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生爱情》刚一杀青,黎观手上积压的活动邀请就再没有理由推脱延后了。
在天地辽阔的原生态片场里泡久了,一回到城市就要参加奢侈品品牌举办的慈善晚宴,往日如鱼得水的气氛,如今竟然有些难以应付。
柳风柔穿着一件暗黑鎏金的礼服,纯黑的纱织面料透出若隐若现的暗金色偏光,背部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两条镶满宝石的系带交叉越过深深的背沟轻轻环住纤长的脖颈并在胸前汇合,灯光照耀熠熠生辉高贵典雅。
很难想象一个小时之前,她还是个裹着毛毯在床上装会说话的尸体,赖着不给糖就不肯开工的女人——“我不要工作!不要工作!不要工作!做顶流一点自由都没有!以前宴会都可以不来的……现在忙得连轴转了,为什么还要来卖笑!”
秦牧之熟练地从她的随身香水里找出一瓶,空中随意喷洒了两下,榛果太妃糖气味弥漫开来,整个房间都落入了糖果厂的怀抱。柳风柔安静下来,用力呼吸着空气中的甜蜜,这样就算她吃过了糖。
“自己选的路,不可以卖惨哦。”黎观这边无情拖拽着,把她从床上拔出来,推进化妆间加工。
“这是正常的情感宣泄,这不叫卖惨,她也是人。”秦牧之忍不住纠正她,有关柳风柔的事,他总是不顾一切。
“如果你帮我把她银行卡里的钱偷给我,那她就真的很惨了,”黎观端着塑料杯中的咖啡,冰块捣得哗哗响,“我还会帮你们买水军发通稿,让全世界来心疼她。”
“不要把自己说得这么贪财。”
“我要是说我贪她的色,你今晚还睡得着么,小秦同学?”黎观戏谑地压着他的肩膀,秦牧之装作神色镇定,转过身去背朝着她,心里仍然有一种禁忌被看穿的感觉。直到柳风柔容光焕发地出现赶往宴会厅时,他都没有像往常那样积极上前替她看顾好裙摆长长的拖尾,反倒默不作声一个人落在电梯角落里,远远地坠在队伍后面。
炒作完营业CP就该消失的金翎,恰到好处地滚出流量圈了,黑粉的威胁紧紧攥住了粉丝的心,又一本制作班底质量有保证的电影作品即将到来,柳风柔在晚宴上可谓是风头无两。亿万身家的富豪们,排着队找她签名合影,有心的还会当面宣布今晚的订单都是为她下的。
借着补妆的名义,柳风柔躲在一处无人的阳台上吹风。天上的云有些厚重,看不见月光,连空气都带着一抹湿凉的意味。借着边缘装饰的玫瑰花蓝掩护,她悄悄探出身去看到了楼下大厅里衣着华丽的人群,数不尽的珠宝首饰,无比华贵的衣裙,看着真让人厌烦。
柳风柔深吸一口气,带着微凉的晚风往大厅走去,她心想:“这玫瑰一点香气也没有,根叶都被切干净了,只剩下花瓣。从地上摘下来,假装种在半空的花盆里,一点意思也没有。”
没想到黎观竟然在楼梯口等她,这样焦急的表情,柳风柔只在她刚苏醒时见过。
“有个小眼睛男人拿着两杯酒四处在找你,贺时序回看照片时候看到他在背景里偷偷往香槟里抖了些粉末,我担心你不知情喝了下去会出事,就和秦牧之分头来找你。既然你在这儿,秦牧之应该已经在楼下盯住他了。记住,柳风柔,不管是谁递给你的,千万不要喝那杯酒。”黎观严肃地说,语气中难以克制地对这种下三滥的手法显露出厌恶。
柳风柔点点头,神情淡然地说:“谢谢。”安慰明显有点焦躁的黎观,自己会处理好的。
回到晚宴大厅,柳风柔对站在角落紧张地四处观望的秦牧之略微点了点头,毫不迟疑地向眼前灯红酒绿的名利场走去。
她正准备找到那个所谓拿着两杯酒的男人,找旁人说话,躲得离他远远的。觥筹交错的人群里,却出现了一张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脸。
柳风柔整理了一下头发,不顾秦牧之几乎要冲出来又被黎观按回去的警告,风情万种地来到正在交谈的郑哲与苏芽面前。说是交谈,不如说是苏芽陪着笑脸听郑哲发表政治、哲学、经济全领域的“高谈阔论”。见自己连柳风柔都吸引来了,郑哲更兴奋了,在酒精的作用下,那双眼睛像泡发了一样肿胀在狭小的眼眶里,几乎要溢出来。
他连忙举杯表示欢迎,手上只有一杯酒,另一杯已经在苏芽手上了。
柳风柔极尽轻蔑地扫了她一眼,旁观者已经被这争风吃醋的苗头吸引过来,纷纷侧面今晚还没下过单的郑哲会被哪位女星收入囊中。
“叮——”苏芽无视柳风柔的警告,举起杯口轻轻碰了碰郑哲的杯身。
“郑总今晚看中了哪些,等我带这位妹妹再去拿杯酒,回来也讲给我听一听?”柳风柔温柔地开口,顺手拿起苏芽手上的那杯酒一饮而尽。
郑哲自然是万分激动地高声说:“请!请——请——”又看到自己手中的酒还没喝过,便跟着一口气喝干了,还倒了倒杯子证明一滴酒也没剩下。
柳风柔拎着倒悬空杯,谢绝了侍者伸过来的手,硬拉着神色迷茫的苏芽,走到黎观和被她捂着嘴的秦牧之面前,一伸手把苏芽交给了他们。
“两个人去送她,一个留下陪我。”柳风柔似乎是醉了,说的话过度简略,苏芽看着眼前两人,怎么也算不明白。
黎观却懂了,她松开秦牧之的嘴,认真地对他说:“我和贺时序送她回去,秦牧之你留在这里,出任何事都只能私下解决。再熬一会儿,还有个仪式,等结束之后再找个借口说柳风柔喝醉了先带她回酒店休息,绝对不要破坏晚宴,也不要和他有正面冲突。”
苏芽再懵懂也从她的话里听出意思来了,她拉着柳风柔的手认真说了声:“姐姐,谢谢。”就被黎观拿外套遮挡着从角落里撤退。
看着苏芽离开的背影,秦牧之沉默不语地递给她一颗薄荷糖。柳风柔眼角似有泪光浮现,她仰起头眨了眨眼睛,装作是被薄荷的清凉所刺激,手指却暗自发力,钻石坚硬的棱角用力嵌进大腿肉里,疼痛刺激短暂逼退了正在上涌的药效。柳风柔转身又向那觥筹交错的危机边缘走去……
送完苏芽回程的时候天降大雨,黎观看了看时间发现晚宴应该已经结束,而秦牧之没有发来任何消息,他们两个人应该已经平安回到了酒店。她松了一口气,让司机继续往医院的方向行驶,他们不用着急赶回去了。无论今晚有没有得罪品牌,有没有得罪金主,与苏芽抢酒杯又会引起多少非议,至少战火被这场大雨浇熄,止步于黎观脚下的一息之地。
酒店套房里,秦牧之用领带将柳风柔的双手绑在床头,纤细白皙的手腕,束缚在深蓝色的领带里,秦牧之的喉结动了动,不自然地转移目光确认房门已经彻底上锁。
柳风柔神智不清地躺在被子里被礼服上的宝石镶嵌硌得难受,浑身酸软得没劲,扭动胳膊想要脱掉衣服却又被捆住了。她满脸通红,泪眼汪汪地看向秦牧之这个房间里唯一可以自由行动的人。以她的意识清醒程度,她不一定知道站在床边的人是谁,只是一昧地求他帮自己缓解肌肤每一次摩擦都如同隔靴搔痒般的痛苦。
“黎观会带着解药回来的。”秦牧之坚定地告诉自己。柳风柔这样的当红女星不可能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医院,只能委屈黎观和贺时序装成玩脱了的小情侣去医院买药了。
这边,黎观戴着口罩帽子,偷偷摸摸拉着贺时序在医院停车场里比一局石头剪刀布,决定谁跟医生承认自己吃药了。
另一边,秦牧之浑身上下都滴着水,雨伞斜靠在门边洇湿了一大块地毯。用冷水替柳风柔擦过脸之后,她稍稍安静了一些。秦牧之把自己泡在一浴缸里冷水里,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地等黎观带着解药回来。
黑暗的房间里,神智不清的人求而不得,清醒的人得而不舍。
“他们两个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动静太大会不会把狗仔招来?”
“我们两个也是孤男寡女。”
“你忘记我杀你两次?”
“准确来说是一次自杀垫背,一次谋杀未遂。”
“你在挑起情绪方面倒是很有造诣,之前让你撬锁怎么就不会了?”
“这是两码事。”贺时序无奈地说,“我们真的要在这里听一个晚上墙角吗?”
“当然不是。”黎观把耳朵从离柳风柔房间最近的墙壁上撤下来,“刚才保安都被我们敲门的动静吸引过来了,柳风柔他们也没来开门,说明他们今晚不会来打扰我们讨论一些事情了。”
“哦?”贺时序一副悉听尊便的表情坐下听黎观说话。
“我们可能走不了了。”黎观沉痛地说道。
“我知道。”
“你认为她为什么变得不想离开游戏了?”
“因为在这获得了难以舍弃的成就,或者说因为爱上了某个现实中不存在的人?”
“我也想知道答案。如果不喜欢,以柳风柔的事业心,怎么可能忍受一个无时无刻被人拿捏的谣言跟在自己身边。可如果她喜欢秦牧之,又怎么舍得让他日日出现在人前一举一动都受人审判。”
黎观接着说:“今晚就是答案了,我们不能一直消耗在这里,明知道出口就在眼前……”
“你在考虑通过摧毁她的梦境,来逼她离开吗?”贺时序轻笑道,“呵,她早该察觉到,你的宽容只是一把沾满麻药的手术刀。”
黎观猛然望向他的眼睛,黑暗里,没有预想中的轻蔑不屑,她看到贺时序不加掩饰的赞赏,像期待已久地收到了这份不太光明的合作邀请,终于从台前的旁观者变成了黎观隐藏在幕后的同谋。
“金翎、梁燕语那边都可以谈谈,不能让她发现人为制造的崩塌,一定要让她认为这是不可挽回的颓势,才能死心结束梦境……”
黎观和贺时序在没有点灯的房间里,借着不会被柳风柔发现的机会,讨论了一整个晚上,直到清晨破晓,阳光从窗外照射在彼此冷漠的眼神中,黎观才理解蕉鹿口中说的“像同一个人”是什么意思。
她错开目光,不自然地说:“咳咳,休息一下吧。等会去前台把这间房退了,不要让柳风柔起疑心。”
一墙之隔,柳风柔拿着吹风机,将浑身湿透了的秦牧之放在腿上,替他吹干头发,风声正好在唇与耳之间划出一道遥不可及的分割线,她自言自语所说的话一个字也落不到他的耳朵里:
“已经是第八次了,秦牧之。从我20岁到30岁,这样循环的尝试,你陪我度过了八十年,现实世界里我都不一定能活那么长……”
“人生中最好的十年组成的一辈子,都是你陪我过的。你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有多么意气风发吗?传媒大学的高材生,怎么会屈居于做个跑腿、托裙摆的小助理,好多个梦里,你都比黎观更专业,更正义,你喜欢拉着我做公益,睡眠日还会特别做晚安礼物发给粉丝、发给大家,因为那是我的生日,你说希望所有人都能为这一天的到来而高兴……”
柳风柔吸了吸鼻子,隔着秦牧之湿冷的衣衫,掌心下是异常滚烫的高温。
“你到底是怎么被设计出来的?环境变了就只懂得自己隐忍,不是应该千方百计地让我爱上你吗?让我不舍得离开游戏,永远陷在梦里不要清醒吗?”
吹风机的声音停下了,柳风柔飞快拉起他的衣袖,看到那截发紫发烫的伤疤再也压制不住眼泪。她失控地抱着他,秦牧之陷在高烧中昏迷不醒,像具死尸任由她摆弄。
良久,柳风柔松开攥到发白的手指,眼泪在面上干涸后留下的盐分让皮肤发紧,她酸涩地开口对着晨间的虚空,轻声问道:“你希望我走,对吗?”最后一滴眼泪从柳风柔脸上,滴落在秦牧之的身上,没入他湿透了的身体,再也没有踪迹。
吃过早餐,四个心思各异的人,聚集在车上赶往下一场活动。秦牧之吃了退烧药还是很虚弱,面对黎观满脸怀疑地质问为什么昨晚来送药没有人开门时,他不自然地红了脸颊,还是柳风柔替他解了围,说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睡着了,秦牧之送她回来就走了,忘记了留下等黎观。
柳风柔没有忽视接下来一周,秦牧之那种希望被唤醒了的殷切目光,以及他在做的小动作。终于等到他支走旁人,在只有他们两人的房车里说出那句喜欢时,柳风柔冷声道:“秦牧之,你以为你的喜欢和沙滩上的粉丝有什么不同吗?”
“可是雨伞里还留着那夜的雨。”秦牧之的目光无所依从地落在紧紧捆好的那把雨伞上,一周都是天晴,这把伞自那天之后就再没有打开过。现在他永远阳光明媚的眼睛里有一片湿润的海。
“轰隆——”天空一声闷雷,柳风柔嘲讽地扯起嘴角道:“又要下雨了,快去冲冲脑子吧。”她狠心劝自己因为今天不对,所以今天的一切都是不对的。
“对不起,以后我都不会再提了。”秦牧之仰起头,明明嘴角像沉船一样拉不回来了,还硬扯出笑容,扛着大旗要继续前行。
黎观拉着贺时序躲在角落,聊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猜测秦牧之表白之后会不会被柳风柔舍弃。
“你知道那晚他们两个之间什么都不会发生的,所以你特意让秦牧之留下,自己去送苏芽。”贺时序点破了她的心思。
“我知道。”黎观狡黠地笑了起来,神情依旧冰冷得像一团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