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确实是繁华,李安素从没见过这样的大城市,各种炒货、香草、肉饼小吃在街道两旁。
“不要乱跑。”岐晔提醒了她一句。
“知道了知道了。”李安素用力点头,左看右看,最后看向路边一个摆摊的。
岐晔走了几步,再次回头:“不要乱跑。”
李安素不耐烦了:“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你管好你自己吧。”
岐晔:“……”他也觉得有些太紧张李安素,再跑也不可能跑到哪里去。
一刻钟后,他看见了一个卖糖葫芦的,想起昨晚李安素说想吃这个。他回过头,却只看见了空空的身后。
来来往往的行人飞速向着各个方向而去,他却怎么都看不见那一抹身影。
又不见了。
李安素撑着膝盖,“不要这样画,不对不对……这个头应该是这样的……”
“哎,你什么意思啊,这是我买的,你有钱吗你?”一个少年人不高兴了,明明是他买的糖画,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丫头对他的糖画指指点点。
埋头做糖画的老人全然不理会他们的话。
李安素摸了摸口袋:“没有,没、没钱我也没买啊,不就是说了几句话吗?”
少年人看起来出身不错,上下扫视了一圈李安素,“外地的?”
李安素一愣,不等她说话,少年人笑了下,“老板,给我再做一个糖画,送给这位姑娘。”
“好嘞。”老人应了声,又转身去取糖浆了。
“你给我?”李安素指了指自己,“为什么?我才不信呢,你肯定有诈。”
少年人一挑眉:“我看你也没有钱,请你吃东西还不好啊?”
李安素抿唇,环视一圈,岐晔早就不知道去哪里了,她缩了缩脖子:“不行……我夫君等会儿就来找我了。”
少年人皱眉,恰好这时老板取了糖浆回来,在炉子里咕嘟咕嘟烧起来,糖浆的甜香在空气中缓缓升腾。
“好香啊……”李安素小声说了句,“要不……要不就给我来一个吧。”
她心动起来,指着糖浆的画板,“给我画一个仙人吧。”
她想象了一下岐晔登仙的样子,指着画板描述了一下,老板的技术很好,随意几下,一个有模有样的仙人就在画板上勾勒了出来。
少年人看着觉得有意思:“不是还担心我诈你?一个糖画就把你卖了,不害怕?”
李安素摇头:“你可不要反悔,你说了送我就是送我。”
少年人哈哈大笑,“我叫周涌卿,你挺有意思,叫什么名字?要不我给你派个有钱的活儿?”
李安素摇头,又忽然来了兴致:“不告诉你……你说的活儿是什么?”
“我们现在正在抓一个逃亡的妖怪,这个妖怪最喜欢年轻的小姑娘,你来帮忙我给你这个数。”周涌卿冲她眨了眨眼睛,比划了一个数。
李安素呆住了。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喧嚣,李安素转头一看,一匹骏马向着她冲来,将老人的小摊撞翻了,糖浆泼在地上。
“啊——!”李安素被吓了一跳,周涌卿站的地方离她还有一段距离,这一撞,两人的位置就靠近了。
“喂!你怎么骑马的!?”周涌卿猛然看过去,一片狼藉之中,一匹骏马已经甩了甩尾巴,瞬间就消失无踪了。
老板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看着地上的糖浆,遗憾道:“老身给你重新做一个。”
李安素摆了摆手:“算了……”
“算什么算,本来就是那人不对。”周涌卿眯了眯眼睛,望向那马的方向。
老板重新烧糖浆:“那是郡王的宝马飞雪,谁敢惹啊。”
“飞雪?是谁啊?”李安素探头。
周涌卿翻了个白眼:“宝马的名字!”
“马还有名字啊?”李安素挠了挠头,她还真没见过,“那肯定很厉害咯?”
两人正交谈着,一只手忽然放在了她的腰侧,带着轻柔又难以抗拒的力量,轻轻向后拉,温热的低语在耳边响起:“该回去了。”
李安素浑身一滞,想起什么似的,语气多了些着急:“岐、岐晔……你来了呀,我就是……”
“姑娘,你的糖画做好了。”老板手里的糖画递了上去,“原来是照着你夫君做的,真是一表人才。”
糖画晶莹剔透,寥寥几笔勾勒出了一个乘云而去的仙人,仙风道骨,相貌简直就是岐晔本人。
岐晔接过糖画,把钱放在桌上,才冷冷瞥了眼周涌卿:“告辞。”
李安素被牵着离开,她还有些闷闷不乐,含着糖画的边缘,“那是人家送我的。”
岐晔眼神一滞,糖画上,“他”的头被少女的红唇含进去,亮晶晶的糖霜沾到了嘴边。
“不能要。”岐晔毫不留情地拒绝她。
李安素还想说什么,她心里还记着周涌卿说的“活儿”,她张了张嘴:“哎,岐晔……”
“怎么了?”岐晔回过头,明明没有不对劲的地方,可李安素就是止住了话,她忽然觉得还是不要告诉他好了。
身边的人流来来往往,李安素的手被岐晔抓着,她却觉得离他好远好远,对上男人沉静的眸子,她摇头:“没什么……”
岐晔收回视线,全然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长安城和李安素想象中的不一样,这里的百姓甚至过得更痛苦,说是水深火热也不为过。
“凭什么有钱人的马都可以撞翻百姓的摊位。”李安素愤愤道,看向岐晔,说着今天自己看见的事情,而岐晔只是扫地、做饭。
“说累了?”岐晔站起来,给她倒了一杯水,后者接过喝了一大口。
“我还没说完呢,那个马它——”
李安素忍着委屈,越想越觉得长安这地方不是好地方,“我以为长安城都是有钱人呢,原来那么多吃不饱饭的。”
岐晔笑着,他丝毫不觉这有什么问题,可李安素却生气成这样。
“从前有一个魔头,名字叫……算了,不重要,她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是不是更应该下地狱?”岐晔声音温和,说出来的话却是冰冷彻骨的,每一句都是引诱。
可李安素愣了愣,半晌才说:“那我也要看见才算。”
李安素抬眼,望向岐晔的眼神认真,眼中仿佛要发出光芒来,半晌,男人只是低下头,继续手上的事情。
吃过饭,岐晔没有拿《诗经》出来,反而拿了一本《善恶论》,走到李安素面前,“今天学这个。”
李安素看向他手里的东西:“怎么给我看这个?”
岐晔握着这本书,神色晦暗不明,这本书里被他下了一道咒语,读这本书对她体内的恶念具有压制作用,“以后学这个。”
说完,岐晔就出去了,只剩下李安素一个人在房中,她眯着眼睛,不一会儿就困了。
其实她根本不愿意读书,但在岐晔的教导下,逐渐能独立读书了。
“啊……”她打了个哈欠,又饿了,一打开橱柜,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碗糕点。
一刻钟后,趁着岐晔不在,李安素悄悄溜出了门。
她明明是正常出门,却不知道怎么的,心里总是后怕,李安素一边走一边四处乱瞟,而走了没几步,就看见了阿旺躺在地上。
“汪汪!”阿旺一看见是李安素,立刻警觉起来,做出警惕姿势。
下一刻,李安素从后背找到一根铁棍子,将铁棍子举过头顶,佯装要打狗,阿旺立刻缩了回去,一动不敢动了。
“还搞不定一条丑狗了,看我不抽死你!”李安素吓唬了几句,丢了铁棍就往街上跑。
她没跑几步,天色就大变了,远远看去,一具尸体吊在树干上,把人吓得不轻。
这大雾天气,远远看见一具尸体都会被吓死,但李安素不会,她走上前,狠狠一脚踹在这人的小腿上。
“砰。”这人摔在地上,发出剧烈的动静,也缓缓坐了起来。
“没死啊……”李安素弯腰看着,伸出手去:“姑娘?你怎么了?”
般若揉着自己的手臂,倒是没有摔痛,她在这里休息,谁知道来了个不长眼的,她一抬头,觉得这人有些面熟。
“是、是你啊……”李安素脸色一变,她退后了几步,撞上了一堵墙,不过眨眼的事,般若又站在了她身后。
“姑娘……我只是路过,不知道你在这里休息……”李安素讨好地笑笑,“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了我吧。”
开什么玩笑,李安素可是记得,上回在村子附近,这个女人把自己狠狠吓了一跳,她现在还记得呢。
“你是凡人?”般若上下扫视一眼,竟看不出半点根骨,“还是个没用的凡人。”
李安素缩了缩脖子:“话也不能这么说,我确实是凡人,可是姑娘你应该不是普通人吧?”
“少管闲事,除非你活腻了。”般若眯了眯眼睛,看向四周,荒无人烟的地方,忽然窜出来一个李安素,“你在这附近,要干嘛?”
李安素低着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我要去找人,我、我是去干活的。”
般若歪着头:“带路。”
李安素:“我……我去!”
话音刚落,般若已经脸色不好看了,李安素实在害怕她,冷汗都顺着发丝往下落,她赶紧擦了擦汗,带头走到前面。
果不其然,周涌卿还站在今天碰见的地方,“来了啊!我就知道你会来的,这是你的谁啊?”
李安素无奈介绍了一下:“这是我的……”
“主子。”般若毫不犹豫地说道,“说罢,你找她干嘛?”
周涌卿哗啦一下掏出一把扇子,语重心长地开始说:“长安城闹鬼。”
李安素瞪大了眼睛,般若却来了兴致。
十年前,长安城死了一对夫妻,这件事情算得上丑闻,当时只草草把人埋了,只是后来再去看,坟墓已经空了。
而长安城的新婚夫妻在婚礼前,都要找道士驱魔。
“不过这段时间魔气猖狂,驱魔都没什么用了。”周涌卿幽幽说,“再过几日,本少爷也要成婚了,所以想查清楚。”
李安素犹豫了,不过下一刻,周涌卿的声音再次响起:“要不要考虑?”
李安素抿唇,还没说话,般若站了出来,“我去。”
周涌卿眯了眯眼,喉咙里发出爽朗一声笑:“这位姑娘,你觉得妖怪看不出你身上的魔气吗?”
“我去。”李安素站了出来。
周涌卿的马车将两个人送到了一幢宅邸前,李安素仰头看着,“你家还挺有钱的嘞。”
周涌卿嘴角抽了抽,刚走上门,就有仆人迎上来,周涌卿介绍道:“这些家业都不是我的,是我一个哥哥的,不过那是个叛徒,你进来吧。”
李安素走进去,环顾四周,走到一个角落里的时候,般若小声对她说:“你就这么缺钱?”
般若凑近了看,这个凡人长相还有几分特别,一双眼睛圆溜溜的,里面总是装满了狡黠和执拗,她语气有些不耐烦:“那人明显就想要利用你,只有你这个傻子。”
李安素抿唇,满不在乎:“你一个魔族的,不用为了生计奔波,当然不会明白。”
般若眯了眯眼,挑起一抹笑:“你倒是不怕我。”
李安素低下头,“我不怕,神仙、凡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你要杀我就杀吧。”
般若走出去,只留下一句:“你以为自己的命值几个钱?我杀你做什么?”
*
岐晔去了一趟云游仙山,这块地方他还是修者的时候来过,现在已经有些陌生。
他的生命太长,沉睡的时间已经够得上世间几个轮回了,现在突然多出一件在意的事情,就难免无所适从。
他取了一棵天山湖底的仙草,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刚走到家附近,他瞬间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阿旺喉咙里发出委屈的叫声,那是个魔头!它怎么可能拦得住!
“她去哪了?”岐晔低下头。
阿旺甩了甩尾巴,指着一个方向,岐晔点了点头,将仙草放在了桌上,才匆忙离开。
*
周府,李安素对着繁琐的衣服手足无措,般若走进来,就看见她还没换好衣服。
“这么难穿?”般若走近,“后面不是这样穿的……”
她盯着少女的身体,瞬间呆滞住,李安素的后背上,几个鲜红的吻痕还没消退,不过被吻痕覆盖的地方,似乎有一块胎记。
“你这胎记是生来就有的?”般若状若无意问了句。
“嗯?”李安素撩开头发,好不容易才穿好了衣服,“是啊……咦,天色这么晚了,真的还要去吗?”
“晚上阴气重,你到时候拿着这个,不要乱跑。”周涌卿上前,把一个玉佩塞进李安素手里,“这位是陈道长,道法高强。”
一个白发苍苍的男人走了上前,上下扫视一圈,对李安素下了个评价:“无甚天赋。”
般若冷笑一声,这个道士自己也没有什么真本事,她看了眼李安素:“放心吧。”
李安素坐上了马车,周涌卿派的马车把她送到一处荒郊野岭,几个抬轿子的把人送到位置之后就立刻逃跑了,只留下轿中的李安素。
她左看右看,半晌也没有听见声音。
天色很快暗下来,她扣着自己的手,饥饿将她吞噬,而轿子外只有漫无边际的黑暗。
下一刻,狂风大作,李安素捏紧了手里的玉佩,玉佩似乎开始发热,中间也裂开了一道缝隙,直接碎在了手里。
“啊……”李安素愣了愣,看向手里的血迹,玉佩的边缘相当锋利,直接划开了她的皮肉。
李安素又等待了一会儿,好久也没有人来接自己,她搓了搓手里的血珠,撩开帘子走下去。
疾风刮过,她闭上眼睛,艰难万分地向前走,几声哭声吹进了她耳中,李安素循声望去。
一座坟墓微微隆起,她走近一看,地上的白骨堆满了整个坟墓,再一看,远处皆是坟墓。
李安素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她痴痴望着这一片墓地,往前走去,“谁在哭?”
她连声音都在抖,说不害怕是假的,但现在待在轿子上只会落得更惨的下场。
“别哭了。”李安素缓缓走上前,繁琐的嫁衣被风吹起,一缕鲜红的嫁衣在风雨中有些狰狞。
坟山在夜色中起伏,像大地溃烂的疮疤。夜风萧瑟,残破的纸幡垂下,在粘稠的空气中微微蠕动。
李安素也看见了坟山后的景象——白骨堆得最高的地方,一个女人跪在上面,嘴里还在啃噬什么东西。褪红的嫁衣早已破败不堪,遮不住她瘦骨嶙峋的身体,凌乱的长发仿佛是被抓过,头皮化脓,顺着额头往下流。
这时,女人的脖子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哒”声,她的头颅以一种人类不可能完成的角度向后拧了过来。脸颊已经破了,肉块挂在脖子上,没有人收拾,露出森森白骨。
“你、你是谁啊?”李安素看向她。
女人痴痴看向她,过了会儿又低下头继续吃。
李安素拧眉,上前几步:“你是谁啊?”
女人衣衫褴褛,这下才转头看向她,灰绿色的眼珠缓缓聚焦。
“哗啦——!”
女人身上的白骨纷纷掉落下来,她几乎是连滚带爬摔下来的,场面有些狰狞,“你看得见我!?”
白骨山环绕四周,李安素也有些害怕:“我、我当然看得见你啊!你是哪里来的人啊?”
女人犹豫着,擦了擦自己的嘴,下一刻,猛然扑过来!
“砰!”李安素摔在地上,被女人压住动弹不得,她奋力挣扎起来,抬手去推,手上的血珠蹭在了女人身上。
女人的力气明显小了些,她疑惑看着李安素:“你真的看得见我……不可能的……我已经死了十年了。”
“十年?”李安素坐起来,“你是张绣?”
女人听见这声名字,顿时抬眼:“你认得我?”
张绣就是十年前那个新娘子的名字,不过在新婚当夜,和新郎官一同死在了野外。
“是他杀了我。”张绣擦了擦嘴,眼中闪过一丝猩红的愤怒,“我要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