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梨熟于夏 第63章 梨子成熟时

回家洗完澡后，黎嘉颖窝在床上却忍不住胡思乱想。片刻后，她还是决定去跟母亲聊聊。

她去到夏照华房间，把门关紧。

夏照华见到黎嘉颖的动作，也默默把手上摊开的书收起来。

黎嘉颖掀开被子，拱上床在夏照华身边坐好，像小动物窝在母亲周围似的。

“想问什么，直接问吧。”夏照华直截了当道。

黎嘉颖顿了顿，开口道：“妈，你到底为什么会和黎一凡离婚呢？”

夏照华直接回答，转而说起了旧事：“我和他是高中同学、大学同学。大学的时候，我们在一起了，毕业后就结了婚。刚结婚没多久，他爸妈就经常催我们俩赶紧要个孩子。”

“那时的我初入社会刚工作，本来不想那么早要孩子。我的事业才刚刚起步，那正是我应该打拼的时候。这时候养育一个孩子，难免会让我觉得有所限制。”

“可是他母亲说，年轻点生孩子容易恢复身体，老两口帮忙带孩子，我和他安心挣钱，不会让我们分心的。”夏照华扯了扯嘴角，挤不出笑容来。

夏照华继续道：“怀孕期间，我没听从他母亲种种要求，更没有提前休产假，也拒绝了她让我离职回家做全职太太的请求。”

黎嘉颖知道，黎一凡的父母都希望夏照华能生出个儿子并且辞职专心顾着家里。她心里涌上难过，沉默地听着母亲继续道。

“但黎一凡也想让我赶紧辞职回家做全职太太。”夏照华嘲讽地笑了笑。

“高中的时候，村里很多亲戚都劝我爸妈别花钱让我一个女孩子读书了，说是浪费，把钱留给儿子读书才是正常的。虽然我爸妈没听，也从没在我面前说过这些话，但我还是知道了旁人的那些闲话。”

夏照华凝视着眼前自己的身体，像是和以前的自己对话。

她把曾经的迷茫缓缓道来：“我不是没有产生过想要放弃的念头。在我学得累了的时候，也想过是不是趁早放弃会轻松一点。村里那么多女孩子都放弃读书，甚至不止村里，而我又还在坚持什么呢？”

“可是我写下的每一份卷子，我考出来的每一次成绩，都默默告诉着我，我就是我自己，我和别人不一样。”

夏照华的目光坚定起来：“我那么辛苦的坚持到现在，为什么要放弃？为什么要甘愿和别人一样？”

“当时凑不够学费，黎一凡还借钱给我，劝我无论如何也要坚持下去。”

夏照华眼里蒙上层水光，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明显。

她把心里积攒已久的困惑问出口：“我真是不明白，当年愿意借钱给我、劝我念书考大学的人，为什么有一天会极力劝说我辞职回家。”

“就仿佛像是披着人皮的野兽，在婚姻的柴米油盐里一点点放松，最后褪下人皮，显出本性，想要开始拆吞入腹。”

夏照华的脸上表现出明显的厌恶：“他觉得自己每天在外面拼死拼活，回到家里空无一人，连口热饭都吃不上。那难道我就应该天天围着丈夫孩子和灶台转吗？”

“我夏照华，生来不是为了成为某个人的妻子、某个人的母亲。在成为所谓的黎太太、嘉颖妈妈之前，我是夏照华。”

坚定，是夏照华眼眸里的光芒，灿若耀星。

“那么，夏总这个称呼为什么不能排在黎太太和嘉颖妈妈前面呢？

“为什么女人总是被刻板地认为要家庭重于事业呢？”

“我苦读十余年，从大山走到一线城市，从普通员工到领导层，难道这些都只是为了让我在婚姻市场中更有价值吗？

“那这些所谓的价值，为什么在结婚后就荡然无存了呢？”

夏照华对上黎嘉颖的目光，在对方眼中看见自己的身影。

疼痛几乎是在瞬间就砸上黎嘉颖的心头，一句句话就这样一下又一下地如硬锤般砸破她的心脏。酸涩的汁液淌满一地，涩得黎嘉颖舌根发苦发麻。

这些话，夏照华从未和她细讲过。现在听完，黎嘉颖才真正理解了母亲为何十分要强、为何拼命工作，又为何选择与黎一凡离婚。

黎嘉颖情不自禁地拥住夏照华，拥抱住当年埋头苦学最终考出大山的夏照华，拥抱住当年义无反顾下定决心要离婚开启新生活的夏照华。

曾经萦绕在黎嘉颖心头的困惑与怨怼，不满和质疑，早在这段时间的灵魂互穿中渐渐消弭。而今天，夏照华的话让她对小时候那段没有安全感的时光更加释怀。

心结被打开，化成绳索把她们两人的心紧紧的绑在一起，再无嫌隙。

相拥时，两道心跳声透过肌肤和衣料渐渐同频。

松开手时，黎嘉颖诧异地望向夏照华。

她们又重新互穿回来了。

这一次互穿持续的时间极短，像是乐曲奏至终章，而最后一个音符落在她们对彼此彻底敞开心扉的时候。

时间一天天向高考逼近，所有人都没心思再想其他的事了。黎嘉颖和江路全身心都投入到备考里。

令黎嘉颖觉得放心的是，灵魂互穿的事再也没有发生了。之前的那些事情就像是场梦一样奇幻，没有任何理由也没有什么根据。

高考结束了。这场旷日持久的战役终于落幕，尽管分数还没出来，但他们终于能放松一下了。

黎嘉颖和班上几个相熟的同学们约好一起去毕业旅行，江路和陶芝也同行。

夏照华看着已经跟自己一样的女儿，没说任何反对的话，只是默默地往对方卡里又打了一笔钱。

伫立在黎嘉颖的房间门口，凝视着正收拾行李箱的女儿，在这一瞬间，夏照华突然意识到女儿的成长，以及现在已经到了她要学会慢慢退出对方人生阶段的时候了。

夏照华的目光落在黎嘉颖的身上，久久地描摹着，像是种花的人第一次欣赏花朵的绽放。

如果不是这段时间的几次互穿，她不会发现女儿的心理状况并不好，也根本不会意识到，其实自己这个母亲已经缺位了太久太久。

黎嘉颖是她夏照华的女儿，她想要对黎嘉颖好，可一直用的是自己的方式。最近这段时间以来，她在渐渐做出改变。

她不会为了任何人而放弃自己的事业和生活，但家人和事业从来都不是只能选择一个而放弃另一个的关系。也许两方的其中一个要让步些许，但绝不是必须抛弃另一个。

夏照华仍旧专注工作、想着如何提升自己。可现在的她总会忙中抽空，去关心女儿。

哪怕只是一条简短的信息、一杯突然而至的奶茶，亦或是深夜同榻时絮语……她们不再像是同住屋檐下的陌生人。一个犹豫地说不出口，一个忙碌得无心他事的情景早已经烟消云散了，仿佛被沥去杂质，余下的都是蜜似的甜。

晚自习结束、下班回家，满身的疲惫在看见对方的第一眼都全然褪去。她们挑挑拣拣着，都想把今天一整天里发生的事分享给对方，哪怕只是很小很小、微不足道的细节。她们彼此倾听着，无论是快乐还是愤懑，不甘或是得意。

在漫长人生的这些短暂空隙里全神贯注地对待彼此，在汹涌的时光长河里接住被裹挟的彼此……这些分享的时刻，像是匆匆岁月的乐章里短暂的休止符。

世界熙熙攘攘，她们慢慢而行。

“明天我送你去机场吧？”夏照华犹豫了很久，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黎嘉颖回头，笑道：“不用啦，你送我的话还被折腾得早起。我和江路直接打车去就好啦！”

行李箱的拉链被利落地拉上，碰撞在一起时发出清脆的微响，却像是警铃让夏照华再说不出别的话。

夏照华抿抿唇，沉默地同意了黎嘉颖的话。

她还是不擅长把思念和不舍直接宣之于口。

第二天清晨。

黎嘉颖很早就要出门。江路也已经在她家门口等着跟她一起出发。

昨晚，夏照华难得地失眠了。今早黎嘉颖起床时的动静，她听得一清二楚。因为她特地没把门合紧。

夏照华知道，以后她们之间会有越来越多次的分离，要早点习惯才好。但是离别的伤感，无数次反复体验也未必能真正建立耐受。

洗漱、换鞋、拖行李箱出房间……种种声音，全都清晰地落入夏照华的耳中。她知道，黎嘉颖要离开了。

可是对方的脚步声却渐渐响得近了。

夏照华听见自己房门被退开的声音。她下意识地闭上眼，装作自己正在熟睡的样子。

她听见脚步声绕过床尾，似乎去往化妆台那里。片刻后，脚步声再度响起，出了房门。

咔哒一声，是房门重新合上的声音。声音很轻，带着黎嘉颖不愿打扰母亲休息的心意。

几秒钟后，夏照华不真切地听见家门被打开又被合上的声音。

黎嘉颖离开了。

夏照华默默地想。她起身下床，在屋内环视一圈后，走近化妆台。

她的目光落在化妆台桌面的黄色信封上，看见信封正面写着“致夏照华女士”。她拿起信封翻过来一看，封口处贴着个梨子贴纸。

那颗梨子正咧着嘴笑。夏照华想象了一下女儿的笑容，也笑起来。

黎嘉颖在出门旅行前留下这封信。

夏照华轻轻拆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信，入目是短短的一句话。

“我只希望你能开心，无论和谁，无论在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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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梨子成熟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