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忙到凌晨一点多,周池然才结束工作。忙起来就容易忘记吃饭,胃病也是这样得的。
大学那几年,他一天跑好几份兼职,忙的脚不沾地,只为了将那个天大的窟窿补一补,多补一点,余恙就能少受点罪。
一百多万的债务,对从前的余家来说,不值一提,但对普通家庭的周池然来说,是他一天一个月一年一点点,几块几十几百几千的攒的,后面甚至还借了不少。
好在如今已经和余恙一起将这笔钱还完了。
回到家时,已经两点了,周池然轻手轻脚的进门,生怕闹出大的动静吵醒余恙。
倒不是余恙的睡眠质量有多差,只是经过许多事后,他成了一旦醒了就很难再睡的情况。
桌上放着两个打包盒,旁边还有一捧新鲜的栀子花。
周池然看到时一怔,不觉甜蜜,心底反而涌起丝丝苦涩。
原来,他也是知道家里还有个人的,原来,他只是假装忘记这家里还有个人。
栀子花的香味弥漫在整个客厅,周池然长舒一口气,轻轻将花捧起,埋下头使劲的闻着。
鼻腔里充盈着花香,他企图将自己溺于其中。
可是,太淡了,太淡了。
比起八岁那年见到的满园栀子,这小小一捧还是太少了。
周池然本想点个外卖,但既然有现成的,也不好浪费,便伸手去拆盖子,准备放进微波炉热一热。
打包盒上的店名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记忆一向很好,算得上过目不忘,这家店就是上次同付之林去的那家。
不过周池然也没有多想,反正余恙也是同付之林去吃饭,吃同一家也算不上什么稀罕事,更何况这家店味道还不错。
将饭菜放进微波炉设定好时间后,他想着索性先洗个澡。
两卫的房子,一间主卫,一间则是主卧的内卫。除了客厅周池然进门打开的灯,其他灯都熄着,他便想也没想的推开了主卧的门。
毕竟一个月里,余恙也没几天会在这儿和他睡一张床。
打开主卧的灯,果不其然,卧室里没有丝毫有人动过的痕迹。别说是一起睡了,就是进这个房间的次数,倒也少的可怜。
洗完澡,饭菜也热好了,周池然去拿微波炉手套时,看到了那个被摆放在角落的花瓶。
瓶上的花已经被摘掉了许多,只剩下零星几只精神头还算不错的。
他顺带也拿过花瓶,将其摆到了客厅桌上。搁这角落太孤单了,也不好看见。
花买回来,不就是让人看的吗。
吃完饭,周池然看着那束花,眼神久久不能离开。
就当是纪念吧,就当是回味吧,这二十四年来,余恙第二次送的花......
鬼使神差下,他将花抱进了房中,放到了床头处。
久违的,回味那个年少时充满栀子花香的梦。
余恙听着房间外的声音,知道是周池然回来了。
他睡不着,白天付之林说的那些话一直缠在心头,那股害怕失去的慌张从心口处蔓延,扰的他心绪烦愁。
忆起少年时期的周池然,性子冷冽,淡漠,少言寡语,除了他余恙这个朋友,似乎身旁再没出现过什么人。
他明明是周池然唯一的朋友,可这么多年,到底谁更需要谁?
当付之林坦然的说喜欢周池然多年时,他在想什么呢?
是想反正周池然喜欢的是他余恙,还是怕既然周池然性子已经变了,那份喜欢是否也开始变了......
与其说不知道答案,余恙觉得是没有答案。
不论谁喜欢周池然或者是周池然喜欢谁,他都没有资格,没有立场,更没有办法去改变些什么。
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被一群人簇拥着捧着的余家少爷了,如今的他不过是个坐了五年牢,三十多岁,没什么大成就的普通男人罢了。
因着黎芳的案子提前结束,周池然也打算给自己放一天假。
没想到这一觉睡得特别踏实,醒来时都已经是午饭时间了。
付之林的消息,还是同往常一样发来。
就算是旧友重逢那也得有个度,何况他与付之林之前并无太多交集。
周池然看着手机上他发过来的关怀,点都懒得点开。
出了房门,没想到今天余恙也在家。
此时正在阳台晾衣服。
不光是他自己的衣服,顺带着周池然的,他也一并洗了,仔细的晾着。
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周池然脚步顿住,有些不敢往前了。
自从余恙开始和人组了个小物流公司,回家的日子越来越少,像今天这样两人同时休息倒是少见。
一时之间,周池然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了。
那封西伯利亚的推荐信,该说吗?
“你在家啊。”倒是余恙先发现了他。
周池然不自然的走到客厅倒了杯温水。
“嗯,案子撤回了,今天休息一天。”
“还没吃饭吧,想吃什么?我来做。”
余恙倒是很自然的路过他,拿起一旁的围裙穿上。
周池然低头喝着水,想不出该说些什么话。
转头想起昨天桌上的花,今天似乎没看到了。
他安静的坐到沙发上,盯着阳台外发呆。
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明媚,连带着人的心情都要好上几分。
厨房的饭香飘过来,这样的午后,在几年前是常见的,在现在却是难得的。
周池然想起第一次吃余恙做的饭,那年才十二岁。
半生不熟的面条子,吃进嘴里,有些粘牙。
后来再次吃到,是出狱后,那时余恙做饭已经很熟练了。
还债那几年,日子虽然过得艰辛,但下班后热乎的饭菜,晚上回来留着的灯,让人都没这么难熬。
是啊,怎么就过得开始觉得日子在熬了?
“来吃饭吧。”余恙的声音将周池然唤回现实。
他揉了揉眼睛,起身坐到了饭桌前。
辣椒炒肉,肉末土豆丝,西红柿蛋汤,都是他爱吃的。
余恙端着两碗饭很快走了过来,将其中一碗放到他面前。
“谢谢。”
脱口而出的话,让两人都愣了片刻。
周池然张口想说些什么,但这话又有什么好解释的呢?
二人面对面坐着,小半碗饭都快吃完了,也没说一句话。
“嗡嗡嗡。”
周池然的手机响起,打破了这份安静。
来电显示上,“付之林”三个字,尤为显眼。
消息多了就招人烦了,周池然皱着眉直接划了挂断。
“不接吗?”
余恙淡淡问道。
想着余恙已经同付之林见过面了,周池然便也不隐瞒,坦然说道:“之前和他就不怎么熟,上次遇到了之后天天发消息,有点热情过头了。”
“万一是有什么急事呢?”
周池然疑惑的看向余恙,这不像他会说的话。
左右不过是两人昨天吃了顿饭,今天就成好朋友了?这更不像余恙。
“昨晚的宵夜,还是他买给你的。”
余恙面无表情,似乎说的是一件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事。“还有那束栀子花。”
周池然突然感觉一阵恶寒,不是因为昨晚的饭菜,更不是因为那束花。
而是因为余恙,他竟然坦然的将这些东西带了回来。
如果说额外买的宵夜不算什么,那没事给对方送花是什么想法,难不成他真不知道?
“余恙,你什么意思?”
“周池然,我们分开吧。”
异口同声的说出时,两张脸是极致的对比。
周池然牙齿发颤,瞬间红了眼眶,早就想过的一句话,如今真的从对方嘴里听到,却还是不敢相信。
而反观余恙,似乎什么都与他无关,淡定的扒完碗里最后一口饭。
“我吃饱了,先去公司了。”
没有多余的解释,余恙放下碗筷拿起外套出了门。
这一顿饭,仿佛就是他做好准备的散伙饭。
只是,他并未提前告知对方,将要分开的决定。
付之林的电话又一次打来。
周池然忍无可忍,直接将手机砸了出去。
屏幕碎了,关机。
烦躁的铃声断掉,一切的一切都让他还无法冷静。
他一把站起身冲向卧室,将昨晚放到床头的花抱起。
快步走到厨房,准备将它扔进垃圾桶的同时,也看到了自己买的花,已经焉了,被余恙扔在了里面。
周池然感觉一下子卸了力,瘫坐下去。
七年前,也是天气这样好的午后,余恙做了满满一桌菜。
认真的问他,“周池然,要不我们试试吧?”
那时的周池然捂住眼睛蒙住心,也说不出拒绝。
人说七年之痒,可这七年,他们什么时候像真正的情侣一般过?
能牵手,能拥吻,能介绍给朋友,没有一点是做到了的。
这七年,仿佛就是周池然答应自己的一个年少时满心爱意的梦。
梦醒了,人也该散了。
他将垃圾拎下楼,放到了垃圾箱里。
连同他昔年不敢显露的可怜爱意,连同他九年陪伴日渐凋零的心。
那封西伯利亚的邀请函,填上了“周池然”三个字。交了上去。
本想问的,已不必再问。
时间和行为早就告诉了周池然答案。
这场只有二人知道的所谓恋情,是时候告一段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