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黑,四人把薛仁礼和饕餮押往正院,到了西耳房,将其扔在地上。明月将四周的蜡烛都点上,房间瞬间亮了起来。
西耳房的陈设虽不如外头那般雕金描彩,细节却极有讲究。书桌椅子均由整块酸枝木打造,书柜上面布满了书籍,一时竟看不清是何种木材。司命上前细看了番,竟是紫檀木,心道:这薛仁礼当真是天高皇帝远,肆意妄为。
职福坐在正中间,质问薛仁礼:“薛知府,你可知错?”
薛知府看四人目前的态度,应是没打算要自己的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当下软了态度:“仙童说的是纺织作坊孩童受伤一事吧。这事是我那监工的不对,本官早交代过要善待他们。”
“仙童放心,本官承诺一笔优渥的赔……”
薛仁礼话未完便被职福打断了:“哼,你以为就只是赔偿这么简单的事吗。你身为一方父母官,却毁人家业,断人生路,剥削孩童,当罪大恶极。”
“本童问你,那城西街道的纺织作坊都是你的?”
薛知府冷汗涔涔:“幕后的东家确实都是在下。”
“纺织厂的账本何在?”
薛仁礼这一生贪财好色,却更惜命,当下便颤巍巍指着紫檀木书柜道:“第二排左侧,夹在话本子中间。”
司命踱步过去,果真在一堆话本子中间找到了账本:“我这富豪乡绅的凡间经历倒是派上了用场。啧啧啧,这机器钱,两年便赚回来了。棉花钱,不到一成;孩童工钱,不到百中之一。”
司命又翻了翻其他的账本,除却两家开业未满两年的,其他纺织作坊早已赚得盆满钵满。
职福拍案而起:“好你个薛知府,接下来本童如何说你如何写。明月,笔墨!”
武曲星君换了个花样绑知府,从胸口到脚一圈挨一圈绑得严严实实,只留出双手写字。武曲星君觉得差点意思,把绳子变成了绿色,如今从远处看倒像个大号粽子。
明月从酸枝木的书桌上拿来笔墨纸砚,动作利索,脚步轻快,与她往日内敛的性子大相径庭。
将纸张在地上铺陈开后,明月退到了一边。
一切准备就绪,只听得职福星君抑扬顿挫高声道:“题为‘固封府招工新规布告’。”
见武曲星君在旁边耍着方天画戟,薛知府赶紧提笔写上。
职福继续道:“民为兴邦之本。今有蒸汽之术,应造福万民,固封城往日有违此旨,故本府颁此布告,晓瑜全辖:
一、严禁雇佣孩童。现有孩童之位,由其父母代行。
二、纺织作坊凡劳作者,工钱翻两番。
三、凡因纺织作坊劳作受伤者,东家负责诊金,并发放因伤修养期间的工钱。
特此公告,望全辖知悉。”
顿了顿,职福问司命:“今时是何年何月?”
“万历四十五年十一月初一。”
职福背着手点点头,手指着薛仁礼道:“写上。你这知府大印在哪?”
薛知府边写边答道:“书桌左边第一个抽屉。”
话落,明月大跨步过去打开了抽屉,果然有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赶忙从里面拿出官印,放到薛仁礼的面前。
薛知府老老实实地盖上官印,又应职福的要求再誊写了十份。
薛知府的事情暂了,轮到饕餮了。武曲星君朝它甩了一鞭子:“本星君问你,何故偷偷下凡霍乱人间?”
饕餮深知星君不是个好说话的,当下乖乖交待:“星君明鉴,我族天性如此,管不住这张嘴。在凡间时,还能寻些山林野兽解馋,千年前被您收了后,日日吸风饮露,嘴馋到不行,只好偷偷下界来。”
说完瞟了武曲星君一眼。武曲星君当没看到:“你与这固封知府行的是什么勾当?”
薛知府暗道不好:没想到这武曲星君看着嫉恶如仇,竟不直接斩杀了这吞兽,要是被它抖落了秘密,那才是真的完蛋。
趁众人目光都落在饕餮身上时,薛仁礼咬破手指,血滴在玉扳指上。瞬时有一团黑气出现,将被缚魔锁捆住的饕餮生生吸了个干净,徒留一堆白骨和捆着白骨的缚魔锁。
四人猝不及防,让那团黑气逃走了。职福将目光移向薛仁礼,质问道:“薛知府!这是缘何?”
薛仁礼知道自己小命无忧,直装疯卖傻:“仙童所言何意?在下愚钝,还请明示。”
职福轻蔑一笑,知这狗官仗着自己还有点用在这装疯卖傻,待明日将布告全城张贴后,必要使点手段撬了他的嘴。
四人当下便在西耳房凑合住下了,薛知府这次倒是被捆个严严实实。武曲星君和司命星君在旁边守着,防止那团黑气再来杀人灭口。
职福和明月在靠里一点的小榻上躺下。职福那点小豆芽修为,坚持到现在已是不易,很快便睡着了。
明月却很是兴奋,无论前世为人,还是今世为仙,她都未曾有过如此痛快的时刻,也许有朝一日她也能独当一面,学着星君那般降妖除魔,惩恶扬善。
翌日清晨,职福睡了一觉,精神头大好,与司命星君耳语:“星君爷爷,还得劳烦您去打听打听,这固封城谁与这薛仁礼的政见不同?”司命听罢点点头推门出去了。
职福看了眼躺在地上打鼾的薛仁礼,暗道心可真大,朝他踢了踢:“起来了。”
明月把买来的肉包子放到桌上,三人吃了起来。武曲星君与明月虽已辟谷,但这凡间三餐而食的日子倒也有趣。
职福扔了个包子在薛仁礼的面前:“赶紧吃!”
薛仁礼刚醒来,脑袋还昏昏沉沉的,待闻到肉包子的香味,方觉肚中空空,捡过包子三两口解决了。
司命从外推门而入,在职福耳边低语:“打听过了,有位凌通判与这薛仁礼政见有所不同,这凌通判还在一次上诉案件中当面质疑了他,做到这份上,应该不是他的人。”
职福心里有了主意,倒了一杯水,来到薛仁礼的面前,边喝边嘱咐:“待会出去后,你先唤人去通判府衙传个话,让凌通判即刻过来。等人到了,让他带人把这布告张贴在几个重要的街口。对了,纺织作坊那条街,也得贴一张。”
这黄口小儿竟想得如此周到,薛仁礼表面应和,心中却恨极了,待那位将他解救出来,他必将今日之辱一一讨回来。想到此,他低着头龇着牙脸露凶相,狰狞如寒月恶鬼。此刻若是有人看到这阴狠的表情,想必会吓破胆。
武曲星君撤了薛仁礼身上的绳索,又对其施了法术,手指微动薛仁礼便浑身钝疼,如千斤顶砸在身上一般:“好让你知道,耍小心思的后果。”
武曲星君手指再一动,薛仁礼便恢复如初。薛仁礼躬身作揖,一副温顺的模样:“在下定是不敢。”
一行人离开西耳房,职福等四人隐身在薛仁礼旁边。来到二堂,薛仁礼喊了个小卒,吩咐道:“你且去通判府衙请凌大人过来,就说本官有要事相商。”
小卒领命去了。通判府衙与知府府衙是隔临,约莫半炷香的时间凌通判便到了二堂。
凌通判拱手作揖:“薛大人,您找下官?”
薛知府此时坐于桌前,朝凌通判招了招手,将倒好的茶推至其面前:“凌大人喝茶。”
凌通判受宠若惊,这薛知府一直以来都瞧不上他,明里暗里使绊子,今日缘何如此客气,嘴上却如鱼得水:“多谢大人,敢问大人是有何事要交待下官的吗?”
薛知府咳嗽了几下,以掩饰自己的尴尬:“本官确有一事需要凌大人协助处理。这里有十一份布告,还望凌大人带几人张贴在重要的街道口、码头,纺织作坊那边也得张贴一份。”
凌通判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接过布告仔细看了看。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爱财如命的薛知府啥时候转性了,竟然舍得割下二两肉。
凌通判几年前才被派至固封城,他不是不知道薛知府这些年的恶行,只是有好些个想要上京告御状的,都客死临县,横尸于乡野。他虽看不惯薛知府的做派,却也不敢赌,万一这些真是薛知府做的,他夫人闺女怕是要受牵连。
所以,这些年除了一些自己管辖范围内实在无法苟同的事情,他会与薛知府争辩一二,其他时候都极力避免与其冲突。因着没有挡薛知府的路,他和家人这些年倒是相安无事。
回过神来,凌通判应道:“承蒙大人信任,下官这便差人去张贴,大人请放心,下官必亲自监督。”
薛知府听罢白了一眼凌通判,眼神又阴又狠,凌通判吓得一激灵,不知自己何处又得罪了他,拿过布告赶紧退下了。
薛知府暂时没啥用,但其背后的势力应是不小,职福想了想把其装进无极香囊中,省得他一天天小心思不少。
装好后,职福等四人继续隐身跟着凌通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