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正午,黑云遮天笼地,日月无光。
雪蕊峰幅员辽阔,耸入云霄,其下任意一道峡谷都能隐藏数万大军。
巨人葆嵘站在峭壁之上,面对着复兴军喊道:“各位壮士!敌军已经打到我们家门口,皇上派我来,就是让我带领各位保家卫国!全歼敌军并不困难,难的是把他们活捉。我们要把敌军变成我们岱国的大军,到时我们再用他们去攻打敌国,一雪百年耻辱!”
复兴军中不乏激进派,何况军人打战,才能获得报酬和升官加爵的机会,葆嵘又是天生的战士,这声呼喊,喊得八万士兵热血沸腾。
“保家卫国!报仇雪耻!”大军声振寰宇。
连峰脚十几里外的段未央都听到了。
“准备应敌!”段未央对邓平道。
邓平将命令传达全军,十五万人浑身经脉立即绷紧,朝喊声方向握紧了兵器。
邓平随后以商议作战策略为由,召集降军将领,全部杀死,又命岱军夹杂在降军中,并让壮者迎敌,长者殿后,以免他们临阵反戈。
大战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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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沙宫里,一片温柔祥和。
“玉姑娘,你有个外号叫‘美人蜂’,你知道吗?”饭桌上,段微问玉雯。
“不知道。只听上回那个骚狐狸精说过一次。”
“估计跟玫瑰刺有关。正好蜜蜂也带刺,你也经常用针刺人,又长得美,江湖人称你为美人蜂,倒也贴切。”
“哦!我想起来了,我在江渚城里用玫瑰刺杀过几个人,名号可能是从那儿传出去的。”
“上回在茶馆,那些茶客闲谈,说你把个无赖推下楼摔死了,原来你是先用金针把他杀死了,再推他下楼的?”
“那不是个无赖,我后来才听说,他是个有名的采花贼,外号叫‘桃面猴’,经常在京都作案。那天他运气背,敢对本公主动手动脚,我当即就用三枚金针刺进了他的心脏。他想来抓我,我跑到阳廊上,他抓住了我的肩膀,想用内力震晕我,只可惜跟本公主比内力,他还差得远。我轻轻一推,他就摔下楼死了。”
“虽然死得惨了点,不过对付采花贼,你的手段算是温柔的了。”
“还有一个,有一回,我溜去赵府找赵思恬玩,谁知道大白天的居然有贼敢去他们家偷东西。我听到家丁喊捉贼,我立马蒙了面跑出去看,那贼轻功不赖,只可惜他运气背,遇到了本公主,在京城各处追了十多里,费了我十几根金针才把他制伏。后来你知道我怎么做吗?”
“只怕很惨。”
“我先费了他的武功,再叫家丁砍断了他的手指,再在他双脚上打了两颗铁钉,一走路就叮当响,让他再也偷不得东西。”
雨胭道:“公主,你不觉得太狠了些,费他武功也就是了。”
玉雯道:“你可知道他是谁?”
“谁啊?”雨胭满脸疑问。
玉雯道:“他有个外号叫‘千手巨盗’,他不是有千手吗!断他十指算什么!”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江湖人的称号的?”段微突然问。
“都是冉敬告诉我的啊。”
“呃……冉敬……你跟她很熟?”段微的语气有点酸。
玉雯故意说:“很熟啊!熟得不能再熟了。我跟他经常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这也太……那个了吧!”段微道:“我也会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玉雯摇头晃脑地道:“就不跟你玩,就不跟你玩。”忽然又道:“你上次说那个赵思恬不守妇道,是什么意思?”
段微道:“以后你不跟冉敬玩,我就告诉你。”
玉雯想了想道:“好!你快说。”
段微道:“这些年,我不是经常出入赵府嘛,跟他们做米粮生意。有一次她的丫鬟突然塞张纸条给我,上面写的小诗言辞暧昧,我置之未理。后来赵音籁借赏花为名,带我进入赵府后花园,不想又与她碰了面,她趁我独自赏花时邀我小酌,我婉拒了。后来她二十岁生日,应赵音籁的邀请,我略备薄礼前去应卯,她借故与我独饮,又说不胜酒力,倒在我身上,让我扶她回房。我岂敢应承,便让她在亭子里的石桌上睡了,我才抽身出来。”
“这个赵思恬,原来这么贱!死得好!”玉雯气得骂道。
段微道:“这还在其次。她自从嫁给韩纶的小儿子,还对我心怀不轨,且与韩纶的大儿子有染,被韩纶嫌弃,所以她嫁人后还经常住在赵府。此女子,乃我生平未见。”
“你的表现不错,赏你个鸡腿。”玉雯给段微夹菜道。
“鸡腿不够我再做。”欢歌端着一盘蔬菜进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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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军将帅没有交谈,没有磋商,径直开战。
复兴军居高临下,二话不说直冲入洛军。
葆嵘见邓平治军整肃,十五万军兵浩浩荡荡,有条不紊,但他力大无穷,毫不畏惧,举着一块巨大厚实的盾牌跑在最前,冲进洛军方阵,所过之处,片甲不留,脚下被踩之人,不管是岱国同胞还是洛国士兵,一律骨碎筋断。
很快,洛军方阵破开一道口子。
岱军倾泻而入。
刀枪剑戟跟在葆嵘身后,在口子里大砍大杀。
很快,堆尸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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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雯段微吃完饭,欢歌收拾碗筷时,雨胭道:“公主,你之前不是还说过一个叫什么‘送子佛’的人吗?”
玉雯道:“是啊,那是个人牙子,自称‘送子神佛’,从外地拐骗幼儿卖到京城来。有一次我在街上买了个梨花糕吃,有个小孩儿拽我的腿,看着我的糕点直流口水,我不给她吃,她就拽着我不放,我只好掰开她的手,推了她一下,她坐在地上就哭。不一会儿来了个人,要抱走那小孩,那小姑娘倒机灵,说:‘我不认识你,你走开!’那人牙子就说:‘我是你爹,再闹打你了啊!’我当时就觉得奇怪,父亲对女儿怎么会如此恶狠狠的呢,于是就跟着他。”
“他把小女孩卖了吗?”
“卖了啊,卖给了一个做豆腐的人家。然后我又跟他回到住处,发现他家里养着七八个三四岁的小孩子。我一下来了气,让他把小孩子们都还回去,没想到那人有点工夫,把我抓住了,还想把我卖了。我夜里挣脱绳索,趁他熟睡,震断他的经脉,然后,嘿嘿。”
“公主,你别这样笑,怪吓人的。”雨胭道。
欢歌突然扔下碗筷道:“你别说了!”
玉雯道:“我就说,碍你什么事了?后来啊,他就成了半个废人。我就问他家在哪里,他说在岱国。于是我就让冉敬帮忙,从岱国把他家小孩骗到洛国来卖了,然后把他送给做豆腐的那户人家做奴隶,哈哈哈!”
欢歌突然满面泪痕端着残羹进后厨去了,玉雯觉得有异,便问段微:“她怎么了?”
“欢歌姐姐小时候被人卖了几次才卖到我母后手里的,以后在姐姐面前尽量别提这些事,可以吗?”段微柔声细语地道。
玉雯不接话,只问:“我突然想起来,人牙子说他是岱国人,上次我们派人查询岱国人的过境文书,一无所获。你帮我想想,当时岱军冲破洛国边关,是怎么回事?”
段微面色突然变得铁青,神情郑重,拉玉雯进了暖阁,避开两个丫鬟才道:“我告诉你,你可不许生气。”
玉雯见段微如此凝重,料定他肯定参与其中,便说:“我不生气,你说。”
段微清了清嗓子道:“我十二岁被父皇赶出岱国时,父皇交代过一件事,他让我在京城化名崔末以经营粮米生意为由,向赵音籁行贿。在封永森的协助下,我们八年来给赵音籁行贿不下千万两白银,赵音籁则利用他主管户部的职权,帮助我们从岱国伪造关谍入境。当然我们是以岱国人工便宜,替我们在洛国边境种地为由逐日引进的。八年来,共引进了一千二百岱国人。”
玉雯立刻意识到:“这一千二百人其实是你岱国的官兵,八年来的确是在给你种地,你把他们种的粮食卖了以后,所有的钱财都进贡给赵音籁。直到上个月,人数足够后,这些官兵才掘开汘河河堤,导致水淹粮田。他们再带头聚众闹事,最终引发了边关之战。可是这样?”
段微脸色越发难看,道:“正是。”
玉雯突然怒气攻心,张开五指狠狠甩了段微一个耳光。
段微冷面红肿,一语不发。
玉雯气得全身发抖,脸色发黄,嗓音都变了,道:“原来是你!崔末!你行刺我父皇,我可以不恨你。你说剑伤不会致命,我相信你!你说剑伤恶化,必有阴谋,我还相信你!但你暗地里帮人打开我洛国国门,我不能原谅你!因为你,才有人阴谋毒害我父皇!因为你洛国才换了主人!因为你,我才无家可归!我不能原谅你……我不能原来你!”
玉雯连连说了几句“我不能原谅你”,心里空空的,好像很恨,又恨不起来,好像很怕,却没有怕得绝望。她不看段微,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对不起,如果我知道你是洛国公主,我绝不会这么做。”段微愁容惨淡,心揪着痛,撑着心口道。
玉雯像泄气的皮囊,瘫坐在黄金椅里,头靠在黄金墙上,双眼失神,像个重症患者,秀丽的面庞上,泪水似琉璃窗上的雨水,蜿蜒流个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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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葆嵘的吼声如雷鸣,呼应他的复兴军喊得摇山振岳。
葆嵘的力量似乎永不枯竭,在人海的浪潮中逆行,穿透前锋军马,来到了敌军主将的马下。
邓平坐在马上,才与葆嵘等高。
邓平的马吓得直立而起,葆嵘见状,猛把刀插在泥里,双手握住马腿,左手用力下拉,右手用力上推,那马便立足不稳,侧翻在地!
葆嵘拔出刀,朝邓平脖子砍去!
邓平被葆嵘这一身神力吓得半天才回过神来,跌倒在地,射出一箭,正中葆嵘的小腿。葆嵘浑不在意,大刀呼啸而去,邓平连忙后翻,立起身来,谁料葆嵘身手比他料想得敏捷,一脚踹在他心口,邓平身不由己,磨着地面泥土滑出三四丈。
士兵涌上来,护住邓平。
葆嵘大刀横挥,前排十几人立刻被拦腰砍断!
复兴军不断从峡谷中泄下,在洛军中冲开一个又一个缺口,完全不顾前方是本国降兵,还是敌国将士,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高处一万人朝远处后军射箭,近处两军十多万人混战成一团。
哀嚎遍野,十里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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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微劝玉雯已有时辰,玉雯不为所动。
段微也哭了。
这么些年,他在艰难困厄中没哭过,死里逃生后没哭过,如今看着玉雯哭,他的心好像成了玉雯的心,只想哭。他能感知到她的恨,她的怒,她的失落和苦痛。眼泪一半是自己的,急得不知如何安慰,一半是玉雯的,只想让她少哭些,自己替她多流些泪。
“你别哭,玉姑娘,对不起。我本来打算永远不告诉你,可你太聪明,我知道瞒不住,索性都告诉你。我不求你原谅,我只想求你明白,如果早认识你,我宁愿父皇杀我,也绝不会伤害你。”
“你出去!”玉雯扶着桌子起身,一步一瘸往内室卧房走去。
段微伸手去扶,被玉雯使劲甩开。
“公主,前边有槛,小的扶您。”段微眼里噙着泪,抿着嘴,挤出笑容道。
玉雯情不自禁停了停脚步,道:“你给我出去!”
语气里似乎有些虚张声势。
段微抢住玉雯的手,扶她跨过门槛,玉雯行尸走肉般走到床沿坐下,穿着鞋倒在床上。段微替她脱鞋,盖上被子。
玉雯转过脸面朝里边,道:“我最后再说一遍,出去!”
段微道:“好。我就在外边,有事就叫我。”
段微刚合上玉雯的房门,金沙宫大门外就传来尖细的声音:“皇上口谕!”
段微和欢歌连忙出来,整齐衣冠跪在正房阶上,只听太监在大门外对守卫金沙宫的头领道:“皇上口谕:让国子的府兵立即从金沙宫撤走!宫中九皇子和云梦公主由岛军送至国境之外!钦此。”
不料那头领在门口“嗯嗯啊啊”打了半天手势,装成聋哑人,拒不履行圣旨。
段微顿感不妙,看来国子已经领兵出战,准备与父皇撕破脸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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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平在葆嵘刀下,只有挨打的份。
葆嵘拨开人丛,挥刀又砍邓平。邓平刚爬起,便飞上兵众肩上,既然不能以力胜力,就只能另辟蹊径,绕到葆嵘身侧,一箭射向葆嵘侧颈,葆嵘偏头避过,挥刀砍向邓平的小腿。邓平身形灵巧,早避开了,无奈他身下那两个兵,双双被削断了半边脑袋。
就在此时,葆嵘忽感背后刺痛,回头看时,原来段未央持枪搠进了葆嵘后背。
葆嵘大吼一声,去抓枪杆,段未央早退开两步,枪尖指着巨人。
“你怎么下战场来了?”邓平问。
“再不下来,就只有等死了。”段未央道。
“你不怕死了?”
“不下马真会死,搏一搏好歹还有一线生机。我好歹也是个武状元,祖传枪法少逢敌手的。”
葆嵘哪里容他二人闲聊,踏出半步已在段未央面前,大刀对着他的脑壳顶直劈下来,其力道足可开碑裂石。段未央不敢怠慢,枪尖插地,身形凌空一脚踢在葆嵘下巴上。葆嵘的大刀陷进泥里,下巴吃痛却不管它,左手一把抓住了段未央的脚踝!
说时迟那时快,邓平的箭法亦是不赖,雷电一闪,钻进了葆嵘的手腕。
葆嵘下意识地脱手,段未央真气鼓动,轻飘飘地落在地上。葆嵘抓起个人当做暗器,朝邓平扔去。邓平急忙跳开,谁知葆嵘的手臂比洛军士兵的大腿还粗,抓人掷出如行云流水,邓平只得东躲西藏。
段未央正欲趁机偷袭,背后突然传来衣袂翻飞之声,一听就是个绝顶的高手,转头看时,原来是个青年,未着战甲,瘦高尖耳,使的兵器是两把袖剑。段未央未等他近身,挺枪先刺那人胸前,那人袖剑格挡,侧身避过,另一剑欺身削段未央的肩膀,段未央倒转身体,踢那人小腹。
葆嵘的身躯高出人海近半,这倒帮了邓平的大忙,他跳入人堆里,搭箭便射葆嵘那双怒目,两箭齐发,倏忽已到他跟前。葆嵘急忙偏过头,先舍了邓平,挥刀在人群里乱砍,片刻已杀出一路断尸。
段家的枪法名不虚传,枪在段未央手里就像一条八尺的手臂,打得尖耳人手忙脚乱。尖耳人也非等闲之辈,两把袖剑犹如燕子双翅,上下扑腾,罩得全身上下密不透风。两人过招七八十回合,谁也奈何不了谁。
双方将帅打斗之时,岱国降兵突然发难,全不顾长幼情意,阵前阵后反杀洛军,更兼岱军兵器可直接斩断洛军兵器,洛军如汘河决堤般迅速溃败。
段未央道:“交出公主,我们立刻撤兵!”
尖耳人道:“都快死了,还嘴硬。”
段未央抖个枪花,拨开袖剑,朝邓平喊道:“邓平!我们撤!”
邓平虽伤了葆嵘几处,却不致命,此时为了阻止葆嵘杀戮,正与葆嵘近身搏斗,与上次一样,他跳到了葆嵘肩上,正欲一箭射穿他的头盖骨。不料脚踝被葆嵘抓住,急忙松开弓弦,那支箭便偏了,射进了葆嵘肩膀里,没入近半。继而只觉天旋地转,脑后背后吃痛,竟被葆嵘握着腿倒抽在地上,邓平急忙稳定心神,一箭又射葆嵘的手腕。
葆嵘早有防备,扭转邓平的脚,那支箭便插进了他邓平自己的脚背!
葆嵘举起大刀要把邓平剁成两段,邓平大惊失色,滚到旁边,衣角早被砍断了大片,再滚半尺,衣服破裂,上身裸露了出来。那把大刀不依不饶,又砍了下来,邓平豁出去了,盯准了大刀势头,将落地时,左脚在刀面上一撇,蹶开大刀。葆嵘险些站立不稳,松手时同时一脚踢在邓平小腿上,只听咔嚓一声,邓平小腿折断。
邓平爬起身来大喊:“撤!”
邓平、段未央率军往北撤退,慌不择路之下,又被复兴军有意驱赶,剩下十二万大军竟跑到一条沟壑中,而前路已被巨石封死。沟上埋伏着大批人马,吹着哨子叫嚣着。
“翻过去!”邓平高喊。
邓平和段未央身负轻功,率先翻过巨石路障,继而也有手脚敏捷的人攀爬上来,至戌时,天黑得不见人影,不知从哪里有箭射来,两人不敢再等,摸黑朝前跑去。待不见追兵,清点人数,仅剩不足百人。
邓平、段未央对望无言。
葆嵘俯视着脚下的俘虏微笑,尖耳人上前来谄笑道:“恭喜国子,离大位又近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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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对不起决堤因我起 还嘴硬败将任你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