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确聆听地下城指南 第5章 5

听听盯着系统面板，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了三分钟。

有这样一行相当过分的文字赫然躺在手机的屏幕上：

*当前厨艺评级：地狱但可爱☆

好大胆的系统，居然在暗暗地内涵城主的厨艺。

尽管此刻临时厨房里的确是呈现一片狼藉的状态，反映出这来到地下城的第不知道多少天，听听的解读食谱挑战依然迎来了大失败。锅盖打开，翻涌上升的灰蒙蒙的烟雾便汇聚成嘟嘟囔囔着的小骷髅，大釜也仿佛发出不甘的叹息；卖相来说不太妙的料理，系统不建议听听试吃，一截藤蔓就自动地伸进锅里，里边那些散发着阴恻恻气场的浓稠的汤汁被阿呜咕噜咕嘟地喝光了。

值得一提的是，过去的那些天，阿呜很好地贯彻了它曾说出的充满英雄气概的话，所有失败的料理它都吃得一干二净。起初听听还有些担心自己的作物会因此吃坏肚子，（说起来藤蔓有胃吗？）不过事实证明阿呜的消化系统已经抵达了登峰造极的境界，没有辜负SSR的闪亮评级。

但到底是哪一步出错，听听翻看食谱，越看越觉得自己变成绝望的文盲。

他认命地转头，开始收拾，饱餐一顿的阿呜蹭到他的手旁，一边给听听帮忙，一边鼓励似的说：“没有爆炸已经很厉害——”话音刚落，旁边轰隆一声，一人一藤同时扭过头去：只见厨房另一头，有棱有角的小幽灵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疑似躺尸，旁边还散落着一些黑黢黢的犹如煤炭块一般的未知事物。

好惨烈的场面。

听听在小嗝身边弯腰，摸了摸这位被熏黑的厨师学徒。阿呜则卷起不详的煤炭块细细地鉴定一番，喔！是烤焦的饼干。

其实，类似的情景在过去那段时间里是发生了蛮多次的。接触厨艺不久便遭到料理狠狠地袭击，小岩灵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时至今天好像心已经死掉。

当听听问：“还好吗？”

小嗝就一边打嗝一边回答：“是的……呜呜。”

跟着，它藏不住的忧伤就在地面逐渐积攒出一滩潮潮的水洼了。

同样身为在厨房里抬不起头的新人，听听莫名觉得自己能够理解小嗝的心情。要说点什么安慰它吗，要的吧？可是糟糕，宽慰的话听听完全不懂得说。他求助似的看向阿呜，这一段寄存着阿呜意识的藤蔓好无辜地卷起听听的手腕，对小嗝的眼泪采取了放任自流的措施。

听听只好转回去，手足无措地看着小嗝的泪水缓慢地越…流…越…多。这时一根藤蔓像感叹号那样竖起，慢着，阿呜忽然福至心灵，很是勤俭持家地拎起这位荒墟的守誓者，拎到空锅子上抖一抖，再抖一抖，水石滴答滴答，进行一个汤底素材的采集。

听听：……

再讲一次，妖精们的悲伤并不相通，但小嗝对此浑然不知。那阿呜就很过分了。

听听对自己的道德素质有很明确的认知。虽然不算是一个特别好的人，但他一直以来都拿别人的眼泪很没办法。

所以，他是就这么将小嗝从可恶的阿呜藤蔓上解救出来了，用两只手捧住放到灶台，到一个能够与他平视的高度。他望着那双豆豆眼，起初开口好犹豫。

“你之前说的……要做出能替换泪水的料理，我觉得很了不起。”

回想起小嗝伟大的理想，是用美食替换掉咸咸的盐水。听听其实不是很能听懂，也不知道这在异世界是否算一种专业术语，比如说魔法吗？他自己的理解是，“让品尝的人因为感觉好吃，感觉幸福而停下哭泣；带着将这份心意传递出去的决心学习烹饪，已经很厉害，一开始不太顺利也没关系。”

这几乎是听听来到地下城后说过最长的一段话。他知道自己的嘴笨，话术实在很烂，因此，是好难为情地往下说；“我也想做出那样的料理，我们一起学，好不好？”

小嗝呆呆地看着听听，石子眼泪下落的频率变得很慢很慢了。一秒两秒，在让听听大感不好意思的沉默里，青白色的小幽灵渐渐有往粉色转化的趋势。它脑袋上随之冒出小苗——天呢，系统说这是誓约的证明，只要一起练习烘焙，最终会结出能够创造美味奇迹的果实！

“那就这样说好了噢……”小嗝腼腆地伸出短短的指头，跟听听击掌立誓；神出鬼没的黑猫不知何时蹲在他们中间，尾巴甩来甩去的。在阿呜的嘟哝声与莫名响起的热血的背景音乐中，地板浮现一行文字，猫咪大人宣布：

就这样以不炸厨房为目标努力下去；

笨蛋互助联盟成立喵。

*奇怪的CG增加了！

……

……

……

在黑布隆冬的见不到太阳的地下城里，通常你很难区分白天与黑夜是怎样交替。值得庆幸的是，听听手机里的时钟仍旧以二十四小时为单位运转，系统也会时不时的发出提醒，因此他对时间的概念没有混淆得太超过。

而当夜幕降临，记忆涌上心头的时刻，听听总是不能即刻睡得着觉的。有的夜晚，（猫咪妖精们没有吵架的夜晚），他站到月光露台上看群星，也可能在发呆。每到这时，依偎在手边的阿呜藤蔓就会自动拧成麻花状。

直接询问听听有什么烦恼，感觉会太冒犯。因此，阿呜把自己盘在围栏上，就那样安静地陪在听听身旁，直到他问：

“人去世以后会成为天上的星星吗？”

好轻的问句啊。好像他的声音才是一阵风，轻飘飘地任月光照拂。

阿呜想了想，它告诉听听：它认识的人类太少太少；而诞生于母树的精灵，离开后会成为一朵花，一缕月辉，或清晨充盈在林间的一滴露水；塞壬会融化做飞跃海平面的长虹、或借住在海螺与礁石间一段隐秘的歌声，妖精们会变成像蒲公英散落那么蓬松的光斑，火龙最后的鼻息流淌为熔浆；我们知道的每种生命，都将以祂们的方式延续。

万籁俱静里唯独能分辨到的，是阿呜说话时，始终使用的都不是人类的语言，而是那些如风铃轻盈摇曳的、空灵的印象。明明不应该听懂的，好奇怪啊，但被温柔包裹在风铃声里的每个字，每句话，传递到耳畔时，听听都能完整地解读。

很少的片刻，这些印象会让听听想起婆婆的旧居。屋檐的阴影里也悬着一串风铃。午后起风的时候，垂线摇曳，震颤的铎舌因阳光照彻显得饱满，听起来总是很柔软，舒适又漂亮。

听听捏着阿呜的叶片，用指腹轻轻摩挲着。他不再讲话，也不觉得安静又自然流逝的时间难捱，这时骨碌碌的，一枚坚果却滚到他的脚边。

坚果？

哪里来的坚果；鼹鼠矿工就沉默又局促的站在彩绘玻璃后了。当听听环顾四周，终于压低眼睛，与鼹鼠先生对上视线，还不等人类问好，它突然地转身便朝岩洞走去。

走一步，回头一次，直白得像在示意着什么，听听捡起脚边那枚坚果就跟了上去。

他们进入走廊主道，一直走到漆黑的拐角，岩石后有一个隐蔽而低矮的洞口。听听弯腰进去的同时，阿呜捧来发光的果实，里面黯淡的山洞被蓝澄澄的光线照亮了。

系统旋即提示：进入鼹鼠矿工的坚果仓库。

总的来说，对于高高长长的人类而言，这个仓库的空间实际有些狭窄。但对于小小矮矮的鼹鼠来说，它的宇宙就在这里诞生。那些它囤积起来的坚果形状都好不一般，或大或小的，悬在洞顶落下的垂藤上，像小灯，像恒星，像一张星星的地图铺陈展开。

倘若凑近观察，会发现鼹鼠先生甚至细心地将坚果们按照颜色分类了噢。

所以，这是要带他参观坚果宇宙的意思吗？听听眨了一下眼睛。此时，鼹鼠矿工就踩着木头梯子，取下了最中间最好看的那枚恒星；它像月亮，果皮上雕着一些仿佛陨石坑的纹理。

听听正在猜测，并做好配合的准备，鼹鼠先生已经慢吞吞地爬下木梯。

他们再次对视了。鼹鼠先生深深地进行了一次呼吸：

“榛子……送你。”它小小声地说，“要开心。”

系统也小小字地说：

鼹鼠矿工向你献上了一枚未知的果实。

记事起不曾离开地下城废墟的鼹鼠不知道什么是悲伤，不懂得什么是生命的消亡。但曾被群星治愈的、社恐的鼠，期盼用同样的心情治愈忧郁的、那一瞬间变得非常遥远的城主。

鼹鼠矿工触动了新的可能性。

>来，成为小小宇宙里大大的坚果收藏家！

鼹鼠矿工正式登记为子民。

地下城采矿作业场所等待恢复。

叮叮咚咚，手机里弹出好多条通知，听听都顾不上查看了。他慢慢要蹲下身，才从鼹鼠先生的爪心接过了这颗温热的榛子。

“谢谢。”好像接过了一捧月亮那样郑重，于是听听也不禁放轻声音了。他小声地说，“谢谢你，鼹鼠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