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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魂 第2章 水府遗珍

作者:之心知念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07-01 14:00:11 来源:文学城

栖水镇的春天,是被摇橹声和湿润的水汽唤醒的。僵硬的柳条抽出了鹅黄嫩芽,垂在青石驳岸旁,蘸着微绿的河水。薄雾如纱,轻轻笼罩着纵横交错的河道,乌篷船咿呀划过,搅碎一河晨光。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复苏的气息和淡淡的、若有似无的水腥味。

陆晓阳没有立刻返回上海。那个充斥着虚拟水景的办公室,此刻显得无比遥远而虚幻。祖父陆永年留下的谜团,像水草般缠绕着他的心。那艘未完成的“寄水灵”画舫,那本字字泣血的《水府札记》,还有沈念真口中关乎“水土之安”的古老约定,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上。他决定暂时留下来。

老宅的阁楼成了他的临时据点。尘埃在春日的光柱中飞舞。他小心翼翼地清理着祖父的工作台,将散乱的工具归置整齐。目光再次落在那艘巨大的纸船上。船尾的精美绝伦与船头的苍白骨架形成刺目的对比。他尝试拿起一根细竹篾,学着记忆中祖父的样子,想为船头蒙上一层纸。然而,看似简单的动作,在他手中却笨拙无比。竹篾不听使唤地弹开,薄薄的桑皮纸稍一用力便撕裂,调好的浆糊不是稀了就是稠了,糊得满手黏腻。

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河水,浸透了他。他烦躁地丢开工具,目光落在摊开在旁的《水府札记》上。翻到记录“灯芯草制骨”的那一页:“取河滩向阳处老灯芯草,秋后采之,茎秆坚韧中空。去皮留芯,细火慢烤至微黄,取其弹性韧度,可扎水族脊骨、船体龙骨……”

灯芯草?他记得镇外河滩上似乎见过。鬼使神差地,陆晓阳合上册子,走出了老宅。

沿着青石板路向镇外走去,熟悉的景致扑面而来,却又带着一种疏离的陌生感。石桥依旧,但桥下水流不复儿时记忆中的清澈,泛着一种沉滞的灰绿色。河岸边,除了熟悉的杨柳,也多了些突兀的、挂着“河鲜馆”、“临水客栈”霓虹招牌的新建筑。空气里的水腥味似乎也更浓了些。

在镇东一片相对荒僻的河滩,他终于找到了成片的灯芯草。枯黄的老茎在春风中摇曳。他学着册子上的描述,挑选了几根,小心地剥去外皮,露出里面洁白柔韧的草芯。一股淡淡的、属于植物的干燥清香萦绕指尖。

刚回到老宅门口,便见沈念真提着一个半旧的竹篮站在那里。篮子里装着几个油纸包和一小捆新鲜的灯芯草。

“陆先生,”她微微颔首,声音依旧温和,“想着你可能需要这些。陆师傅以前用的灯芯草,就是这片河滩的。”她指了指篮子里的油纸包,“这是碾好的云母粉、赭石粉,还有一小罐他存着的上好鱼鳔胶。熬胶的火候,他笔记里应该有写。”她的目光落在陆晓阳手中那几根剥好的草芯上,嘴角似乎有一丝极淡的笑意,“灯芯草烤制,火候是关键,过焦则脆,不足则软。陆师傅常说,‘三分手艺,七分火候’。”

陆晓阳心头微暖,低声道谢。沈念真没有多留,放下篮子便告辞了,身影消失在青石巷的转角。

有了材料,陆晓阳一头扎进阁楼,对照着《水府札记》,笨拙地尝试。熬鱼鳔胶的腥味弥漫开来,让他皱眉,却咬牙坚持。烤制灯芯草时,火候稍大,几根草芯瞬间焦黑,前功尽弃。他深吸一口气,耐下性子重来。渐渐地,指尖似乎找回了一点儿时的肌肉记忆,动作不再那么僵硬。当他终于成功地将一小段烤得恰到好处的灯芯草弯曲成流畅的弧线,并用鱼鳔胶牢固地粘合在船体骨架上时,一股奇异的平静感油然而生。阁楼里只剩下纸张的窸窣、浆糊的微响和他自己逐渐平缓的呼吸。那些关于上海、关于“澜岸”项目的焦虑,似乎暂时被这专注的手工驱逐了出去。

几天后的一个晌午,陆晓阳正对着一片需要晕染出渐变水波纹的船体蒙纸发愁,窗外突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闹声。他推开阁楼的气窗向下望去。

只见镇中心小广场的宣传栏前,围拢了一大群人。几个穿着印有“新域文旅”字样马甲的工作人员,正在张贴大幅的彩色公示图纸。旁边立着一块醒目的效果图展板——“枕水居”古镇文化休闲度假区规划公示。

陆晓阳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升起。他放下工具,快步下楼,挤进了人群。

展板上,是极具视觉冲击力的效果图:粉墙黛瓦的“高端民宿”集群依“水”而建,精致的亲水平台探入河中,灯火璀璨的酒吧、咖啡馆点缀其间,游船如织。然而,陆晓阳的目光瞬间被图纸上几道刺目的红色粗线攫住!那红线冷酷地切割着熟悉的古镇地图——镇东老墓园区域,被划入了一期开发范围,标注着“主题文化广场”;更让他心头巨震的是,几条蜿蜒流过镇北、连接着大片传统菱塘和苇荡的支流河道,竟被规划图上代表“填方”的灰色块粗暴地覆盖!祖父在《水府札记》里忧心忡忡标注过的“水灵汇聚古河道”、“老菱塘水脉”,赫然就在这填埋区的核心!

人群议论纷纷,大多是上了年纪的本地老人。

“作孽啊!填了北河汊,夏天下大雨,镇子南边那一片还不得淹了?”

“老坟山也要平掉?老祖宗睡不安稳喽!”

“搞这些花里胡哨的客栈,水都臭了,谁还来?”

“唉,说是市里批的,发展旅游,大局为重……”

一个穿着笔挺西装、头发梳得油光水亮的中年男人,在几个工作人员的簇拥下走到展板前,正是效果图上印着的“周老板”。他笑容可掬地拿起扩音器:“乡亲们!安静一下!我是‘新域文旅’的周启明。大家看到的,是我们精心规划的‘枕水居’项目!这是市里的重点工程,是要把我们栖水古镇,打造成一张响亮的江南水乡名片!高端民宿、特色商业,能带来多少游客?能创造多少就业?大家的生活水平,那是要大大提升啊!”

他指着填埋的区域:“这几条小河汊,早就淤塞污染了,留着也是蚊虫滋生地,影响环境!填平了,正好建漂亮的广场和停车场,多好!至于老墓园,”他顿了顿,笑容不变,“我们会请专业团队,妥善迁移安置,保证先人安宁。还会在旁边新建一座现代化的纪念公园,环境更好!大家要向前看嘛,古镇要发展,总要有些改变,有些牺牲,对不对?”

“牺牲?牺牲的是我们祖祖辈辈活命的水!”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船工忍不住喊道,声音颤抖,是陈伯,“北河汊连着外河,是活水!填了它,南边的水道就死了!还有那些菱塘,那是多少人家祖传的生计!”

“老伯,时代不同啦!”周老板依旧笑着,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靠几片菱塘能致富吗?我们带来的是真金白银的投资!是现代化的生活!那些老一套,该放下的就得放下!”

陆晓阳看着周老板志得意满的脸,听着他那套“发展”与“牺牲”的说辞,再看看图纸上那刺目的填埋区红线,一股怒火混杂着祖父《水府札记》中描绘的水灵凋敝景象,直冲头顶。他再也忍不住,排开众人,走到展板前,指着那填埋区,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

“周总!我是陆晓阳,景观设计师。恕我直言,您这个规划,在生态上存在严重缺陷!填埋这些支流和湿地,等于掐断了古镇水系重要的‘毛细血管’!这不仅会导致局部内涝风险剧增,更会破坏整个区域的水体自净能力和生物多样性!您所谓的‘淤塞污染’,恰恰需要通过生态治理来解决,而不是粗暴填埋!至于老墓园,它承载的是地方记忆和情感,迁移绝非上策!我建议重新审视规划,保留核心水道和墓园原址,进行生态化改造和景观提升,完全可以在保护与发展中找到平衡点!成本增加是值得的,这关乎栖水的长远根基!”

陆晓阳的话条理清晰,带着专业人士的锋芒,人群安静下来。周老板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上下打量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年轻人,眼神变得锐利而不悦。

“哦?陆设计师?”周老板拖长了语调,带着一丝讥讽,“年轻人有想法是好的。不过,纸上谈兵容易。生态治理?周期长、成本高、效果未知!我们做企业的,要讲效率,要对投资负责!保留那些臭水沟和破坟地,高端游客谁愿意来?影响整体开发效果和商业价值,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他不再看陆晓阳,转向人群,提高声调,“大家放心!我们是专业的团队!规划是经过专家论证、政府批准的!一切为了栖水更好的明天!”

“更好的明天,不是以斩断来路和污染根基为代价!”一个清亮而坚定的声音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沈念真不知何时也来到了人群外围。她手里捧着一个用蓝印花布仔细包裹的长条形物件。她走上前,在周老板和陆晓阳面前站定,目光平静却带着一股力量。

她缓缓揭开蓝印花布,露出了里面的东西——那是祖父陆永年扎制的几件纸扎水生物:一尾鳞片用云母粉晕染得波光粼粼的鲤鱼,一只憨态可掬、用赭石淡墨塑形的江豚,还有几枝形态飘逸、仿佛随波摇曳的水草。这些纸扎在春日阳光下,呈现出一种奇异的、不属于丧葬用品的灵动与生机。

“周总,陆设计师说的生态,或许您觉得遥远。”沈念真的声音清晰地在广场上传开,“但在我们栖水老人代代相传的‘寄水灵’里,这水,这河,从来就不只是水!水里有灵!是那些鱼虾蟹蚌,是水草浮萍,是千百年来依赖这水生存、最终也归于这水的先人魂灵!陆永年师傅扎这些,不是迷信!”

她举起那只纸扎的江豚,指向被规划填埋的河道方向:“那是水府生灵的家!老人们说,‘寄水灵’的船载着顺水而去的魂,最终化入水中,滋养水草,水草养鱼虾,鱼虾活人命……这是一个古老的循环!是人对自然的敬畏,是魂归自然的安宁!填了河,平了墓,斩断这循环,污了这水府,失了这份敬畏,就算建起金銮殿,栖水的‘灵’也就散了!那还是我们的栖水吗?”

沈念真的话语,带着一种源自乡土和古老信仰的朴素力量,像一块石头投入人群,激起波澜。老人们纷纷点头,低声议论,眼神里充满了忧虑和共鸣。周老板的脸色却彻底沉了下来,他像是听到了极其荒谬可笑的事情,嘴角扯出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

“水灵?魂归自然?滋养水土?”周老板嗤笑一声,声音尖锐,“沈小姐,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讲这些神神鬼鬼的老黄历?我们搞的是现代化旅游开发!讲的是科学!是经济效益!靠这些纸糊的玩意儿,靠这些虚头巴脑的‘灵’,能让乡亲们脱贫致富吗?能让古镇焕发新生吗?简直是笑话!”他挥挥手,像驱赶苍蝇一样,“好了好了,公示期有意见可以按程序提。我们一切按科学规划、按政策法规办事!散了吧!”

人群在周老板强硬的态度和工作人员半推半劝下,带着不甘和忧虑渐渐散去。沈念真默默收起她的纸扎,蓝印花布重新包裹住那些沉默的生灵。她看了陆晓阳一眼,眼神复杂,有无奈,也有鼓励,然后转身离去。

陆晓阳站在原地,看着展板上那刺目的填埋区红线,又看看沈念真离去的背影,耳边回响着她关于“水灵循环”的话语和周老板刺耳的讥笑。他感到一阵无力,冰冷的现实如同初春的河水,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阁楼,颓然坐在祖父的工作台前。那艘未完成的“寄水灵”画舫在昏暗的光线下静静停泊。他再次翻开《水府札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祖父晚年的记录,那些充满忧虑的字句:“水浊灵散,魂归无依……强行为之,恐遭反噬……然诺已许,船成则灵安……”

“然诺已许……”陆晓阳喃喃念着这四个字,心头的迷雾似乎裂开一道缝隙。祖父反复强调的“诺”,到底是什么?仅仅是为某位逝者扎一艘船吗?这艘船,与眼前这场即将撕裂古镇水系和记忆的开发风暴,究竟有何关联?

他猛地想起沈念真吊唁那日无意间提过的一句话:“陆师傅临终前接了一单特别的‘寄水灵’,是为一位守护河道多年的老渔夫,船未成,人已去。”

老渔夫?守护河道?

陆晓阳的心跳骤然加速。他像是抓住了什么关键,急切地、更加仔细地翻阅起《水府札记》的后半部分,手指划过那些记录畸形鱼虾、忧心水脉的字迹,目光在字里行间疯狂搜寻。

终于,在记录“断脉柳”图谱的那一页背面,一行极其细小、几乎被墨迹掩盖的蝇头小楷,如同闪电般劈入了他的眼帘:

根生老哥嘱托:身归水府,魂守清流。船成之日,灵安水宁。切记,切记。

根生!就是那位老渔夫!祖父的“诺”,是对根生伯的承诺!一艘能让他“身归水府,魂守清流”的“寄水灵”船!而祖父晚年忧虑的“水浊灵稀”、“强行为之恐遭反噬”,以及那句沉甸甸的“船成则灵安”……这“灵安”,指的恐怕远不止根生伯一人的魂灵安宁,更关乎他至死守护的、这方饱受威胁的水土的安宁!

一股寒意,混杂着巨大的责任和一丝隐约的明悟,瞬间席卷了陆晓阳。他紧紧攥着《水府札记》,目光投向工作台上那艘承载着沉重诺言与未知力量的未竟之舟。窗外,暮色四合,栖水镇的轮廓在渐暗的天光中沉默着,一场关乎它的“灵”与“形”的风暴,已然在平静的春水下,汹涌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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