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周不念抬头望着一个方向,手还紧紧搂着沈钰的腰没有松开。
沈钰见状,试图从他的禁锢中逃出来,动了动发现无果。周不念毕竟是久经沙场的人,手臂的力量极强,沈钰无法,见他也没有松开自己的意思,于是伸出手捧住他的脸转向自己。
沈钰的眼睛盯着周不念的,一字一字地轻声说道:“周将军,你是要我以身相许吗?”
“……”
两人紧紧贴在一起,其实严谨一点来说是周不念单方面的套住了对方,反应过来这一点后,他立刻松开了手。
“失礼了。”说着就退后一步,还给了两个人一段非常严谨的社交距离。
船夫刚刚看着两人之间暧昧的氛围,躲在船篷后方没敢来打扰,现在回归了正常,于是才敢走上前询问:“二位,我们这就出发了。”
周不念冲他点头。既然借用了人家的船,自然不能白借。
船夫抄起竹竿,一晃一晃的推着水就驶在了云曲江上。
来都来了,反正也不回去了,沈钰干脆就坐下,欣赏着云曲江的风景。刚才他光顾着看剑术去了,没注意到原来云曲江上的桂花也开得正盛。星星点点的黄色,不会太过明艳,也刚好足以点缀这百花凋零之后冷清的秋天。
周不念随着他坐下,二人同时开口道:
“谢谢你。”
“对不起。”
沈钰将视线从赏心悦目的桂花上移到一个对于他来说不怎么赏心悦目的脸上,“对不起?我没听错吧?您周大将军还会说对不起呢?你不是天上地下,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吗?你可小心点,小心我‘恃强凌弱’。”
他从小骄纵,绝不接受一点委屈,有仇必定当场解决,绝对不留隔夜仇。这一点他哥哥相当头疼,在如此严厉的家风下长大,也丝毫没有影响沈钰的自由生长。
当时他因为担心阿真,也就没来得及与周岩算这笔账,但他可没当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那天的事,确实是我不对。这些年,江湖上嚣张跋扈的子弟实在太多,我当时看到那个老人被你按在地上,以为你与他们一样,没管太多,就想着先拦下你。我为我对你的偏见,向你道歉。”
“那天,还打碎了你一坛酒。”周不念回首,拿起身边从酒楼里买的酒,“这个赔给你,别生气了,行吗?”
“……啊?”沈钰被他一句又一句的真诚砸的晕头转向,他做的是跟周岩唇枪舌战八百回合的打算,而这突如其来的道歉,倒是真打得他措手不及。
“可以原谅我吗?”周不念十分诚恳地又重复了一遍,目光坚定地看着他。
沈钰跟他大眼瞪小眼,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与前几日那个趾高气昂,目中无人,上来不管青红不管皂白的那个自大的将军竟然是同一个人。
沈钰虽然记仇,但是十分讲道理,面对周岩的道歉,他也说不出什么刻薄的话了。
他眨巴眨巴眼睛,四处乱看,又看回那举在半空的酒,伸手接了过来。“哎呀,行了行了,我又不是那种记仇的人,看在酒的份上,原谅你了。”
周不念轻笑。
那双方才拿剑的手现在正拆着酒壶上的封装,随后倒了两杯酒,他拿起其中一杯,推到了周岩的面前。
沈钰平生最爱两样东西,一是剑术,二是美酒。这两样东西可以堪比是他的山间明月,江上清风,光是看见就令他身心愉悦。
沈钰拿起自己的那一杯,举向他,“周将军,既然如此,那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在下沈钰。我二十岁生辰在来年的春分,所以还没有取字,你就叫我沈钰就行了。”
周岩举起酒杯与他的碰到一起,“周岩,周不念。”
“不念……。”沈钰回味着这个名字,转着自己的杯子,问道:“是没有杂念的意思吗?”
周岩回道:“是不受制于杂念的意思。”
“好名字。”
江面平静似水,只有移动的船划开圈圈涟漪。和煦的风吹动江边的树,吹落朵朵桂花,被风席卷着不知落向何处。
沈钰将目光移到江边,饮尽杯中酒,感叹道:“这桂花树真美。”
周不念看着沈钰的侧脸,几缕发丝垂落在他的脸庞,于是他抬起手,拿起酒壶,又给沈钰倒了杯酒,说道:“刚刚那个人,你要小心。”
沈钰顺手就拿起来喝了,“放心吧将军,我有数。”
“二位客官,我们到了。”船夫的声音从船头传来。
沈钰被那人推下河坝的时候,难免磕磕碰碰,刚开始还没注意到这些,这坐了一会儿,他明显感觉到脚踝处传来的刺痛。疼痛愈演愈烈,一阵阵地传来,但他也没把它当在心上,权当这是个小伤。
他刚要起身,就被率先站起来的周不念按住,看着他转身去付了船钱,然后率先到岸上,再回过头,向沈钰伸出手,拉起他。大部分的力量都来自周不念的那只手,沈钰轻易地就被带到了岸上,根本没出什么力。
周不念什么都没说,但感觉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沈钰实在想不通,在船上的时候,他明明只喝酒来着,什么时候注意到的?不禁感叹这可怕的洞察力……
从云曲江一路向上,来到了南城的城门处,从城门向外看,是一大片郊区。原本从城南进入的人就很稀少,又接近傍晚时分,更是没什么人在这里走动。
“今天真是谢谢你了将军,没有你的话,我现在就成落汤鸡了。我的旅店就在前面,我自己走回去就可以了。”
沈钰显然已经把有人想对他下手的事情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但周不念还是不放心,“我送你回旅店,然后我再走。”
沈钰看着他,玩味地说道:“周将军,你担心我啊?”
“嗯。”
“……”
沈钰原本想撩拨他一下,让他知“难”而退,好趁着天黑之前赶紧回去。谁承想这周岩竟然这么一本正经地真诚,眼神坚定地一点不给他拒绝的余地,打破了沈钰的所有常规。
周不念一旦做出了决定,认准了一件东西,就执拗的可怕,几乎没有人能改变他的想法。但好在他是一个严守规矩和礼法的人,否则这样的人其实是非常可怕的。
“我说将军,你真的不用送我回去,万一我要是金屋藏娇的话,你撞见了多尴尬啊。”
沈钰还是想挣扎一下,万一成功了呢?
周不念刚要开口,就看到一个人走向他们,这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如果扔到乞丐堆里应该也能完美地融入。他晃晃悠悠地走到沈钰面前,颤抖且干瘦的手向他举起紧攥着的花。那花被攥得很紧,根茎不堪重负变了颜色,但花应该是因为刚采摘下来没多久,依然保持着欣欣向荣的状态。
沈钰:“……”原来报应来的这么快吗?
周不念看看这个男子,又看看沈钰,问道:“藏娇?”
“将军,你听我说,我真不认识他,这位仁兄,虽然我知道我玉树临风,才貌双全,但你也不能……”
“不对。”沈钰的话戛然而止,他刚才被这位仁兄突如其来的一系列动作一惊,现在仔细一看,发觉到一丝异常。
那人摇摇欲坠,周不念也察觉到了这点,不自觉地把沈钰挡在身后。看到他即将倒在地上,才眼疾手快地接住了这个陌生男子,把他放平在地上,手指探了探他的脉象,冲沈钰摇摇头。
沈钰抬手颌上了他的双眼,“抱歉啊仁兄,我刚刚乱说的,你别介意。”
“这里有伤口。”周岩说道。
这位仁兄胸前的血迹,有些已经彻底干涸,混在他破旧的衣衫中,不仔细看很难发现。越靠近伤口处,颜色越鲜红,十分触目惊心。
沈钰轻轻地翻过他的身体,冲周不念说:“将军你看,伤口并没有刺穿背部,而这个痕迹无疑是剑伤,如果一柄剑捅进一个人的胸膛,一般留下的都是贯穿伤。毕竟使剑的人若真想杀了他,不会控制自己手上的力度,一剑刺穿下去才能确保这个人彻底活不成,甚至还有可能在刺穿之后深入几分。”
沈钰撑着下巴,“可什么情况下,才会这样呢……我不觉得是那人手下留情了。”
周不念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紧握着的花,说道:“这种花在城内不常见,他从城外来,应该是从郊区采到的这种花。他带着这么强大的执念,从城外郊区走这么远也要把这些花带回来,这应该就是他想带给我们的线索。”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杀他的人有可能还潜伏在城外?”
周不念点头,“很有可能。”
沈钰起身就要走,周不念赶忙拉住他:“你去哪?”
沈钰不解,明明是周岩自己说的城外有线索,不去城外还能去哪,“有线索当然要查啊,这位仁兄既然选择把线索交给我,那我肯定要给他一个交代啊。”
“你知道在哪?”
“……不知道。”
“城外的路你不熟,我跟你一起去。”
——
沿着城南外的路走向郊区的大片森林,路变得越来越窄,地却逐渐宽阔,草木互相接壤着,一眼望不到边。
周不念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领路的人停了,沈钰自然也停了下来,并向他投去了疑惑的目光。
“歇会儿吧,我累了。”经常打仗的人,几天几夜都不合眼的日子早就已经是常态,任何人可能都会说累,但周不念绝对不会,很多人依靠着他,他也要保护很多人。
沈钰当然不会为难他,是人就会累,累了就休息嘛!他找了一个比较平坦且大小合适的石头,简单地吹了吹,冲周岩喊道:“你坐这歇会儿吧。”
周不念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走过去,拉过沈钰的肩膀就将他按在那个石头上。
沉默地站在他旁边。
……沉默,沉默,持久的沉默。
周围的气氛可以说是非常尴尬了,连路过此地的兔子,都感觉到了一丝寒气,选择绕路而行。
沈钰决定打破当前的沉默,于是开口道:“周将军,你还怪怜香惜玉……啊不是,你还怪贴心的。我的脚没事,这都是小伤。”
周不念显然是不信的,不为所动。
沈钰试图缓解现在的尴尬,“真的,将军,我好歹也是习武之人,怎么可能被这点小伤击垮呢,不信你看啊。”说着就站了起来。
“唉!”周不念刚要出手去拦,但沈钰速度之快,周不念的手连他的衣角都没拉住。
沈钰就已经轻而易举地跳上了上方的树杈,并且在树上冲下面的周不念炫耀道:“我都说了我没事的,这次你相信了吧。”
沈钰虽然对伤的程度了解的不够透彻,但自己的实力他还是很清楚的,他回味着自己刚刚的轻功,非常满意。可俗话又说,你永远不知道意外和打脸哪个先来,沈钰今日便领教到了,他们是同时来的。
他站在树上,不经意间看到了什么,一个不留神就没站稳。若是平时,他很快就可以恢复平衡,但今日,脚上的伤非常适时地疼了起来,于是一下失去平衡的沈钰,从树上非常狼狈地摔了下来。
预感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反而却被一股坚实的力量接住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那是周不念的臂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