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笔者，不执棋 第25章 隐衷

顾青彦离去时那意味深长的一瞥，如同投入心湖的冰凌，让沈墨隐与萧断在接下来的两日里，始终无法真正平静。那份看似合理的“直呈御前”建议，此刻回味起来，处处透着引君入瓮的急迫与算计。书房内，两人对坐，中间摊开着所有搜集到的线索纸笺，烛火跳跃，映着他们同样凝重而警惕的面容。

“先生他……究竟想掩盖什么？”沈墨隐指尖划过韩奎家书上关于“斗篷瘦影”的那行字，声音低沉，“那个他秘密去见的人，是关键。”

萧断眸色深沉如夜，他拿起那枚作为德妃信物、却可能源于端慧皇贵妃的玉兰花银簪，在指间摩挲：“瑞王案，德妃，端慧皇贵妃，玉兰花……还有先生。这些看似分散的点，之间一定有一条我们尚未发现的线串联着。”他顿了顿，看向沈墨隐，“墨隐，你心思最细，可曾觉得先生对端慧皇贵妃之事，了解得过于深入了？甚至……带着一种非同寻常的关切？”

沈墨隐心中一凛，萧断的话点醒了她。顾青彦提及端慧皇贵妃时，那眼神中的追忆与痛惜，似乎超越了臣子对皇妃的寻常敬仰。一个大胆得近乎荒谬的念头浮上心头，她压下惊悸，缓声道：“夫君可还记得，先生提及，他曾在瑞王府任西席，教导过瑞王世子？而那世子……据闻容貌俊秀，聪慧异常，颇得端慧皇贵妃疼爱，据说……其眉眼间，依稀有其外祖家的风韵，而先生……亦出身江南书香望族。”

萧断执茶的手猛地一顿，茶水险些漾出！他倏然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沈墨隐的话语未点明，但那暗示已足够清晰——顾青彦与端慧皇贵妃之间，恐怕不只是君臣或主仆之谊，甚至可能有着不足为外人道的情感牵扯！而那早夭的瑞王世子……

书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唯有烛芯噼啪作响。这个推测太过惊世骇俗，若为真，不仅解释了顾青彦对瑞王案异乎寻常的执着，更将先帝朝的宫闱秘辛扯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此事……绝不可对外人言！”萧断声音沙哑，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这已不仅仅是朝堂争斗，更牵扯到皇室颜面与伦常，一旦泄露，必是滔天大祸！

“我明白。”沈墨隐颔首，心口亦怦怦直跳，“若真如此，先生力主我们将线索直呈御前，其目的恐怕就复杂了。他或许是想借陛下之力，彻底扳倒德妃残存势力为其……复仇？还是想借此案，引起陛下对端慧皇贵妃的追忆与愧疚？抑或者……”她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他是想将水搅浑，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德妃构陷瑞王这一点上，从而掩盖他与端慧皇贵妃的过往，以及……那个孩子真正的身世？”

无论是哪种可能，顾青彦都已不再是那个纯粹为了沉冤得雪而归来的忠臣旧仆，他的行动背后，掺杂了太过复杂的个人情感与目的，甚至可能将萧断和沈墨隐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我们必须弄清楚，他当年见的到底是谁！”萧断下定决心，“韩奎家书提及，那身影离去方向是皇子府邸区域。永昌五年，除了瑞王，在京开府的皇子有三人：当今陛下，已故的雍王，还有……安王！”

安王！先帝幼弟，当今皇帝的皇叔，素来以风雅闲散、不问政事著称，常年寄情山水书画，在朝中存在感极低。

“安王……”沈墨隐沉吟，“他辈分高，却无实权，先生当年在瑞王府大难前夜，不去求当时势大的雍王或已是太子的当今陛下，反而去见闲散的安王？这不合常理。”

“除非……安王并非表面那般简单。”萧断眼神锐利，“或者，安王手中，有先生想要的东西，或能提供的庇护？”

调查的方向，瞬间转向了这个几乎被所有人忽略的安王。萧断立刻动用了埋藏最深、几乎从未启用过的几条暗线，开始秘密调查安王及其府邸在永昌五年左右的动向，以及他与瑞王府、与顾青彦可能存在的关联。

与此同时，沈墨隐也没有停止对苏晚晴母女的关注。在萧断派去的亲信和医者的精心照料下，苏晚晴终于脱离了生命危险，但依旧虚弱，无法言语。其母伤势稍轻，神志恢复了些许，但受惊过度，问及旧事便浑身发抖，语无伦次。

沈墨隐亲自去探望了一次。那老妇人蜷缩在床角，眼神惊恐，口中反复念叨着：“火……好大的火……不能说了……说了都要死……”沈墨隐耐心安抚，柔声引导，试图问出关于她丈夫苏典簿还留下什么别的遗言或物品。老妇人浑浊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她，许久，才哆哆嗦嗦地指向墙角一个破旧的、用来装杂物的藤箱。

沈墨隐示意流云将藤箱取过来，里面大多是些破旧衣物和零碎绣品。她仔细翻找，在箱底发现了一本被旧衣服层层包裹的、更显破旧的《女则》，书页泛黄，边角磨损严重。她本未在意，正要放下，指尖却触到书脊处似乎有些异样。仔细摸索，发现书脊的黏合处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缝隙。她小心地用簪子尖端挑开，里面竟然中空，藏着一小卷薄如蝉翼的丝绢！

她心中狂跳，不动声色地将丝绢收入袖中，又将《女则》恢复原状放回箱底，安抚了老妇人几句，便带着流云离开了。

回到听雪阁密室，沈墨隐才展开那卷丝绢。上面用极其细小的墨迹，写满了人名、时间、地点和简短的事件记录，笔迹与苏晚晴提供的手札一致，显然是苏典簿留下的真正核心笔记！其中大部分内容与手札重合，但有一条，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沈墨隐眼前：

“永昌五年四月丙子，密报：安王府长史暗中接触周承徽（德妃）宫监王德全，似有物传递。疑与府库冰敬记录有关。安王意欲何为？心惊，未敢擅报。”

安王府长史！在瑞王出事前一个多月，竟然主动接触了德妃（周承徽）宫中的王德全！并且可能传递了某种东西，而苏典簿怀疑这与瑞王府的冰敬记录有关！

这意味着，构陷瑞王的，可能不止德妃！安王，这位看似与世无争的皇叔，很可能也参与其中，甚至可能是提供了某种关键“罪证”的协助者！

顾青彦当年在瑞王府覆灭前夜，秘密去见安王，是为了什么？是去质问？去哀求？还是……去进行某种交易？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似乎都诡异地指向了那位深居简出的安王！

沈墨隐立刻将丝绢内容告知萧断。萧断看着那条记录，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好一个安王！好一个韬光养晦！我竟从未怀疑到他头上！”他猛地一拳砸在书案上，“先生去见安王，定然是知晓了安王参与构陷之事！他为何不说？是受了胁迫？还是……另有隐情？”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赵磐压低的声音：“国公爷，安王府派人送来请柬，言安王殿下新得了一幅前朝古画，素闻国公爷雅善鉴赏，特邀国公爷明日过府一叙，品画论道。”

安王竟然主动递来了请柬！在这个敏感至极的时刻！

萧断与沈墨隐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与决绝。这绝非巧合！安王定然是察觉到了什么，这是在试探，还是……摆下了鸿门宴？

“回复安王府，萧某明日必准时赴约。”萧断沉声对门外道。

赵磐领命而去。

萧断看向沈墨隐，握住她的手，发现她指尖冰凉。“明日之约，恐是龙潭虎穴。你留在府中，万事小心。”

沈墨隐却反握住他的手，目光清澈而坚定：“不，我与你同去。”

萧断皱眉：“墨隐，安王府情况未明，太危险了。”

“正因情况未明，我才更要去。”沈墨隐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安王此人，深藏不露，他若真想发难，不会选在自家府邸。他此举，更像是想亲自掂量我们的分量，或者说……谈判。我对瑞王旧案细节、对先生、对德妃与端慧皇贵妃的关联了解更深，我在场，或能看出更多破绽，应对更从容。”她顿了顿，看着萧断的眼睛，“况且，既为夫妻，自当同进同退。风雨共担，岂能让你一人独往？”

萧断看着她眼中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与坚决，心中最坚硬的部分仿佛被什么狠狠撞击了一下，一股暖流夹杂着酸涩与难以言喻的悸动涌遍全身。他不再劝阻，只是更紧地回握住她的手，千言万语，化作沉沉一声：“好。”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预示着明日安王府之约，必将是一场暗藏机锋、凶险莫测的较量。

（第二十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