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意大利的天气终于放晴。
邮轮的下一站停靠在位于意大利南部的西西里岛,船一靠岸,林穗如就跟着这次同行的另外两个朋友一起下了船。
傅闻意在昨天上船的时候淋了雨,身体不太舒服,便独自在客舱里待着。
一觉睡到下午她精神总算好些,简单用些侍者送来的餐食后,晃去中层的vip汤池泡澡。
这边比起楼下的大众汤池更具私密性,消费价格也很可观,来玩得人少,基本上两三个人就能独占一大片区域。
傅闻意寻了个无人打扰的角落,靠在汤池缘壁处休息。
从她的方向正好能看见游轮的尾端,晴空之下接连着广阔无垠的海岸线,异域的小镇风景如同打翻了颜料的调色盘,在灿烂的烈阳下熠熠生辉。
这跟在岸上看海的感觉很不一样。
她如同海鸟般置身其中,游轮轻微的晃动给人一种很不真实的错觉。
当傅闻意望着远方出神时,从右侧走来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是位年轻帅气的外国人,他把手机递过来问她能不能加个联系方式。
傅闻意再次友好拒绝掉这突如其来的搭讪,这已经是她下来之后碰见的第三个了。
男人颇为惋惜地转身走开,顺着他的方向,傅闻意好像在对侧看见了某张熟悉的面孔,耳边偶尔会传来几句并不陌生的女人调笑的声音。
等她想再仔细看看时,就见林穗如风风火火地从楼梯上跑下来,挡住她的视线。
她甩掉拖鞋“哗”一下跳进汤里,溅起一阵水花,“一一,琦琦和她男朋友定好了晚上海岸边的餐厅,一起去吧?”
“你们去吧,我嗓子还是有些不舒服,免得打扰你们的兴致。”傅闻意神情恹恹。
林穗如伸手贴贴她的额头感觉还好,不让她推辞,“哎呀不远,下船走几步就到了,你要下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这样才能好得快嘛。”
傅闻意想了想,觉得她说得也有道理。
“好吧,你等我上去换个衣服。”
林穗如跟她一起往楼上走,到拐角处时她不小心脚滑了一下,林穗如想拉住她的手扑了空,傅闻意感觉脚腕被一道力扯住在使劲往下拽。
她抵抗不过,整个人扑通一下掉进水里。
“一一——”
与林穗如的喊声一同在耳边响起的,还有另外四五道唏嘘声。
那语气并不友善,依稀夹杂着看好戏的笑意。
“小心点啊,这还有人呢...”
“傅大小姐怕是从小目中无人惯了,该不会以为这整个汤池都是她的,可以横着走了吧。”
“只可惜,这里不是京州,没人能给傅大小姐撑腰咯......哈哈......”
傅闻意手脚并用飞快从汤池里站起来,一把抹掉脸上的水。
这才终于得以看清眼前的人是谁。
林穗如跟着跳下池子,拦在她面前,瞪着人群中为首的那个女人,“岑薇,我们今天没有招惹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岑薇笑起来,十分无所谓的样子,“我今儿还就是要欺负你们了,怎么着吧?”
她身后的男男女女们也跟着附和起来。
“你——”林穗如气不过正准备好好跟她理论一番时,胳膊却被傅闻意往后拉了下。
“穗穗,算了。”
“我们不是还要下船去吃饭?别耽误时间了,走吧。”傅闻意无视岑薇的打量,拉着林穗如好似无事发生般上了岸。
这番举动落在那帮人眼里,相当于坐实了她们“落荒而逃”的姿态。
岑薇心情舒爽地大声笑起来,直到她们走远,还依然能听见身后传来几道不老实的口哨声,是一种明目张胆的嘲笑。
林穗如被气得牙痒痒,临走前狠狠剜了岑薇一眼。
然后回头不满地跟傅闻意抱怨:
“今天真是奇了怪了,你竟然能忍得住脾气?我还以为你会把岑薇的头直接按进水池里呢,让她也尝尝自己洗澡水的滋味!”
“他们人多,真要起了冲突吃亏的还是我们,不划算。”
“那你就能忍得下这口气?!”林穗如拔高了调子。
“谁说我要忍了,我的字典里就没写过这个字。”傅闻意挑了挑眉,甜美明媚的面容染上一丝笑意,显然是另有别的打算。
就知道她还有后招,林穗如颇为满意地点点头。
这才像她认识的傅闻意嘛。
出门后,傅闻意直接找到汤池前台的工作人员,给了他一笔丰厚的小费,让他给岑薇他们送点喝的,说是免费送给他们的赠品。
随后又叫林穗如去她房里拿了点治便秘的药,放了一点在饮料里。
剂量不多,但让他们拉个虚脱还是有可能的。
晚上在餐厅吃饭的时候,林穗如跟朋友们说起这件事,倒在傅闻意怀里咯咯直笑,“......岑薇她不是拽嘛,那就让她自个儿到厕所拽去吧。”
“岑薇也太可恶了!”琦琦听完,巴掌大的小脸上堆满了忿恨,关心傅闻意,“一一,你被她拉到池子里没伤到哪吧?”
傅闻意摇头,随手塞了颗樱桃到林穗如嘴里,止住她快要捅穿天花板的笑声。
林穗如顺势咬下樱桃嚼啊嚼,满脸自豪地揽过她的肩膀,“我们傅一一是谁,主打一个有仇当场就报,绝不过夜。”
傅闻意让琦琦别担心,琦琦的注意力也很快转移到自家男朋友身上。
推杯换盏酒过三巡,她喝得也有点多,便离开座位,独自跑到一旁的平台上吹风。
咸湿海风伴着柠檬的清香从鼻尖拂过,岸边的摊贩和店面亮起灯火,远处停泊的船只上有几只海鸥呼啦啦飞起来,行迹勾勒出远处天边那抹浓墨重彩的蓝。
餐厅里,林穗如正趁着酒劲在撩拨吧台里的帅哥服务员,琦琦和另一个朋友靠在各自的男友怀里,享受着和爱人在一起的静谧时刻。
傅闻意看着她们,忽然想起了江晋年。
自那回生日宴上分别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她甚至一气之下就把他拉进了黑名单,可江晋年从没有因为这件事找过她,也没有给她打过一个电话。
曾经形影不离的两个人闹成如今这样。
傅闻意心里多少是有些遗憾的。
他们曾说好要一起旅行,只怕会是一个再也不可能实现的约定。
天色渐暗,邮轮鸣起汽笛,驶离西西里岛。
这是她们在意大利度过的最后一晚,明天一早她们会抵达位于地中海中部的岛国马耳他。
几个朋友兴致高昂,从餐厅回来以后又继续到甲板上聚在一起喝酒。
傅闻意现在的精神好了一点,坐在一旁安静地听朋友聊天。
听说这艘邮轮顶部两层好像被某个大人物包了,她们纷纷猜测会不会是哪个欧洲的贵族;随后琦琦又提起后天晚上的船长舞会,林穗如说舞蹈出身的她一定会在舞会上大放异彩......
傅闻意听着听着有些困了,阖上眼时依稀感觉到有人给她盖上了一条毛毯。
可抬头看过去,却发现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面孔。
她满面倦容未施粉黛,眼睛却又圆又亮,一条款式简约的法式吊带裙衬出明丽脱俗的五官,双腿微曲抱坐蜷缩在椅子上,像个惹人怜爱的小动物。
对方像是觉得自己的举动惊扰到了她,掩下眼中的惊艳,低声用外文说了句抱歉。
等他走后,傅闻意仍保持着一个姿势静止在原位好几秒。
她是酒喝多了还是被地中海的风吹傻了?
为什么在睁眼的那一刻,脑海中浮现的竟然是江渡那张布满冷意和嘲讽的脸。
甚至连他会说的话都已经预想到——
“感冒了还喝酒吹风,你是嫌自己病得还不够重?”
面对他满脸嫌弃的表情,她肯定会回他一句:“关你什么事。”
接着两个人就又会不依不饶地吵起来......
等等,打住。
她为什么要设想这些不相干的事?
“......”傅闻意不理解地猛按太阳穴,她怕不是被江渡下了降头。
别想他别想他。
她迅速灌下两口酒,掐断自己的胡思乱想,一头扎进和朋友们的战局里,致使酒桌上的气氛一度攀升至**。
直至天幕泛起鱼肚白,甲板上持续了整晚的欢声笑语才终于止歇。
折腾了一整晚的傅闻意已经趴在甲板的桌子上睡着了,酒瓶在脚边歪七扭八倒了一地,全然不知邮轮已经再度停稳靠岸。
马耳他的明朗阳光,轻撒在她肩背处细腻柔滑的肌肤上,凝聚成一片耀目扎眼的白。
不多时,甲板上有脚步声逐渐靠近。
傅闻意感觉身体被人用双手轻轻拢抱起,像是无需费力就能漂浮在柔软的云层中,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贴靠的枕头有点硬邦邦的,不是很舒服。
睡梦中,她正拿着兜网在海岸边捕鱼,可不论怎么努力都始终一无所获。
她刚想换个地方看看,下一秒,又躺倒在柔软的沙滩里。
傅闻意缓缓下陷,在沙窝里舒服地左摇右晃。
洁白舒适的大床上,刚刚盖好的棉被就被她不老实的压在腿间,裙摆不规则地堆在大腿上方,粉嫩透白惹人遐想。
再多往上一厘米,就能依稀窥见那道微微隆起的圆弧。
很快,被子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拉回,重新给她盖上。
正在沙滩上美滋滋晒着日光浴的傅闻意,梦里被人强硬地拉回原位。
她心里烦躁,思绪因此清明几分。
睁开眼,男人极富锋芒的五官逐渐变得清晰,沉如深潭的双眸中隐隐透着不耐,一瞬不眨地紧盯着她,双手近乎固执地撑在她肩膀两侧不让她乱动。
熟悉的面孔再次出现在眼前。
傅闻意强压了整晚的心事又有了破土而出的势头,顿时愤愤不已。
“江渡你好烦啊。”
说罢,她懒懒扬起手“啪”一下打在他左脸上,语气嫌弃无比,伴着浓重的鼻音控诉:“我命令你,现在立刻,马上从我梦里消失!”
他难得愣了下,两秒后看见她重又闭上的双眸,终于确认眼前这人依旧还在梦里。
可是,她的梦里有他。
心尖在这一刻仿若被火燎过,热度在胸腔内沸腾膨胀。
江渡强硬地把她的下巴重新勾回来,用食指和拇指掐住固定在咫尺之间。
傅闻意吃痛醒来,随着视线渐明,一道低缓轻慢的嗓音无比清晰地坠入耳中:
“再好好看看,到底是梦还是我真的在你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