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钟巧和他父亲在柜台前的缘故,每一位进来的客人都会朝这边施以眼神,而后慢慢减缓脚步,就那么站在他二人身后看着。
随着驻足的人越来越多,原本躺在会客厅里的客人也直起身子,悄摸凑了过来。
“什么事情啊这是?”
前面一位客人眼睛都不眨,“好像是有渐冻症病人过来了,你知道农庄的梨子不?”
那人疑惑地抬起手,掌心正好是一颗被啃了大半的雪梨。
“对,就是这个!”客人指了指钟巧手里的雪梨汁,“据说可以修复神经,可玄乎了。”
他来魔法农庄,只是因为网上夸赞这里饭菜的声音特别大,半夜刷视频给他刷馋了,当即决定过来尝一尝。
对于农家乐之前发生的事他闻所未闻,更不用提网店售卖的物品了。大梨子大苹果大橘子,不就是好吃的普通水果吗?
还能治病?
围观群众也想见识一下这传说中的雪梨功效几何,见女生手中的雪梨汁见底,便都敛了声息注视着。
钟巧没有刻意避让的意思,她心中的焦虑盖过了一切。父亲得病多年,数不清的日日夜夜都是在医护人员的陪同下度过的,她早习惯这种被注视的感觉了。
她有些害怕,爸爸要是喝完雪梨汁,身体没有一点变化怎么办。用梨子治病本就是天方夜谭,但这也是她少有的希望。
越是临近末尾,她也就越是觉得希望渺茫。这个时候她开始怀疑邱声绾,怀疑医院的诊疗单,怀疑所有事物,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整个世界都是虚假的。
父亲吞咽着流淌的雪梨汁,瓶子中的液体渐渐变少,最后只剩下薄薄一层。钟巧稍微提高瓶底,好让爸爸喝下最后几滴果汁。
这个过程她做得如此艰难,围观的人都觉察到了她的抗拒。
可是在钟巧眼里,磨蹭了这么久仍然只是一瞬,快得来不及让她反悔,爸爸就把整瓶果汁都喝了下去。
她要迎接最终审判了。
病情是变好还是毫无改变,这已经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钟国强费力吞咽下最后一口雪梨汁,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颗巨大的鲜梨。他的头倒在轮椅的靠背上,视线里是浅棕色的墙壁和温柔不刺眼的灯光。
“爸,邱女士之前就是靠这个…您觉得怎么样?”钟巧不敢说太多,她看着面上风平浪静的父亲,内心的忐忑到达了极点。
钟国强身体陡然一颤,僵在身边的手像装了弹簧一般,欻地往上一提。他深吸一口气,嘴唇紧绷,如同牙牙学语的孩子那样含糊地念出几个词。
“很好,好,好…”
钟巧的心脏跳得飞快,“好什么?是不是感觉身体好了很多?”
居然真的有用!邱女士没骗她,群友们没骗她!
钟巧眼泪都要留下来了。
男人好好好了一阵,最后怒目圆睁,声如洪钟,“好吃!”
钟巧:“?”
钟国强不放弃,“再来!”他努了努嘴,示意女儿把那颗大梨子拿过来,他要吃。
“爸。”钟巧面色难言地看向表情莫名丰富的父亲,“您啃的动吗?”
钟国强:“关你,你,什么事!”
父亲状态变好的欣喜之感还没涌上脑门,钟巧就已经感受到了父亲那股熟悉的犟种感。
说不准吃要忌口的东西,他一天三餐给你全吃这个,说咬不动尽量少吃的东西,他一口嚼半小时也得给你全部吃光。
可能因为钟国强自己种了半辈子地,做了半辈子饭,他对美味的吃食有种极端的追求。渐冻症最折磨他的不是身体渐趋僵硬的无力,而是尝不了美好食物的痛苦。
“wc,之前他不是连动都动不得吗?他现在都开始伸手抢果子了!”
“这当爹的,气势还挺足,跟个小孩子一样。”
围观的客人震撼地看着那颗雪梨,直言这比特效药还管用。
浑身僵硬,说话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的人,只是喝了一口雪梨汁,就能够和闺女贫嘴了!
这种事放小说里他们都不敢信吧!
钟巧看着自己身残志坚的父亲正用力地够着梨子,内心的感动与无语在相互掐架。
钟国强就是馋嘴了。他自从得病了,吃的是一天不如一天,好不容易碰上了既能治病有好吃的东西,他不得争取一下,“我这是,是,是治病!”
吞字咽字情况非常严重,周围人基本听不懂他讲什么,但能非常深刻地感知到他对于冰沁雪梨的渴望。
钟巧没招,“宋老板,这里有水果刀吗?我想把雪梨切成小块。”
宋叶温用切眉功能在柜台底下迅速处理好梨子,放在干净的盘子里端出来,“这是果切。”
见围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人举起了手机,宋叶温适时道:“门卡已经给你了,可以让叔叔回房间慢慢享用。”
钟巧虽然不在意自己被围观,但这些人堵在农家乐门口也确实影响了宋老板的生意。
她饱含歉意与感激地朝宋叶温鞠躬,马上推走前抻双手的饿货父亲。
眼看这群人还要跟过去,宋叶温低头看了眼手机,确认好预订房间的病人人数,道:“农庄现有空房,有意愿预订的朋友来前台登记,先到先得。”
刚才还跟着父女俩的客人立即转身向宋老板奔去。
神奇的雪梨日日卖,农庄的房间不多有啊!
这还用犹豫?!
摆脱了喧嚷的人群,钟巧推着父亲走到浅色小楼前。
深灰石砖铺成的路面平整,道路两侧是低矮的栅栏。鹅黄色的向日葵与浅粉色的格桑花立在小楼前的花圃里,四周散落着星星点点的雏菊。
钟巧一见到花,就想起了妈妈的花园。花园就在家门前,与爸爸的农田仅隔一条小沟。她小时候喜欢站在小水沟里,呼唤着左边的妈妈与右侧的爸爸。
妈妈戴着爸爸的草帽,爸爸脖子上搭着妈妈亲手织的毛巾,他们对她的每一声呼唤都给予了回应。
不行,再回忆她就要哭了。
今天爸爸的病情有好转,希望在今天还是希望。
钟巧闭了闭眼,目不斜视地推着父亲进了小楼。
解除封印不久,还在闹腾的钟国强也如同机器生锈般停下来,眼皮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原想着自己费点力将爸爸抬上去,钟巧进门见到的第一个事物不是装潢精致的会客厅,而是右手边的玻璃电梯。
仅有三层的小楼,居然会有电梯!
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坐在会客厅闲聊的客人们一面说笑,一面和钟巧打了声招呼,“这座小楼是新建的,老板还没有开放房间。”
按下电梯,钟巧犹豫着提醒道:“开了吧…宋老板刚才说,想要预订房间的去前台找他登记…”
话没说完,起初横七竖八躺着的客人夺门而出,嘴里念念有词,“我就说要到前台蹲守吧,你看现在还来得及什么?!”
“最近的预订不了我们可以预订后面的,哎呀快点跑!”
推父亲进入电梯,钟巧手里托着一盘果切,笑道:“这里服务真的有这么好?他们貌似都想在农庄住宿。”
钟巧也没想要爸爸接话,她只是感慨一句而已。
一个以美食风景与玩乐项目为卖点的农家乐,住宿居然这么火爆,她真是闻所未闻。
真的有这么好吗?
钟巧胸中的一切疑问,在见到房间配置后都瞬间打消了。
为了方便照顾父亲,钟巧选择的是双人间。
房间整体都是淡淡的黄色,墙纸上印着简约的向日葵花纹。钟巧的手在墙上摸索灯光开关,指尖触碰到一个圆圆的小按钮。
墙上的按钮,不是控制灯就是控制空调,钟巧当即按下。
出人意料,房间并没有亮起来,室内的光亮还是源自阳台处漏进来的夕阳。一阵细微的声音响起,像是asmr中的触发音,轻轻地扰动着她的耳膜。
昏暗的光线下,钟巧看见墙壁上生长出花枝一样的扶手。她的手指往上探了探,在这个小按钮的上方还有一个开关。
打开开关,室内骤然一亮。
“咦,靓的嘞。”钟国强被吓了一跳,“扶手,老板贴心!”
他挣扎着比出一个大拇指。
钟巧默默将他颤抖的手压下,“吃完雪梨我再给你擦擦身子,然后你就睡觉。”
一卡一卡推着轮椅的钟国强试图抗议,“这么早,睡什么?”
钟巧用沉默驳回他的抗议,并采取喂食的方式堵住了爸爸的嘴。
“好吃,我,我自己来。”
钟国强刚驯服不久的嘴巴说中文有点烫嘴,既口吃又含糊,钟巧也听不明白他倒底在讲什么。
她推着轮椅走到开阔的阳台,夕阳在视线里缓缓下沉,在洁白的栏杆上留下几分赤色。
爸爸听不清楚的絮叨响彻在耳边,楼下是花丛里奔走欢笑的客人。
钟巧的鬓发被风吹起,挠的她脸颊痒痒的。她拿出手机,在群里郑重感谢了告诉她雪梨功效的邱声绾。
“好久,没有,这样……”钟国强张开手指,夕阳的辉光落在他风霜斑驳的手背,他把手举到自己眼前,不放过任何一寸,从指甲缝一路看到了腕骨。
“好久,真的好久。”年过半百的男人停下絮叨,眼角沁出泪滴。“我都,不记得她了。”
其实也没有多久,妈妈的离去是七年前的事。
但对钟国强而言,这七年,他从一个在田间地头辛苦劳作的男人,变成了身体动弹不得的废人。
“还要吃,梨子。”
钟国强挤出一个僵硬的笑。
“治病,回去种,花。”
“种什么花呀。”
钟巧笑出声,她揩揩眼泪,“先治好你的病再说其它的吧。”
钟国强的眼泪积蓄了七年,一开始是不能哭。
后来是不能哭。
今天这样一个平常的傍晚,七年前的眼泪打湿他的衣襟。
水痕就像一朵盛放的小花。
嘎哈 感觉没有什么小剧场能写。
熬夜熬穿了,深夜写出来的东西就是会有些……忧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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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农家乐经营第五十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