根刺。
似乎说任何东西都好奇怪。
像明知道对方有喜欢的人还上赶着犯贱。
时遇还是放下了手机,磕到桌面轻响了声。
他在等池烨先发消息,却没想一直没等到。时间是最能消磨感情的一种东西,到时遇主动开口破冰时,已经彻底找不到话题的口子。
*
时遇十八岁生日那天,生日宴很多同学都到了场,唯独池烨没来。
池阿姨来的时候,时遇还把视线往她身后看了看,确实是没人。
“生日快乐,”池阿姨笑了笑,把几个礼物盒递给他,单拎出来一个:“这是池烨送的。”
“谢谢伯母,”时遇低眸看着礼盒上的烫金丝带,心脏闷闷的,扯了扯嘴角:“他为什么又不过来?”
“你生日刚好赶上世界赛嘛,”池阿姨叹了叹:“别怨他,他也想赶回来的。”
“职业选手都忙,我可以理解。”时遇想挤出个自然的笑,却觉得脸颊肌肉发僵,他接过礼盒。
生日宴闹到晚上九点才散,等到所有人散去,时遇才发现他一晚上都没放下池烨送的那个礼物。
回到房间,指节僵了僵。礼物盒没打开就被扔到了桌角,力道太大,盒子磕地一声又被弹到地板。
时遇也没去捡。
没过多久响起一通电话铃,时遇垂眼看到来电人,手指一挑就要挂断,却没忍住还是按了接听。
对面嘈杂又窸窣,扬声器首先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随后才是池烨微沉的嗓音穿透过来:“成年快乐,礼物喜欢吗?”
“不喜欢,”时遇咬了咬牙,攥着手机边缘的指节泛白:“今天我生日你为什么不来?”
“你没邀请我,”池烨说话听不出情绪,嗓音悠悠的低哑。
“我没邀请你你自己不会来,”时遇吐了吐息,闭了眼深呼吸,略微道苦涩道:“我们什么时候到你还要我邀请才能来了?”
“我在伦敦这边,”对方好像顿了顿,故作镇定地轻轻笑笑:“你邀请我了我也赶不回去。”
“你去年也没来,去年决赛恰好在我生日前一天我可以理解。”时遇呼吸急促几分,强忍着哽咽:“今年世界赛决赛前天傍晚就结束了,你要是想来完全赶得上,你为什么不来?”
——他其实知道答案,看出来他喜欢他了呗,因为不喜欢因为尴尬所以远离,不然还能是什么原因。
时遇明明可以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至少表面还能是朋友,却偏要撕开那层遮羞布。
“我……”池烨的声音隔着很远,混着远处队员说笑的杂音,难得带了点无措:“机票是教练统一定的,都是定明早的。”
“借口。”时遇打断他,喉咙发紧,“池烨,你就是不想来。你要是提一句你有事马上回,教练还能拦着你回国吗?哪个教练这么牛逼。”
“我错了,”池烨停了几秒,呼吸略沉,再度说话嗓音带点不易察觉的沙哑,语气故作轻松笑了笑:“改天哥八抬大轿给你补回去行不行?”
“……”时遇闭了闭眼,深吸着空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浑浊的气体呼出:“八抬大轿个屁,你就是忘本,有了粉丝就忘了朋友。”
“我没忘,”池烨嗓音有些无奈:“别瞎想。”
“滚,”
时遇骂完这句,语气十分不好地挂了电话。
时遇万万没想到,两年来唯一一次交流,是池烨主动打来的,还是自己先一步挂断的电话。
刚成年的时遇把手机充上电,揉搓了把脸,抿着唇打开电脑去直播。
这会他已经直播两年了,在游鸽这个平台签了约,虽说比不上那些大主播,也算是有粉丝基础。
他盯着满屏的“生日快乐”,扯了扯嘴角,笑着说:“今晚摸鱼,随便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