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然唇边漾开一抹温和的笑意,抬手示意正欲起身的霁林不必多礼。他在御玺酒店阅人无数,早已对各种美貌习以为常,可霁林却是个例外。那张脸初看时娇媚得近乎蛊惑,眼波流转间又藏着股不肯驯服的野性与桀骜,可若再细看,便能察觉出眉梢眼角淬着的冷冽锐利。这种复杂而矛盾的气质,让他在人群中显得格外醒目。更让季然注意的是,霁林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十五分钟,额角还带着细密的汗珠,看来确实很需要这份工作。
“刚才有些忙,让你久等了,实在抱歉。”季然语气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目光落在霁林汗湿的额角,自然地递过一张干净纸巾,“擦擦汗吧。”
霁林道谢接过,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季然的手,有些凉。他简单地拭去汗水,动作间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拘谨。
“以前做过类似的工作吗?”季然问道。
霁林如实回答,语速稍快:“我叫霁林,做过酒店前台。近几年……尝试过不少工作,服务生、化妆师、酒保、摄影师、花艺师、快递分拣、外卖员还有……”他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啰嗦,声音戛然而止,有些窘迫地垂下眼帘。
季然笑了笑,并非嘲讽,只是觉得这年轻人带着一种不设防的直率,在这种环境中显得格外罕见。“有酒店经验就很好。”他温和地打断,化解了霁林的尴尬,随即转入正题,详细说明了VIP包房的工作要求、三天试用期以及薪资情况。他的话语清晰有条理,既点明了机会,也明确了门槛。
霁林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我能接受,多谢经理提携。”
“好,”季然点头,“会有人带你熟悉环境和规矩。”他召来一个年轻女孩,低声嘱咐了几句。
女孩好奇地打量着霁林,递过工装和名牌时,眨了眨眼,压低声音问:“帅哥,有没有女朋友啊?”
霁林神色未变,回答得迅速而干脆:“有女朋友了,不好意思。”他撒了谎,只为断绝不必要的麻烦。女孩撇撇嘴,失望地走开了。霁林对这类试探早已麻木,现今的他清心寡欲,对恋爱毫无兴趣,甚至觉得是种负担。
那身普通的黑色制服套在霁林身上,竟被穿出了定制般的挺括效果。黑色衬得他肤色愈发冷白,领口扣得一丝不苟,勾勒出修长的脖颈,平添了几分禁欲而疏离的气质,与周围环境无形中隔开了一道界限。
晚餐时间,员工餐厅人声嘈杂。霁林默默寻了个角落坐下,将餐盘里的肉片仔细挑拣出去。他对肉类兴致缺缺,加之与生俱来的洁癖,若非这酒店规格够高、环境整洁,他恐怕一天也待不下去。面对偶尔搭话的同事,他也只是客套地简短回应,能避则避。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霁林端着盛满酒杯的托盘,穿梭在五楼铺着柔软地毯的走廊里。VIP包间的客人们大多矜持,很少留意到他这个安静的服务生。直到他走进那个喧闹的包间,刚将酒杯轻放在大理石桌面上,手腕便被一只肥腻的手死死攥住。
刺鼻的酒气扑面而来,一个满脸通红的肥胖男人凑近,浑浊的眼睛不怀好意地在霁林脸上打转:“长得真不赖,送酒太可惜了!陪哥哥喝一杯,给你这个数!”他伸出五根手指,晃了晃。
霁林皱眉,试图挣脱,那手却像铁钳般越收越紧。“请你放手,我有工作。”他压着火气,声音冷了下来。
“装什么清高!你们这种人我见多了!”男人恼羞成怒,用力想把霁林拽到沙发上。霁林彻底被激怒了,旧伤处被捏得生疼,理智的弦濒临崩断。他正欲不管不顾地反抗,门口一道身影掠过。
霁林瞥见那抹高大的轮廓,心中莫名一紧,却倔强地不肯出声求助,反而对那醉汉厉声道:“放开我!我不是陪酒的!”
门外的男人脚步顿住,侧头望向屋内。看到霁林被纠缠得狼狈却依旧挺直的脊梁,眼神倔强得像头被困的小兽,他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还是老样子,一身硬骨,宁折不弯。
“滚出去。”秦御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冻结了包间里的喧嚣。醉汉看清来人,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消失了。
霁林用力擦了擦被碰过的地方,这才抬头看向秦御。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感激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出口却成了带刺的嘲讽:“呦,老熟人,有失远迎。”
秦御身量极高,剪裁精良的意大利黑西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挺拔身形。他面容英俊得极具侵略性,眉骨锋利,鼻梁高挺,下颌线如刀削般清晰。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如寒潭,看人时带着天生的审视与疏离。他周身散发着强大而内敛的气场,仅仅是站立不动,就足以让空气变得稀薄紧绷。
他微微欠身,靠近霁林颈侧,似在嗅闻,语气淡漠而刻薄:“霁少爷身上已经没有圣罗兰的香气了,取而代之的……是穷人身上的酸味呢。”顿了顿,继续道,“找到我的地盘来,算什么意思?”
旧伤和接连的羞辱让霁林情绪失控:“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走到今天,你做了多少昧良心的事自己清楚!”
秦御闻言,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哦?话别说一半,我做了什么,你详细说说。”他居高临下,目光冰冷。今天的相遇纯属意外,出手解围也只是一时兴起。他告诉自己早已不在乎霁林的死活,恨意或许尚存,但爱早已磨灭。可真的如此吗?这些年,他从未停止过关注霁林的一切,他的每一次颠沛流离,每一次强撑坚强,他都了然于心。分明恨他当初的绝情,却仍忍不住在意。这种矛盾撕扯着他,让他只能用更尖锐的言语来伪装。
“或许你以为我还会对你有兴趣?”秦御冷笑,“但你除了这张脸,所有的一切都让我恶心。恰巧,这世上跟你相似的人比比皆是。霁林,你现在连狗都不如,还学人逞强?刚才若应了那男人,说不定还能换点钱救你妹妹。”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落在秦御脸上。秦御不怒反笑,用指腹抹去嘴角的血迹:“脾气倒没变,也是,丧家之犬,也只剩这点野性了。”
“我根本不知道这是你的地方!我立刻就走!秦御,我不欠你的!有恨就冲我来,别搞那些下作手段!”霁林胸口剧烈起伏。
秦御微微扬眉,语气恢复淡漠:“我不常来,你随意。L市除了我这儿,别处薪资可怜。霁少爷是聪明人,自己权衡。”说完,他转身离去,背影决绝。
霁林闭上眼,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那些被刻意尘封的破碎记忆却汹涌而至。
曾几何时,秦御是他唯一的朋友。那时秦御是孤儿童年,霁林仗着家世,嘴上说着让他当“小跟班”,实则把他带回家,吃喝用度从未亏待。秦御聪明勤快,会照顾人,霁林父母也默许了他的存在。可一夜之间,秦御红着眼质问他“为什么”,然后不告而别,留下满心茫然的霁林。
再相见,秦御已脱胎换骨,权势滔天,身边还伴着门当户对、贤良淑德的顾清辞。他们是人人称羡的金童玉女。
而霁林心底埋藏着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他曾偶然撞见顾清辞被绑架,不顾自身安危冲上去,拼着住半个月院的代价将她救出。他本可以借此向秦御解释当年的误会,可他选择了沉默。只因他明白,秦御真心喜爱那女子,他便愿默默成全,爱屋及乌。
是的,他喜欢秦御,曾经很深地喜欢过。至于现在……霁林已不愿去分辨那残余的情感,究竟是恨,是怨,还是早已麻木的灰烬。他只知,他们之间,早已隔了万水千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