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天涯 第2章 初熠

周千懿的房间在二楼，朝南，采光极好。午后的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房间算不上特别整洁，但充满了生活气息。墙角堆着各种颜色的塑料收纳箱，里面塞满了积木、乐高和恐龙模型；小书架上歪歪扭扭地摆着绘本和识字卡片；床单是印着太空飞船图案的蓝色棉布，一只绒毛泰迪熊随意地靠在枕头上。

“你看！这是我的床！这是我的桌子！这些都是我的玩具！”周千懿一进房间，就迫不及待地开始介绍他的“王国”，语气里充满了自豪。他松开孙显深的手，像只快乐的小狗，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然后跑到一个巨大的塑料筐前，哗啦一下把里面的玩具倒了一大半在地毯上。

彩色的小汽车、造型各异的奥特曼、还有几个橡胶小球滚得到处都是。

“给你玩！”周千懿拿起一个红色的奥特曼，塞到孙显深手里，眼睛亮闪闪的，“这个是赛文，最厉害！”

孙显深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和满眼的玩具弄得有些无措。他低头看着手里造型有些夸张的塑料人偶，又看看地上琳琅满目的玩具，最后目光落回到周千懿兴奋的脸上。他小心翼翼地握着那个赛文奥特曼，好像那是什么易碎品，细声说：“谢谢。”

他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

“不用谢！”周千懿大手一挥，自己也一屁股坐在地毯上，拿起一个蓝色的奥特曼，“我们来玩打怪兽吧！我是泰罗，你是赛文，我们一起打败怪兽！”说着，他就嘴里发出“咻咻”的音效，挥舞着手中的玩具做出各种攻击动作。

孙显深看着周千懿活力四射的样子，犹豫了一下，也学着周千懿的样子，慢慢地在地毯上坐了下来。但他没有像周千懿那样大幅度地动作，只是轻轻地摆弄着手里的赛文奥特曼，模仿着周千懿发出细微的“咻”声，目光却更多是落在周千懿身上，观察着他怎么玩。

周千懿玩了一会儿，发现孙显深只是安静地坐着，便凑过来问：“你不喜欢玩奥特曼吗？”

孙显深摇摇头，小声说：“喜欢。”但他拿着玩具的手势，明显透着一股生疏。

周千懿眨了眨眼，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把自己的泰罗奥特曼往旁边一放，又哗啦啦地在玩具堆里翻找起来：“那我们玩点别的！你看这个！”他找出一个木制的轨道小火车，手脚麻利地把轨道拼接起来，然后把上了发条的小火车放在轨道上。

小火车“哐当哐当”地沿着轨道跑起来，周千懿兴奋地指着：“看！跑了跑了！”

孙显深的注意力果然被小火车吸引了，他看着循环跑动的小火车，眼睛里流露出新奇的光芒，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周千懿看到孙显深笑了，更来劲了。他又翻出好几个不同的轨道组件，开始搭建更复杂的路线。“我们来搭一个最长的轨道！你帮我拿那个弯弯的！”他指挥道。

孙显深顺从地拿起周千懿指的弯道轨道，递给他。两个孩子，一个主导，一个配合，竟然也默契地把一小段轨道连接了起来。虽然孙显深的话还是很少，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听着周千懿叽叽喳喳，或者按照他的要求递东西，但他脸上的拘谨和不安明显消散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专注和淡淡的愉悦。

玩了一会儿小火车，周千懿的注意力又被别的东西吸引。他看到一个皮球滚到了书桌底下，便爬过去够。桌子底下有点黑，他撅着屁股，吭哧吭哧地摸索。

孙显深安静地看着他。这时，他的目光被书桌旁边矮柜上放着的一个相框吸引了。相框里是周千懿和父母的合影。照片上的周千懿大概三四岁的样子，被爸爸高高举起，笑得见牙不见眼，林女士站在旁边，温柔地笑着。那是一个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幸福满满的家庭。

孙显深看得有些出神。

周千懿终于把球够了出来，头上还沾了点灰。他抬头看到孙显深正盯着照片看，便抱着球凑过去，指着照片说：“这个是我！这是我爸爸，这是我妈妈！”

孙显深点点头，轻声说：“你笑得真开心。”

“对啊！”周千懿用袖子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留下一条淡淡的灰痕，“我爸爸可厉害了，他会把我举得很高很高！我妈妈做的饭最好吃！特别是糖醋排骨！”他说起父母，语气里是满满的依赖和骄傲。

孙显深安静地听着，过了一会儿，才很低很低地说了一句：“我爸爸……工作很忙，不常回家。”

他的声音太轻了，周千懿正兴奋地说着妈妈昨天才做的糖醋排骨，差点没听清。他停下来，看向孙显深。孙显深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睛里的情绪，只看到一小片阴影。

周千懿虽然年纪小，但对情绪有种天然的敏感。他感觉到孙显深好像有点难过。他想了想，突然把怀里的皮球塞给孙显深：“这个球给你玩！我们到楼下院子去踢球吧？院子里还有个小沙坑呢！”

他试图用自己最喜欢的方式让新朋友高兴起来。

孙显深抱着那个有点沉的皮球，抬起头，看着周千懿充满期待和善意的脸庞，那双大眼睛里的阴霾似乎散开了一些。他轻轻点了点头：“好。”

“太好了！我们走！”周千懿一下子又开心起来，拉着孙显深的手就往楼下跑。

楼下客厅里，林女士和孙太太正坐在沙发上喝茶，聊得十分投缘。看到两个孩子牵着手跑下来，林女士笑道：“玩得怎么样呀？”

“妈妈，孙阿姨，我们要去院子里玩球！”周千懿大声报告。

“去吧去吧，小心点，别摔着。”林女士叮嘱道，又对孙显深温柔地说，“显深，跟千懿哥哥去玩吧，别客气，就当在自己家一样。”

孙太太也微笑着对儿子点点头。

得到允许，周千懿兴高采烈地拉着孙显深穿过客厅，来到后院。

周家的后院不算很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一片绿油油的草坪，角落有一个小沙坑，旁边放着塑料小铲子和桶。因为刚下过雨，草坪上还有些湿漉漉的，沙坑里的沙子也是潮潮的。

空气格外清新，带着泥土和植物的芬芳。

周千懿深吸一口气，从孙显深手里拿过皮球，就在草坪上踢了起来。他踢得毫无章法，就是追着球乱跑，但精力充沛，笑声清脆。

孙显深没有跟着他一起跑，而是安静地站在屋檐下，看着周千懿像个小旋风似的在草地上来回穿梭。他的眼神跟着那个活跃的身影移动，安静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握着栏杆的小手，微微松开了些。

玩了一会儿，周千懿跑得满头大汗，抱着球跑到孙显深面前，气喘吁吁地问：“你怎么不玩呀？一起来踢嘛！”

孙显深看着周千懿红扑扑、汗津津的脸，摇了摇头：“我看着你玩就好。”

他的性格似乎天生就比较安静，或者说，在这个全新的环境和热情的新朋友面前，他还在小心翼翼地观察和适应。

周千懿也不强求，他用袖子擦了把汗，忽然看到沙坑旁边有几个小水洼，是刚才下雨积存的。水洼不大，在阳光下闪着粼粼的光。

“嘿！我们踩水玩吧！”周千懿眼睛一亮，孩子天性中对水的喜爱冒了出来。他拉着孙显深跑到水洼边，不等孙显深反应，就抬起小脚，“啪”地一下踩进了一个小水洼里。

水花四溅，溅到了孙显深干净的小皮鞋和裤腿上。

孙显深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步。

“哈哈！好玩！”周千懿看着裤腿上深色的水渍，不但不介意，反而咯咯笑起来，又在另一个水洼里踩了一脚。

孙显深看着周千懿欢快的样子，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裤腿上的水点，犹豫了一下。他平时被妈妈教育要爱干净，不能玩水弄脏衣服。可是……看着周千懿笑得那么开心，那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好像亮晶晶的糖果……

周千懿踩了几脚，见孙显深还站着不动，便跑过来拉住他的手：“来嘛来嘛！可好玩了！裤子湿了回去换就好了！我妈妈不会骂的！”

也许是周千懿的笑容太有感染力，也许是那亮晶晶的水花确实诱人，孙显深抿了抿嘴唇，终于被周千懿半拉半拽地拖到了水洼边。

周千懿示范性地又踩了一脚，水花溅起。孙显深学着他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轻轻地抬起脚，点了点水面。

“用力踩！像这样！”周千懿在旁边鼓劲。

孙显深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决心，终于用力踩了下去。

“啪！”

清凉的水花溅起来，打在他的小腿上，凉丝丝的。一种从未有过的、小小的刺激和快乐，顺着小腿蔓延上来。孙显深愣了一下，随即，一个浅浅的、却真实无比的笑容，像投入石子的水面涟漪一样，在他脸上荡漾开来。

他抬起头，看向周千懿，眼睛亮晶晶的。

周千懿看到他笑了，更高兴了，大声说：“对吧！好玩吧！”

两个小孩，就这样在雨后的小水洼里，你一脚我一脚地踩起来。水花不断溅起，打湿了他们的鞋子和裤脚，欢快的笑声在小小的后院上空飘荡。

屋檐下，林女士和孙太太不知何时走了出来，看着草地上两个玩疯了的孩子。孙太太看着儿子脸上罕见的、毫无负担的灿烂笑容，眼神有些复杂，但更多的是欣慰。她轻声对林女士说：“好久没看到显深这么开心了。千懿真是个开朗的孩子。”

林女士笑着揽住她的肩膀：“孩子嘛，有个伴儿就好。你看他们，玩得多好。”

阳光暖暖地照着，草坪上的水洼映着天空的颜色，也映着两个孩子纯真快乐的笑脸。这个下午，对于周千懿来说，是收获了一个漂亮、安静的新玩伴的普通下午。而对于孙显深来说，却像是在阴霾的天空里，突然照进了一束温暖而耀眼的光。

这束光，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叫周千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