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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笔者,不执棋 第1章 折玉

作者:已知春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10-18 12:03:13 来源:文学城

永昌十七年的冬,来得格外酷烈。刚入腊月,北风便如同挣脱了枷锁的凶兽,裹挟着鹅毛般的雪片,日夜不息地扑向帝京。不过三五日工夫,整座城池便被一层又一层厚重的白色覆盖,飞檐斗拱失了往日的棱角,朱门绣户也褪了鲜艳的颜色,放眼望去,唯余一片混沌的苍茫。积雪压断了枯枝,堵塞了巷道,夜间更闻有年老屋舍不堪重负的呻吟倒塌之声,这雪,竟像是存了心,要将这人间最繁华之地,活生生拖埋进一座纯白而无息的坟冢。

在这片令人窒息的银装素裹中,位于城西清远坊的沈府,却因庭院深处的一株异卉,透出几分与众不同的生机。那便是名动京师的“二色乔松”。此物虽名乔松,形态却更似古梅,虬枝盘错,姿态奇绝。奇就奇在,一树之上,竟生有两种花色,并蒂同枝,相依相偎。一半花色纯白,清冷彻骨,瓣如冰绡,蕊含霜色,月光下望去,恍若瑶台仙品,不染半分尘埃;另一半则呈娇嫩的粉晕,如少女含羞的面颊,柔媚温婉,于这冰天雪地中,绽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暖意。更奇的是,无论风雪多大,此花周遭丈许之内,积雪总是较他处浅薄,且终年散发着一种幽微而清冽的异香,非兰非麝,嗅之令人心绪宁和,灵台清明。

这株仙葩,乃是沈家的立家之基,荣耀所系。数十年前,沈家尚是寻常书香门第,沈老太爷也不过是个屡试不第的老秀才。机缘巧合,他在山中偶得此树幼苗,视为祥瑞,精心培育。后适逢先帝“南巡”,闻听此事,特召沈老太爷携花觐见。彼时朝局初定,正需祥瑞以稳民心、固国本。此花一现,朝堂震动。沈老太爷借此机缘,又凭着实打实的学问与对政务的独到见解,得先帝赏识,破格赐同进士出身,从此步入仕途。他为人清正,勤于王事,累官至礼部侍郎,虽非位极人臣,却也为沈家在这帝京挣下了一份清流名门的家业。故而,在沈家人心中,这株二色乔松,早已不只是一株花树,更是家族气运的象征,是需倾力守护的瑰宝。

夜色渐浓,如泼墨般浸染了天际,唯有地上的积雪反射着微弱的天光,映得沈府庭院恍若白昼。风雪似乎暂歇了片刻,唯有檐下冰凌偶尔断裂的清脆声响,打破这死寂。巡夜的婆子紧了紧棉袄,提着气死风灯,缩着脖子从廊下匆匆走过,不敢在那株仙葩附近过多停留——并非畏惧,而是一种近乎虔诚的敬畏。

然而,这份静谧,被府门外骤然响起的混乱彻底撕碎。

先是战马凄厉至极的嘶鸣,仿佛濒死的哀号,穿透厚厚的门板与风雪,直刺入耳膜。紧接着是守门护卫的怒喝,刀鞘与甲胄碰撞的杂乱锐响,以及门闩似乎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滚开——!边关八百里加急,挡路者死!”

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伴随着这声吼,沈府那两扇厚重的榆木大门,竟被一股巨力轰然撞开!木屑纷飞间,一道玄色身影,如同失控的弩箭,裹挟着北地特有的、混合着血腥与风沙的凛冽寒气,直冲入院!

那是一人一骑。马是罕见的河西骏马,此刻却口吐白沫,浑身汗湿,如同从水里捞出一般,显然已奔袭到了极限。马上骑士,一身玄铁盔甲上凝结着厚厚的冰霜,连眉睫都挂满了白霜,看不清具体容貌,唯有一双眼睛,在夜色中亮得骇人,锐利如搜寻猎物的鹰隼。他伏低的身形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仿佛本身就是一件为杀戮而打造的人形兵器。

坐骑似乎因极度疲惫与受惊,完全失去了控制,闯入庭院后仍四蹄翻飞,碗口大的铁蹄践踏在青石板上,溅起混着泥土的雪浆。电光石火之间,只闻咔嚓一声令人心悸的脆响,清晰地撕裂了雪夜的宁静。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了声音的源头——那株二色乔松。

属于白色花朵的那根主要枝条,竟被马蹄不偏不倚地踏中,当场折断!破碎的萼片与晶莹的花瓣,如同被扯碎的玉屑,纷纷扬扬飘落,最终零落成泥,与污浊的雪水混为一体。那抹清冷孤高的白,瞬间委顿于地,只剩下那半树粉红,在风中无助地摇曳,异香似乎也随之黯淡了几分。

马上骑士猛地勒紧缰绳,受惊的战马奋力而起,发出一声痛苦的长嘶,终于停了下来。他坐在马背上,急促地喘息着,白色的哈气在寒冷的空气中一团团散开。他目光扫过那株折损的奇花,又掠过闻讯赶来、面带惊怒的沈府管家与一众仆役,脸上没有丝毫动容,仿佛踏碎的不过是一截寻常枯枝。他甚至没有下马,只是抱拳一礼,声音因寒冷与疲惫而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却依旧清晰冷硬:

“惊扰府上!军务紧急,容后赔罪!”

话音未落,他已猛地一夹马腹,调转马头,再次如一道黑色闪电般冲出了沈府大门,消失在漫天重新变得密集的风雪之中,只留下满地狼藉,以及一院目瞪口呆的沈家之人。

也就在那承载着白色花朵的枝条彻底断裂、坠入泥泞的瞬间——

内院暖阁改造的临时产房内,一声响亮而委屈的婴啼,骤然响起,充满了挣扎而出的生命力,打破了房内压抑许久的紧张气氛。

“生了!是位千金!”稳婆的声音带着如释重负的喜悦。

然而,这喜悦尚未持续片刻,床榻上精疲力竭的沈夫人忽然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腹中的另一个孩子,似乎因着外间的剧烈动静受到了惊扰,开始了新一轮的挣扎。

“还有一个!夫人,用力啊!”经验丰富的稳婆立刻察觉,声音再次紧绷起来。

房内顿时又是一阵忙乱。热水、剪刀、参汤……丫鬟们脚步纷沓。

约莫一炷香后,在沈夫人几乎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时,另一声啼哭终于响起。这哭声却与先前那个婴孩截然不同,并非嘹亮宣告,而是细弱、清冷,如一丝幽咽的泉水,蜿蜒流淌,异常清晰,却带着一种与其说是新生、不如说是了然的平静。

“是……是两位千金!”稳婆的声音带着激动,却也掺杂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惊疑。她小心翼翼地抱着两个襁褓,送到沈夫人面前。

沈夫人强撑着抬起沉重的眼皮,目光首先落在先出生的那个女婴身上。女婴似乎感知到母亲的注视,停止了哭泣,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极其清澈的眸子,宛如上好的琉璃,黑白分明。然而,在那清澈的底层,沈夫人却清晰地看到了一种不属于婴孩的隐忍,以及一股不服输的倔强。她的心猛地一软,随即又是一痛,目光下意识地向下移,落在了女婴自然挥舞的小手上。

只看了一眼,沈夫人的呼吸便骤然停滞,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

在那嫩藕般的手臂末端,那只本该完好无缺的右手上,小指赫然缺失了最末一节!伤口平滑齐整,肌肤包裹着指端,竟……宛如天生!

仿佛有无形的冰锥狠狠刺入心脏,沈夫人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无声地滚落枕畔。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摸那处残缺,却又在即将碰触时猛地缩回,仿佛那是什么极其可怖的东西。

似乎是感受到了母亲那巨大而无声的悲恸,女婴再次委屈地啼哭起来,声音里充满了无助。

而那个后出生的、哭声细弱的女婴,此刻却异常安静。她不哭不闹,甚至没有像寻常新生儿那样挥舞手脚,只是静静地躺在襁褓里,睁着一双乌黑沉静、几乎不见底的眼眸,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那眼神太过通透,太过平静,完全不似一个刚刚降临人世的婴孩,倒像是……一个早已冷眼旁观了这场风雪夜全部秘密的过客,带着一丝疲惫,一丝怜悯,以及一丝深藏于底的、无人能解的决绝。

产房内的喜悦气氛,被这诡异的残缺与这过分沉静的目光,蒙上了一层浓重得化不开的阴影。

就在这时,产房的门被猛地推开,带着一身寒气与雪沫的沈修远踉跄着冲了进来。他甚至来不及换下沾满雪水的裘袍,径直扑到床前,声音嘶哑:“夫人!你怎么样?孩子……”

他的话语,在目光触及先出生女婴那残缺的右手时,戛然而止。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身形剧烈一晃,若非及时扶住床柱,几乎要栽倒在地。他死死地盯着那根缺失的小指,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以及一种更深沉的、源于宿命感的恐惧。

“外面……外面……”他嘴唇哆嗦着,语无伦次,“庭中的仙葩……白色的那枝……被……被萧家的马……踏断了!”

“萧家?”沈夫人虚弱地重复,眼中满是茫然与痛苦。

“是……萧老将军的孙儿,那个刚刚在边关立下战功的萧断,表字……斩玉。”沈修远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苦涩,“他传递紧急军情,马匹受惊,冲入了我们家……斩玉,斩玉……莫非今日,真应了此谶,斩了我沈家一片无瑕美玉不成?!”

这冥冥之中的关联,这名字带来的不祥预感,如同最冰冷的雪花,落入了夫妇二人的心口。

沈修远踉跄着上前,小心翼翼地从稳婆手中,将两个女儿一并抱起。他的动作是那样轻柔,仿佛捧着的是世间最易碎也最珍贵的琉璃。他看着怀中两个容貌已有几分差异,气质更是迥然不同的女儿,一股混杂着巨痛、怜惜与责任的复杂情绪,汹涌地冲击着他的胸膛。

他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强迫自己从那几乎要将人吞噬的宿命悲凉中挣扎出来。目光渐渐变得坚定,声音虽依旧沙哑,却已带上了一家之主的沉痛与决断:

“然,天赐双珠,并蒂而生,纵有微瑕,亦是我沈门无上之幸,是上天予我沈修远的考验与馈赠!”

他低头,目光首先落在先出生的、眼神倔强的女婴脸上,声音温和而充满期许:“姊姊生于这寒酥之夜,身承其痛,却眸含不屈,外柔内刚。便取名‘清辞’,愿她此生,清寒不能折其骨,风雪不能掩其韵,自成风骨,辞华耀世。”

随后,他的目光转向那个异常安静、眼神幽深的妹妹,沉吟片刻,方缓声道:“妹妹……心思幽沉,观之如墨痕深隐,灵秀内蕴,静水流深。便叫‘墨隐’吧。愿她,墨能藏纳天地经纬,隐可涵养不世锋芒。内敛于心,外安于形。”

他为她们取下的名字,不仅是对她们降生之夜的记录,更是对他们未来命运的殷切期盼与深沉祝福。

然而,无人知晓,就在沈修远为次女命名为“墨隐”的那一刻,那个沉静的女婴,那双向来古井无波的乌黑眼眸深处,几不可察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那并非婴孩该有的情绪,更像是一缕属于成年灵魂的、混杂着惊悸、恍然、无奈与一丝决绝的复杂光芒,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虽未掀起巨浪,却在意识的最终层面,缓缓荡漾开来,最终沉入那片无人能窥探的、属于沈墨隐的汪洋。

她带来的记忆碎片模糊而混乱,如同破碎的镜片,无法拼凑出完整的图景,却足以让她对这场看似意外的“折玉”事件,产生了最深切的怀疑。那马蹄声、那断裂声、那名为“斩玉”的表字……这一切,真的只是命运的巧合吗?

而萧家,世代将门,军功赫赫,与沈家这等靠学问与祥瑞起家的清流文臣,素无往来,甚至在朝堂政见上,因着文武之别、边策之争,多有龃龉。萧断此人,年纪轻轻便已战功卓著,传闻中不仅勇武过人,更非有勇无谋之辈,颇通兵法韬略。这样一个心思缜密、御下有方的将领,其坐骑会在传递如此重要军情的途中,偏偏在沈府门前受惊?又会如此“精准”地踏断那象征沈家气运的仙葩?

这究竟是天道无常,一场令人扼腕的意外?还是……人为精心策划,别有深意的开端?那隐藏在风雪与夜幕之后的,又是怎样一双无形的手,在悄然拨动着命运的丝线?

初生的沈墨隐无法思考,那缕异世的灵魂也暂时沉寂。但怀疑的种子,已随着那节断指与折断的花枝,深深埋入了沈府的血脉与未来的岁月长河之中。帝京的风雪依旧肆虐,掩盖了痕迹,却掩盖不住这悄然滋生的谜团,与注定无法平静的未来。

(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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