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
池苒睁开眼,自己正在宿舍床上躺着,窗外的模拟日照明晃晃从窗帘后钻进来,投下一缕灰尘轻舞的光晕,书桌上那本《基因重塑论》的烫金字体仿佛流动着的金子,闪烁耀眼。
这里不是他的房间。
他浑身还在发软,扶着床头起身的时发现手上的伤已经被包扎好,结扣精巧牢固,边缘整齐,一看就是出自大指挥官之手。
池苒脱下被碾压得皱皱巴巴的衬衫来到盥洗室。
冲水声响起,镜面悄然蒙上一层水雾,却依然映照出镜中人被过度吮吻得红肿的唇。
昨夜的事,一半清醒一半模糊。
怎么被带回来的他已经不记得了,但是当被扔到文乔床上时,后背磕在硬床板的闷痛让他意识回笼。
“醒了?”
屋里只亮着一盏台灯,半明半昧、朦朦胧胧的光线中,文乔立在床前冷眼旁观。
“嗯……回来了?”池苒从嗓子里发出声音。
“不解释一下吗?”文乔居高临下看着他。
池苒浑身燥热,衬衫最上面的扣子不知道崩到哪里,露出被汗液浸得雪白的修长的脖颈。
“你一定要现在兴师问罪吗?”他声音低哑地问,控制不住地用身体蹭粗糙的床单。
“真可怜,”文乔道,语气中带着上位者的施舍,“需要帮忙吗?”
“你怎么帮?”
“……”
池苒喘气:“劳烦大指挥官扶我到浴室。”
也许冲个凉水澡能够纾解现在这种怪异的感觉。
文乔站在原地没有动。
池苒抬头看他,文乔颀长的身影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棱角分明的面容隐在阴影里,不辨喜怒。
见使唤不动大指挥官,池苒用手肘支撑身体微微起身,然而没等他上半身坐起来,就被文乔一把推回床上。
咚的一声,后背再次撞上床板。
“你特么发什么疯——”
下一秒,皮带锁扣、拉锁的声音响起。
池苒瞳孔震颤,忍不住挣扎着骂:“我艹你……”
后半句化为滚烫隐忍的叹息。
文乔问:“说说,为什么不报备就去赴约?”
他表情冷静,动作却一刻未停,带着军人的果决。
手套的皮质触感让池苒忍不住弓身颤栗,他红着眼半天说出完整的一句话:“我艹你大爷。”
“不想说?”文乔手上力道又重了几分。
脖颈青筋绷成一条直线,池苒嘴上服了软:“我倒是能见到你人啊,你天天泡在实验室。”
他竭力抑制不发出声音,可是按捺不住鼻音上扬,这使他的话听起来像是在撒娇。
文乔垂眸:“那也不应该。”
“克里希斯镇有军方参与的痕迹,”池苒按住了文乔的手,眼神迷离但语气坚定,“机会稍纵即逝,你说我应不应该?”
“你不该招惹教廷——”
“招惹教廷的不是我!”
池苒神色激动,剧烈喘息:“今天一切顺利,如果不是半路杀出你那个仰慕者。说来可笑,他对我下手的原因居然是觉得你对我不同。”
“这里所有人都觉得你对我不同,到底是为什么?你能放任琉卡任屹他们出去,唯独把我圈在这里,是为什么?还有分馏塔那个吻……是为什么?”
房间里死一般沉寂,文乔犹如高悬明月,冷漠听着池苒声声控诉。
池苒冷笑一声:“我问这些问题是不是很蠢?在你眼中什么都是愚蠢的,什么都是可以利用的,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能把我利用得再彻底一些,再心甘情愿一些,只要你……”
池苒视线落在文乔紧抿的薄唇上。
只要你给我一些甜头。
内心的玻璃瓶訇然破碎,池苒吻住文乔的唇。
伊甸园里,亚当夏娃偷尝禁果,永失天堂。现实中,池苒品尝到了属于他的禁果,温凉,苦涩。
他终于明白这药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一念天堂,一念沉沦。
文乔任由池苒亲吻着他,不做任何回应。
池苒吻着吻着,感觉自己挺可笑的,居然想从冷血无情的大指挥官这里得到回应,看来这个药效让他彻底疯了。他一把推开文乔,对方纹丝未动,他却栽倒在床上,他尽量用讥笑和调侃掩饰自己脆弱的一面:
“你看,说要帮我,连这都接受不了。”
文乔静静看着他,眼神幽深复杂。
池苒不想被他这么盯着,抬手挡住自己有些潮湿的双眼:“滚吧,把门带上。”
良久,久到他以为文乔离开时,他听到文乔轻叹:“制裁者没有爱,因为军人职责、信仰,都在爱情之上,我注定无法全心全意爱你。”
他说这话时声音依旧理性克制,像是早就输入好程序的机器。
紧接着,文乔说出的下一句话让池苒脑中一片空白:“但他们说的没错,我对你的感情确实与别人不同。”
文乔拿开池苒挡住眼睛的手,极地湖泊般的瞳孔中多了许多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俯身吻了下去。
池苒惊愕得忘了呼吸。
文乔强势的气息将他包裹,他感觉自己快要溺毙在这片极地中的冰湖,竭力挣扎却也逃脱不开,只能在无风起浪的湖泊中随波逐流。
唇与唇的摩擦逐渐升温,燃烧后的灰烬被再次点燃,熊熊野火一发不可收拾,他用没受伤的那只手勾住文乔脖颈,承受和风细雨,也忍受狂风暴雨。
亲吻的间隙,池苒扭过头,银丝拉扯,呼吸交缠。
他用气声说:“文乔,我也不会全心全意地爱你。”
当时是什么心情下说出的那句话,池苒已经记不得。
可能是幼稚的自尊心,也可能在陈述事实。不可否认的是,他一直在暗自和文乔较量,甚至连动心的程度也要计算,如果自己比对方多动心一分,那就是输了,可是这些真的能计算明白吗?
水汽稀薄,池苒穿好衣服,走到门前时却瞧见垃圾桶里黏成一团的黑皮手套,眼皮立刻像被烫了一下,飞速将视线移开。
这个时间,其他队员不是在训练就是有各自的任务,可是池苒一推门就看到赛因抱着书从走廊经过。
制裁者队员中,他与赛因的交集最少,甚至没有说过几句话,现在他正从文乔房间出来被撞见,难免有些尴尬。
赛因倒是没有任何意外,向他点了下头。
正要走时池苒出声叫住他:“看到队长了吗?”
赛因转身:“去面见女王殿下了。”
“那琉卡呢?”
“她因为私自行动被关了禁闭,三天内你可能见不到她了。”赛因陈述道,他像是什么都知道,但望向池苒的眼神没有半分责怪。
池苒神色一凝:“谢谢。”
他正要离开,赛因突然说:“池苒,我能跟你谈谈吗?”
这是池苒第一次进入赛因房间,入目是满墙的图书,哲学、逻辑学分类占据绝大多数,还有少量的心理学书籍。
“想看哪本?可以借你。”赛因关上门说。
池苒立刻离这些书远远的:“不用了,你要找我谈什么?”
赛因想了想,开口是句毫不相干的话:“队长最喜欢吃苹果酱。”
池苒:“什么?”
赛因接着说:“我曾无数次仔细观察过他,他对于任何事物绝不会表现出过多的情感反应,食物也是。苹果酱是他唯一从来不沾的,但是上次你将带有苹果酱的面包给他时,我发现他会无意地将果酱最厚的地方留到最后一口,心理学上,这是一种带有仪式意味的延迟满足。”
池苒木然道:“哦。”
所以呢?
赛因直勾勾盯着池苒,这种毫不掩饰的洞察让他有些不太舒服。
“制裁者七人中,我是唯一一个毛遂自荐主动要求加入的,因为制裁者的队长是文乔,一个没有任何缺陷弱点,绝对理智绝对正确的指挥官。也许他也有自己的**,但他会克制,这些丝毫不会影响他的判断。”
池苒似乎明白了赛因接下来要说的话。
“但自从你来了,我开始有些担心队长的决策是否依托理智。”
池苒忍不住笑了:“你把我想成祸国妖妃了吗?你见过一米八三一身肌肉能修机甲能打架的男妖妃吗?”
赛因神色认真:“我不是危言耸听。昨天晚上女王殿下召见,可是队长却中途改变行程将你带回来,这并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我很担心,这将给那些与他政见不合的人更多可乘之机。”
“你担心女王会听信对他不利的谗言?”
“如果真的只是听信就好了。”
*
同一时间,皇宫内。
女王殿下坐在宫殿拱窗前,阳光透过古老的琉璃窗,映照着她瘦削苍老的侧影。
“你来之前,巴尔顿刚从这里离开,猜猜他说什么了?”女王端起红茶杯啜了一口,眯眼看向窗外飞舞的鸽子。
文乔站在阶下,微垂着头,背脊直挺道:“他想要克里希斯镇的开采权。”
女王一笑,冷声说:“这些老狐狸,一个个盯着这块肥肉,都想分一杯羹。你怎么想?”
文乔说:“一切听凭殿下指示。”
“异种是制裁者清除的,石油也是制裁者发现的,现在我把这个美差交给王廷机械军团,你没有任何想法?”女王放下茶杯,一双绿眸审视文乔。
二十年前,这双绿眸盛满了野心,二十年后,苍老和疲惫为它蒙上了一层薄雾,让它混沌而下垂,但瞳孔深处,依旧有一处亮得吓人,像是永不熄灭的火光。
面对显而易见的试探和审视,文乔从容不迫地说:“制裁者是殿下手中的利刃。”
“是最锋利的利刃,”女王纠正,她起身走下台阶,“文乔,这次的任务你执行得很好,想要什么样的嘉奖?”
文乔淡淡道:“这是制裁者的责任,不敢贪图嘉奖。”
女王满意一笑,威严的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慈祥:“我第一次见你,你只有桌子那么高,那时候你父亲在战场上牺牲,我问你‘怪不怪我让你父亲上战场’,你回答说‘在战场上牺牲是每个军人的光荣’,当时我就知道你这孩子和别人不一样。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你也到了适婚的年龄……这样,我给你物色一门好亲事,如何?”
文乔为不可见地蹙了下眉头。
女王似乎想起什么:“康纳德有两个女儿,大的比你还大几岁,小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莱莎。”文乔说。
“那个太可惜了,现在还没有找到,不然有了这段联姻,你和军方也不至于这么针锋相对。”女王殿下面露惋惜神色。
文乔低眉敛目,一言不发。
女王接着说:“政治联姻和家族延续也是责任的一部分,我会——”
“殿下,”文乔打断,“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先回地下基地了。”
女王笑着看他一眼,像是宽容大度的长辈:“去吧。”
文乔行过军礼,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开。
女王回到窗边,侍者重新换了一壶新茶。
耄耋之龄的老主教从殿后慢慢走出来,问:“您不问他昨晚为什么没有接受召见吗?这对皇室威仪而言是一种轻慢。”
女王收敛起慈爱的神情,俨然又是威严冷漠的帝王:“他做事一向果决,从不提前禀告。”
说完,女王状似无意轻瞄主教一眼:“总是跟在你身后那个副主教怎么没来?”
老主教一怔,耸肩微笑:“看来一切都逃不过您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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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禁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