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裹挟着霞光的暖意,还没等空气里的焦灼散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就从船舱方向传来。
一位穿着丝绒长裙的贵妇人快步走来,裙摆上镶嵌的珍珠在夕阳下泛着冷光。她面色铁青,眉头拧成一团,走到围栏边,一眼就看见还趴在栏杆上的少女,怒火瞬间冲了上来:“莉莉安!你这个不知羞耻的东西!竟敢在这里做出如此伤风败俗的事!”
贵妇人声音尖利,打破了夕阳下的静谧。两个穿着整洁女仆装的女佣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还在抽噎的少女,不顾她的挣扎,强行将她从围栏上拉了下来。少女哭喊着:“母亲!我不嫁!我死也不嫁给他!”
贵妇人却毫不心软,抬手就给了少女一个耳光,清脆的声响在甲板上回荡:“婚姻大事,都是父母做主的!你敢违抗,就是丢尽了家族的脸!”
这时,一位身着燕尾服、头戴高顶礼帽的老绅士也缓步走来,他拄着文明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目光落在棕发男子身上时,更是充满了鄙夷与愤怒,指着他厉声喝道:“就是你这个流氓!拐带我的女儿,还教唆她跳海!我看你就是个手脚不干净的小偷,贪图我们家的财富!”
棕发男子又急又气,涨红了脸辩解:“先生,您误会了!我和莉莉安是真心相爱的,我从没有拐带她,更不是小偷!”
“误会?”老绅士冷笑一声,转头看向恰好赶来的轮船二副,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二副先生,麻烦你派几个水手,把这个伤风败俗的流氓抓起来!好好搜查他的房间,我怀疑我的财物被他偷窃了!等靠岸后,我要将他送到治安部门,好好治他的罪!”
二副见状,不敢怠慢——老绅士是船上有名的富商,得罪不得。他立刻招手叫来两名身材高大的水手,指着棕发男子道:“把他带下去,好好看管,不许反抗!” 水手们应声上前,粗鲁地抓住男子的手臂。男子拼命挣扎,目光死死盯着被女佣架走的少女,嘶吼道:“莉莉安!我会救你的!你等着我!”
少女哭得撕心裂肺,却被贵妇人死死按住肩膀,强行往船舱里拖,只能回头绝望地喊着他的名字。
艾文站在霞光里,看着这一幕,眉头微蹙。夕阳的暖光落在老绅士愤怒的脸上,也落在男子挣扎的身影上,美好景致与眼前的争执格格不入。他看得清楚,男子眼底只有焦急与深情,并无贪婪之意,而老绅士的指控,更像是为了拆散两人而找的借口。
这场突如其来的冲突,显然比之前的盗窃案更复杂。艾文收回目光,心中暗道,这趟航程,果然从头到尾都不会缺少波澜。
老绅士扫过甲板上围观的人群,目光快速掠过众人的衣着——有人穿着定制西装,袖口露出精致的怀表链;有人披着昂贵的羊绒披肩,指尖夹着银质烟盒;就连随行的仆从,着装也整洁体面。他心里清楚,这些人最低也是中产阶级,要么家境殷实,要么在殖民地有体面产业,绝非可以随意威胁的普通乘客,硬要封口只会适得其反。
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老绅士立刻换了副面孔,刚才的怒火消散无踪,转而堆起几分客套的笑意。他冲身边的管家使了个眼色,低声吩咐了几句。管家躬身应下,快步往船舱方向走去。
不过片刻,几名水手就端着沉甸甸的银质托盘赶来,托盘上摆满了精致的点心与冰镇香槟。松软的马卡龙色彩鲜亮,上面点缀着金箔;奶油泡芙饱满圆润,还在微微冒着热气;香槟则冰得恰到好处,瓶身上凝着细密的水珠,倒映着夕阳的霞光。
“各位先生女士,”老绅士抬手示意水手们分发,语气谦和,与刚才的暴怒判若两人,“小女不懂事,一时冲动扰了大家的雅兴,实在抱歉。这些点心和香槟不成敬意,权当赔罪,还请各位赏脸尝尝。”
水手们动作麻利地将食物和酒杯递到围观者手中,有人接过香槟,笑着说了句“无妨”;也有人拿起一块马卡龙,目光却仍带着几分看热闹的好奇,悄悄打量着老绅士的神色。
老绅士亲自走到几位衣着格外考究的客人面前,端起一杯香槟递过去,笑道:“犬女被宠坏了,让大家见笑。海上航行枯燥,这点心意,就当给各位添点乐趣。”他刻意避开刚才的争执,只字不提女儿与棕发男子的纠葛,只字不提“抓小偷”的指控,显然是想让这场闹剧尽快翻篇。
艾文也接到了水手递来的香槟,冰凉的杯壁贴着指尖,与夕阳的暖光形成奇妙的反差。他没有喝,只是端在手里,看着老绅士游刃有余地与众人寒暄,心里暗忖:这老绅士倒是精明,知道用小恩小惠收买人心,既保全了家族体面,又堵住了悠悠众口。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有人端着点心去了甲板另一头,有人结伴返回船舱,刚才的争执仿佛只是一场短暂的插曲,被香甜的点心和气泡翻腾的香槟悄悄掩盖。夕阳依旧绚烂,海风依旧温柔。
免费看了一场闹剧,又顺道蹭了一盘点心,艾文揣着那杯没喝的香槟,转身往餐厅的方向走——这趟意外的“附赠节目”也算给枯燥的航程添了点谈资,此刻肚子里的空落感,正催着他去赴晚餐的约。
刚推开餐厅的门,悠扬的小提琴声就裹着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乐队的小提琴手正垂着眼,指尖在琴弦上轻跃,流淌出的旋律像极了刚才甲板上的夕阳,温柔又舒展。餐厅里的水晶灯已经亮起,暖光落在铺着织锦桌布的长桌上,银质刀叉与骨瓷餐盘碰撞出细碎的轻响,连空气里都浸着松弛的甜香。
刚在靠窗的位置坐下,侍者就躬身递上菜单。
艾文没多犹豫,直接点了当日的限定主菜——据说这龙虾是清晨刚从船舷的捕捞网里捞上来的,离水还不到一个小时,连壳都是泛着青的透亮。
没等多久,餐盘就被端了上来。瓷盘里的龙虾被拆成了恰到好处的块,裹着一层奶白色的黄油酱汁,边缘还泛着刚煎过的浅金,细碎的黑胡椒粒与欧芹碎撒在上面,光是闻着就让人喉头一动。艾文切下一小块虾肉送入口中,牙齿刚碰到的瞬间,那股鲜活的嫩就裹满了舌尖——是带着海水咸鲜的甜,混着黄油的醇厚,嚼开时还能尝到虾肉本身的弹润,连酱汁都浸到了纤维里,半点腥气都无。
他随手端起刚才从甲板带回来的红酒,琥珀色的酒液滑过杯壁,落入喉咙时带着浆果的酸甜,恰好中和了黄油的腻。窗外的夕阳已经沉到了海平线下,只剩天际边一抹淡粉的余晕,透过玻璃落在餐盘边缘,连虾壳的反光都染了层暖。
艾文捏着银叉,指尖蹭过微凉的杯壁,忽然觉得这一餐的惬意,倒把刚才甲板上的争执都冲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