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文乔穿戴整齐顺着上铺楼梯下来时,看到的是池苒阳气不足的脸。
“早。”池苒无精打采地说。
文乔微微颔首,端起脸盆时又看了眼他,欲言又止。
“怎么了?”池苒懒洋洋打了个呵欠。
文乔瞥了眼旁人,见无人在意这边,这才低低问道:“你一宿没睡?”
“呵,呵,”池苒无力而短促地笑了两声,“如果有人在你耳边念一宿经,估计你也睡不着。”
香肠厂的食堂里总算有一点正常食物,虽然只是黑面包和稀得可以看见碗底的麦片粥。
池苒怒灌一整碗粥,面色总算恢复了一些。
文乔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那碗粥推了过去。
“你是说那些工人什么都不做,就看着你睡觉,然后在你耳边念叨了一整夜?”任屹匪夷所思地问。
池苒拿起汤勺,无精打采地喝了一口粥。
任屹四下扫了一眼,工人们正埋头吃饭,看不出与昨日有什么不同。
“会不会是梦游?我之前在治安署的时候办过一起案子,一群流浪汉住在教堂提供的临时庇护所,某天有个人梦游突然把同屋的三人杀了,据幸存者回忆,当天夜里他听见有人在唱歌:
切呀切,切面包,面团软软白又胖,装在烤箱齐尖叫;
切呀切,切均匀,刀子说它最爱听,面包发酵呼吸声。
第一刀,给爸爸,
第二刀,给妈妈,
第三刀,给我亲爱的玛——丽——
可是玛丽啊,为什么你的头颅在哭泣……”
晨光虽然明亮却不温暖,食堂里只能听见零星餐具磕碰的声音。
任屹的恐怖童谣如溅在水里的石子,带动周围气氛都变得诡异起来。
“任屹。”文乔冷冷说道。
“在!”任屹正襟危坐。
“你要是实在闲得难受可以去叫琉卡吃饭。”
“哎,我这就去。”
“其实我快天亮的时候确实做了个梦。”任屹离开后,池苒说。
文乔看向他:“什么梦?”
池苒蹙眉思忖片刻:“我梦见自己想吃香肠。”
“你饿了。”
“不只是饥饿,”池苒摇头,勺子在碗底画圈,“那种从骨子里散发的渴望像是突然被植入在身体里,我怀疑这里有什么东西会影响人的神志,所以刚才任屹提起梦游时我在想,照这样下去会不会哪天夜里梦游我会突然忍不住去吃放在对面床上的香肠。”
“不会,”文乔语气柔和而冷静,“如果你实在担心,晚上我跟你睡一起。”
文乔正逆光坐在池苒对面,阴影将他的面容覆盖,只剩下两汪眸光,这让他的神情看上去有些专注。
心跳忽然漏了一拍,池苒咧了下唇角:“呦呵,大指挥官这是担心我吗?”
文乔凉飕飕地往下睨了一眼:“担心你神志不清,借机喝光我碗里的粥。”
池苒顺着他的视线一低头,发现自己那碗粥早已经喝完,手里的勺子正“红杏出墙”地探到对面大指挥官的碗里,尴尬的是对方的粥已经被他喝下一大半了。
“呃……太困了,还有那啥,你这碗放的也不是地方。”池苒干巴巴地找借口。
文乔微微挑眉。
正在这时,任屹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带回来一个爆炸性消息。
——琉卡不见了。
“您呼叫的设备受信号屏蔽、气候影响,可能无法立即联通,请耐心等待。”
“您呼叫的设备受信号屏蔽、气候影响,可能无法立即联通,请耐心等待。”
通讯设备中甜美的女声并没有带来任何好消息,琉卡不见了,可以说是在三人眼皮底下消失了。
联想昨日疯子的话,不安感如野火蔓延。
“疯子说不要流血,水晶球杀人了……水晶球到底是什么?琉卡会跑到哪去?”任屹在宿舍廊外走来走去,突然说道,“特么不管了,我直接把那什么主管组长之类的都抓来,就不信他们不招!”
他说着就要实施行动。
“去吧,尽管打草惊蛇,让所有人的努力白费,来成全你的匹夫之勇。”文乔漠然俯视着任屹,冰冷的语气瞬间将任屹上涌的气血冻结。
“队长……”
文乔不无刻薄地说道:“我时常会对人类拥有的基本判断力产生怀疑,你更让我确信这一点。”
任屹无措,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池苒看看天色:“该上工了,再不过去的话一会儿组长该找来了。”
文乔瞥了池苒一眼,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池苒赶忙跟上,路过任屹身边时拍了怕他的肩膀,低声说道:“相信琉卡。”
*
嗡——
巨大的嗡鸣声响彻加工区,一堆堆暗红色的肉块经由油腻缓慢的传送单卷向绞肉机深处,吞吐出蠕虫状的肉糜。
一人多高的机器前,站立着几个表情麻木的工人,他们动作机械,仿佛同这巨大的钢铁消化系统融为一体。
“本来在你们来的第一天就应该接受入职体检,但出了些意外,体检不得不延迟,”工人组长说着,嘴唇蠕动了两下,似乎有些愤恨,“不过你们也别高兴得太早,明天一早就会有人送来检测溶液,体检结果当时出,不合格的将会成为我们的一员。”
“不合格的成为员工?”池苒险些以为自己听错,“那合格的会怎样?”
“体检合格者……”工人组长阴恻恻一笑,随手将传送带边缘处勾住的一片指甲状的东西捅进绞肉机,“合格者将会有终极奖励。”
“别告诉我奖励是变成肉馅。”任屹小声说。
池苒面色一凝,用肩膀碰了碰文乔:“看到他刚刚捅进去的东西了吗?”
文乔说:“是一片女人的指甲。”
任屹闻言面色难看:“不会是……”
“别瞎想,”池苒打断他,“琉卡涂得是红色指甲油,绞肉机里的看上去有几分橘黄色调,倒像是指甲草染出的颜色。”
“你好像对女人的东西观察得很细致。”文乔极地湖泊般的瞳孔淡淡扫了池苒一眼。
“不观察女人难道要观察男人?”
“……”
池苒笑了下,凑近道:“姐夫,你未免管我管得太宽了吧?”
他最近对大指挥官的挑衅上升为一种新境界,有点类似于传统意义上的调戏和挑逗,之所以这么做,无非是想看到他冰雪面具下偶然流露的真实情绪,这次也不例外。
哪知对方凑巧侧过头来,池苒一时没有把握好距离,双唇猝不及防擦过对方脸颊,与文乔温热的鼻息纠缠。
霎时,机器嗡鸣与肉块的腥甜都离自己而去,只剩下两句话。
——他与文乔亲上了。
——他吻了大指挥官。
文乔显然也没想到,他沉默半晌说道:“你姐姐把你托付给我,自然要对你负责。”
不知道“对你负责”这四个字是有什么魔力,池苒憋住一口气,而后缓缓吐出,热气上升,蒸红了他的耳尖,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任屹许久没有听到这边的动静,纳闷回过头来:“你们怎么总是两个人说悄悄话,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
“任屹。”这是文乔今天第二次叫他的名字,任屹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回到主城以后记得把十六字军中铁律抄写两百遍。”文乔轻描淡写地说。
任屹瞬间一脸菜色,队长没提刚才的事,他以为不会处罚了,没想到该来的还是要来。
香肠加工厂的工作要比修理工和制裁者简单。
池苒只需将切成块状的肉分堆码放在传送带上,由文乔将肉中筋膜剔除。剔除好的肉会经由传送带送进绞肉机,充分搅拌后进入灌肠区。
油腻腥甜的肉源源不断出现在池苒眼前,再源源不断消失在绞肉机里。
单一的工作程序让他很快被困意袭扰,耳边仿佛出现了诵念声:
“您以疾病和痛苦向我们揭示原胚的脆弱与低劣,奏响粗糙皮囊下的哀歌。”
“我们祈求蜕变,祈求完美,用低劣身躯拥抱您赐下的神之基因。”
传送带忽然逆转,糜烂的肉泥经由绞肉机变成整块的肉。
他的身体也在逐渐缩小,变成记忆中少年的样子。
池润躺在床上,脸蛋是不自然的潮红:“哥,我好饿,我想吃肉……”
他将浸湿的毛巾敷在女孩额头上,不住点头道:“哥这就去给你找,哥去给你找肉。”
门外夕阳如血,遍地饿殍。
他翻动着死人的口袋,试图从他们身上寻找一点口粮。
秃鹫伺机而动,落在不远处被啄食得不成形状的尸体上,阴郁的双眼死死盯着他。
他试图靠近,想捉一只秃鹫给池润炖汤喝,然而就在他距离秃鹫不远时,那带着腐烂和死亡气息的鸟突然腾空飞起。
嘎——嘎——
它叫道,声音里满是嘲讽。
少年扑了个空,一头栽倒在尸体上。
那是怎样的味道?
腐臭。腥甜。带着一丝□□人气息。
这个老人已经死去多时,薄如蝉翼的肉附着在根根分明的肋骨上。
秃鹫吃死人,我吃秃鹫。
那么为什么不能……
耳边响起呢喃声,有老人,有孩子,有男人,有女人。
“拥抱神之基因……”
“拥抱神之基因……”
……
他鬼使神差将手伸向那具尸体。
“池苒……”
“——池苒。”
一只微凉的手紧紧握住他手腕。
眼中迷雾散尽,池苒发现猩红的肉近在咫尺,与唇畔距离不到一厘米。
刺鼻的腥味冲击嗅觉,让他产生强烈的反胃感。
池苒回过神,看向抓着他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又看向手的主人。
“你抓着我干嘛?”他莫名其妙道。
文乔微微蹙眉:“你刚睡着了,梦到了什么?”
池苒回想梦境,顿时冷汗直流。
文乔冷静而凝重地望向他:“你刚才差点把肉塞进嘴里。”
久等了久等了[求你了]今天一位朋友看了我的文章,提出感情线慢热的问题,我复盘了一下可能确实有些慢热,对喜欢嗑CP的小可爱有点吝啬,不过放心啦,因为小池现在一门心思想回家,指挥官又是个超绝事业脑,两人的感情需要转变,等到开窍了糖一定不会少哒[橘糖][橘糖][橘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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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饥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