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伯,回去啦?”
“嗯,回去啦!”扛着锄头的老人笑着回答年轻人的问候。
傍晚的阳光在文森草帽上跳动,他抬起头,金灿灿的阳光打在脸上,眼角竟然泛起泪光。傍晚7点的太阳依旧这么强烈,蝉鸣不停。田间地头暑气并未消散,收工早的农民也才刚刚挑起空荡荡的粪桶。
那个小伙子有20岁没有?文森走在田坎上不禁去猜测年轻人的年龄。
整个大云村的人都认识他,他是为数不多在大云村定居十多年的外乡人,他还有个当县公安局局长的干弟弟,但他并不完全认识村里的人。他除了去地里干活并不主动到村民家窜门。
没走多久文森就回到了他两居室的小平房。在外疯了一整天的小黄狗冲着他使劲摇尾巴,“汪汪”直叫,哈喇子流到了地上。他放下锄头,脱了黄胶鞋,在坝子边抖掉泥巴,赤着脚打开了小平房的门。房子不大,家具也很少。两间卧室,一左一右正对着,中间是客厅,客厅里修了一堵墙,隔出来做了厨房和卫生间。靠墙放着一个小冰箱和一张矮方桌,矮方桌旁放着脱了漆的黑色方凳,桌上放着一个玻璃杯子。
文森住的右边的房间,房间不大,放了一张平板床、一个铁皮柜子和一个17寸的电视机,再无其它。左边的房间也放了和他房间里一模一样的床和柜子,但并没有人住。
文森休息了一会儿便把中午剩下的冷饭菜从冰箱里拿出来放到厨房的电饭锅蒸上。他进卧室拿了换洗衣物,到小小的卫生间冲洗掉一天的汗水和劳碌。洗完澡。饭菜也刚刚蒸好。文森把饭菜放到小方桌上,又拿出装着酥花生米的装过老干妈辣椒酱的玻璃瓶子,倒了半碗来下酒。
“李伯伯”,想到田坎上年轻人的问候,文森喝了一口酒,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将夹着的花生米送进嘴里。玻璃杯里的二两酒没了,碗里的花生米也渐渐吃光了,文森端起饭碗开始吃饭,扒了几口,饭菜也光了,他放下碗,抹了抹嘴角的油,一抬头,太阳已经沉下去了,热气开始消散,一天的忙碌到此结束。快立秋了吧,文森看着家对面田里黄了的稻谷出了神,外地的收割机又该来找活儿干了。
洗好了碗,文森便关上了门,进房打开电视来看。电视屏幕是小了点,不过清晰度高,可选的节目也很多,最新款的液晶电视,志愿者专门给孤寡老人送来的,60岁以上才能领。好在他身份证上的年龄比实际大了一岁,才领了这么个玩意儿。
“现在日子是越过越红火”。
“得感谢咱们党,老百姓才有今天的日子”。
电视一打开就播放着春节联欢晚会上的相声,都大半年过去了还在播。文森换了个台,播放着很老的港片,那个躺在地上的男人对另一个男人说“你终于可以丢下我这个包袱了。”
文森心里猛然颤动,心口隐隐作痛,电影里这一幕熟悉得令他回到了十三年前,他颤抖着手赶紧换台。“好消息,好消息,足力健老年鞋,不要998,不要998,只要199。”滑稽的广告使他松了一口气。
连续播了几个台也没找到好看的电视剧,文森索性关了它。他打开灯,从枕头下摸出一个洗得发黄的白色布包,打开布包,拿出身份证来。他看着身份证发起呆,李显贵,签发机关昌宁县公安局。
原来生存下来是这么容易,文森满布皱纹的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花白的头发在白炽灯下闪闪发光。
这还得感谢文淼十三年前给他搞了一张身份证,把他送到了昌宁。不愧是一个妈生下来的亲兄弟。文淼是县公安局局长,有他罩着,村里的人都对文森客客气气的,这个亲兄弟还给他搞了个A类低保,每月来看他一次,文淼总会跟旁人说“这是我干哥哥,你们可得好好待他”。看在公安局局长的面儿上,别人也对文森多了几分尊重。不过他还有一个比亲兄弟更亲的兄弟,他的骨灰可能都化掉了吧。
文森放好身份证,关了灯躺了下来,他本想盘孙盘算明天早点起床到地里摘了豇豆,洗干净拿去市场上卖了,再去把这个月的低保钱领了,可是那个自称是他包袱的男人又跑到他脑子里。
他睡得迷迷糊糊,那个男人喊道:“森哥、森哥。”
“小六、小六……”文森叫喊着,他拼命想抓住眼前这个男人,可是这个男人双手没有手掌,他光滑的手臂从文森手里滑走了,文森想要再次抓住他,可怎么也不能靠近,那个男人身后的火越燃越烈,把他吞噬了。
“小六”,文森惊呼一声坐了起来,汗水浸透了他新买的白背心。
文森打开灯,坐起来好一会儿又才躺下。
已经十三年过去了,文森总是梦见那个没有手掌的男人。才到昌宁那几年,文森告诉自己小六没死,可他明明看见烈火将他吞噬。随着时间的推移,文森会在梦中反复告诉自己那只不过是个梦,直到他醒来。
保山的天气很宜人,夏无酷暑,冬无严寒,四季如春,不像荆市夏天炎热潮湿,浑身汗腻腻的,也没有台风肆虐,更不像金三角那么多蚊虫。
保山的天气再好,文森总感觉缺了什么。
惊醒之后,文森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了。日子越过越好,让文森感觉不真实,生存下来真的这么容易?这让在动荡、打杀中过了快三十年的文森十分不安,尽管这样平静的日子过了十三年。
或许,是因为那个男人不在身边。那个男人在时,即使被人砍得头破血流,文森也觉得安心。打打杀杀才是生存的意义。
人是被基因支配的,骨子里就带着杀戮。只有杀戮才能生存,只有杀戮才能安心。这是小六教给他的道理。
在动荡的岁月里,他砍过很多人,也被很多人砍过,但他安心,他是靠自己的勇气生存下来的。砍了别人,说明你不怕事,是英雄好汉;被别人砍了,说明你不怕死,也是英雄好汉。
文森想到自己的亲兄弟文淼,他们不像,太不像了。文淼和他一样精明,但是缺了他身上的勇气。文淼是警察,但不会永远冲在前面,出任务文淼总是第二个冲上去,第一个冲上去的人往往牺牲了,评了一等功也是枯坟一座,而文淼功也立下了,官也升了。
倒是小六,骨子里的勇气和他是一样的。他不怕死,敢冲。怎么又想起小六来?文森翻了个身,天已经灰蒙蒙快亮了,估摸着快凌晨五点了。文森闭上眼,又沉浸到对小六的怀念中。
第一次发文,希望大家喜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