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宁 第4章 第 4 章

即使祝萱宁不要那些赔偿，梅嘉善依旧把珍宝一水地抬了出来，还是如玉揣摩了祝萱宁的意思，打消了梅嘉善的念头。

“祝小姐恐怕护不住那些物件，少爷不如挑些绸缎出来，让绣娘做几件好衣裳，再私下让泼墨替祝小姐保管些银钱，如此祝小姐也有些倚仗。”

梅嘉善恍然，赏了如玉三个月的月钱，按照如玉的话去做，十分认真地从自己带来的绸缎中挑选起来。

他挑花了眼，觉得每种颜色都衬祝萱宁，最后干脆让如玉将每一匹布料都做一件衣裳，让祝萱宁天天换着穿。

船上的八个绣娘立马领了绸缎，加班加点地赶了起来。

在大船停靠港口前，终于做好了一件成衣。

如玉考虑的很周到，先命绣娘赶出来的是一件霜色掐丝百合水缎裙，瞧着素净低调，但若有阳光照应，那绣在裙上的小百合便会流转浅浅华光，如月光织成的水缎般漂亮。

衣裳送到祝萱宁跟前时，祝萱宁只看了一眼便喜欢上了。

“我很喜欢，替我谢谢表哥。”祝萱宁柔声软语，露出了开心的笑颜。

“她真的这么说的？”听到如玉的回复，梅嘉善面容温柔起来。

那声表哥简直喊软了他的心房，倘若是当面听到她这么喊就好了。

“是。”

梅嘉善更高兴了，大手一挥就是赏。

如玉也压着嘴角的笑，领了赏银退下。

下午时分，大船即将靠岸，梅嘉善早早出了房门。

“表哥安好。”祝萱宁福身，眼睫低垂，雪白的颈弯下，于阳光中泛出玉般细腻的光泽。

梅嘉善耳根一红，不敢再看：“表妹不必多礼。”

他连忙低了视线，却在祝萱宁不经意抬眸间与她的目光对上。

梅嘉善已经很收敛了，但那灼热的目光还是吓得祝萱宁往后退了一步。

恰好此时大船靠岸，船身稍稍晃动一下，往后退的祝萱宁没站稳。

祝萱宁惊慌地张了唇。

“表妹。”梅嘉善伸了手，立刻拉住了她。

这一次，祝萱宁抿了少许口脂的唇擦过了梅嘉善滚动的喉结。

那一瞬间，梅嘉善如有电触，祝萱宁更是震惊地瞪大了眼，有些僵住。

她发誓，站不稳是装的；但刚才如此亲密的接触真的是一个意外。

梅嘉善松开了她，询问声打破了这份僵硬：“不是说喜欢嚒，怎么没穿那件衣裳。”

他红着脸，半握拳抵在唇间，以掩饰忍不住上扬的嘴角，徐徐低问。

祝萱宁后退一步：“正是因为喜欢，才舍不得穿的。”

末了，她仰起脸：“从小到大，我没见过如此漂亮的衣裳，谢谢表哥。”

玉瞳缀星光，芙蓉脸泛霞，少女喜悦而笑，梅嘉善一时眩晕得忘了呼吸。

他终于明白了书上说的“烽火戏诸侯”是个什么滋味。

“小姐，少爷该下船了。”

后面的侍女小声提醒着。

——

京都的梅家下人早已远远地伸长了脖子遥望。

割面的寒风中，祝家下人候在一辆马车旁，显得十分恭敬，一名侍女时不时地看向码头，十分关注那边的动向。

寒风吹着猎猎的梅氏旗，接着一艘大船缓缓停在了码头。

侍女眼睛一亮，立马欣喜地喊了起来：“小姐！表少爷到了！”

“真的吗！”车厢内传来欢快的惊喜声。

一只纤细的手挑起了车帘，打头先出来的是一名簪着嵌珠银钿的少女。

她面色沉稳，伸手去扶里面的人。

“小姐，慢点。”侍女沉稳的面容险些破功，幸好华妈妈不在，不然这般仪态，又要被数落。

“哎呀，我高兴嘛，等了好些天，骨头都要软了，可算把表哥盼来了！”少女仰着明媚的脸，活泼得不得了。

她一只手团着汤婆子，另一只攀着妍珠的掌心从马车上跳下。

“喏，给本小姐拿着！”祝宝玥将手上的汤婆子一塞，也顾不得冬风寒寒，提起绣着金丝百蝶的裙摆就如漂亮的百灵鸟往前奔去。

“表哥！”少女活泼清脆的声音在码头显得分外响亮。

她脸上明媚的笑容，在见到挨着梅嘉善的女子时瞬间消失。

“她是谁！你从江南带过来的瘦马？”祝宝玥立马不高兴了，指着祝萱宁，发了火地质问。

表哥来京都从来不带女眷，这是什么柔弱的狐狸精，夺了表哥的注意，简直跟清芸家那个不要脸的外室一水的气质，令人生厌。

正想跟祝宝玥打招呼的梅嘉善脸色顿时冷下来：“你是怎么说话的，还有——这等腌臜词是哪个婢女传到你耳朵里的。”

梅嘉善动了火，目光往前一扫，追着祝宝玥过来的下人们立马跪了一地。

天爷啊，小姐是昏了头，连这等词都敢出口，他们这些人回府又要挨华妈妈的惩戒了。

梅嘉善的发火显然不在祝宝玥的预料之内，她吓得脸色发白。

祝宝玥想到自己日也盼夜也盼的表哥不但不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厉声呵斥她时，眼泪就涌了上来。

她犟着嘴道：“我是你表妹，这么多年的情谊还比不过这个女的吗！

再说了，我就算说错话了，你不能好好讲吗，不能好好介绍她的身份吗！你凭什么在这么多人面前凶我！”

祝宝玥在和人吵嘴时，总是能找出好几个道理。

梅嘉善冷凝的神色一滞，火气消了一部分。

他太生气了，忘了表妹是个女孩子，得在这么多人面前给她留点脸面。

梅嘉善正打算赔个不是，再让祝宝玥跟祝萱宁道个歉。

但他感受到了自己的裘袍被一个小小的力道扯了扯。

“表哥，什么是瘦马。”软软的声音，轻轻地询问。

梅嘉善余光望了过去，祝萱宁也是一脸的苍白，这几天才养出来的几分神采也粉碎殆尽，只余一片不安的惶惶与怯怕。

她虽然轻轻地拉了拉梅嘉善的裘袍，但攥着他裘袍的手指十分用力。

梅嘉善消下去的火气又涌了上来，眉头紧紧皱起。

他刚才若是顾念着祝表妹的面子不呵斥，那谁又能顾念阿宁的面子。

高门内院向来捧高踩低，偌大的京都中，阿宁能倚仗的只有他了。

只有他表现得强硬些，这些下人才知道阿宁不是孤零零没背景的！

“我不与你吵嘴，方才的话我会如实转述给表姨与姨父听，好叫长辈们也知道你今儿是怎么对你表姊说话的。”梅嘉善冷着一张脸。

祝宝玥愣了愣，随即，眼眶里打转的眼泪啪嗒嗒地落下来。

“梅嘉善！”她又怕又气，哭了出来，连名带姓地喊人。

梅嘉善目不斜视，从祝宝玥的身边经过。

祝萱宁松开了攥着他裘袍的手，有些犹豫，却被泼墨小声叮嘱着往前走。

路过祝宝玥时，她余光又看了过去。

“不怕，我会解释清楚的。”发觉祝萱宁脚步放慢，犹犹豫豫地看向祝宝玥，梅嘉善脚步停了一下，他目光瞥过哭着的祝宝玥，神色冷淡，语气却温柔坚定。

原本以为梅嘉善停下要道歉的祝宝玥，听到这话，眼底的光亮了一下之后瞬间又熄灭，她更气了，哭得更凶了，但再不敢说半句侮辱人的话。

祝萱宁没应，脸上的表情更怯弱了，但心底却是冷的。

她原本不想对这个妹妹做点什么的，可是看着她被祝府养得似明珠般骄纵无暇，她真的——很讨厌啊。

梅嘉善看着祝萱宁怯弱的表情，心疼得厉害，将整个祝府都怪上了。

简直太瞧不起人了，让祝宝玥来接他时，是一句有关于阿宁的话都不曾提过吗！

祝宝玥哭着上了马车，祝家没替祝萱宁准备马车，原本她应该跟着祝宝玥一起坐马车的。

但梅嘉善却直接让祝萱宁上了梅家备好的马车，在下人们诡异的目光下，梅嘉善坐上了车夫的位置，亲自替人驾车。

一路上引来了许多人好奇的目光。

祝府的下人一见梅嘉善坐上了马车，赶紧从码头跑回祝府，对着等在寒风中的华妈妈低声禀报。

华妈妈的脸色难看起来，立马转过身厉声叮嘱：“那一个表小姐坐着表少爷的马车了，一会都给我紧着些皮，不许再生事！”

梅嘉善驾着车停在了祝府前，华妈妈一见到梅嘉善，脸上便浮现了热情到恰到好处的笑容：“夫人在京都千盼万盼，可算将您盼来了。”

祝府的下人在华妈妈开口的同时向梅嘉善行礼。

“劳表姨挂念了。”梅嘉善得体地微笑，跃身从马上而下。

他面向车厢，语气柔和地唤道：“表妹，到祝府了，你下车吧。”

如此温柔的语气令华妈妈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不过是老爷那边出了五服的旁亲，要不是老爷家中连个族亲都没了，哪轮得上这个乡下来的村姑进京享福，还搭上了表少爷的路子。

这偌大的京都祝府可都是他们秦氏置办的！

梅嘉善的话音落下后，一只手推开了车门，接着一张绮丽的姿容从车厢中探了出来，这女子头簪点玉的朱色钗，衣着鲜亮，似新葱般鲜嫩亮丽。

果然是个妖艳的货色。

华妈妈第一眼便对这个表小姐极为不喜。

“姑娘，小心。”泼墨走下车，另一只手掀开雾蒙蒙的车帘。

正要开口带着祝府下人行礼的华妈妈顿住了，目光从梅嘉善身上瞥过，再落向马车，心中难掩震惊。

那竟然是只一个婢女！

此时，车内徐徐露出了霜色的裙摆，裙摆上，映着日光的掐银绣百合流转着水般的华彩。

华妈妈因这件衣裙而愣神，紧接着，视线里便挤入了一个纤弱的身影。

那少女，眸含雨雾，雪肤玉颜，眉蹙时若梨花垂露，柔弱得自成一段天然风流韵。

华妈妈只是看了一眼，竟都下意识放轻了音。

“见过表小姐。”她立马行礼，祝府的下人也一个个惊醒，齐声行礼。

华妈妈内心复杂，此刻不得不承认，这位能搭上表少爷确实是有些倚仗的。

祝萱宁放在泼墨掌心的手倏忽一僵，随即眼睫颤动，有些慌乱地看向梅嘉善。

梅嘉善轻轻微笑，像是在鼓励她。

这时，祝萱宁才深吸了口气，压住胸腔内汹涌横冲的情绪，端出了尽量得体的仪态，压住颤音：“免礼。”

礼毕后，是华妈妈的驱寒问暖，梅嘉善给了祝夫人几分面子，耐心听了一会，直到远远瞥到看到祝宝玥的马车时，他才没了耐性。

“车船劳顿，我们都有些倦了，便不再等祝表妹了，还请华妈妈体谅，表妹我们走吧。”梅嘉善温柔地笑笑，一个表妹，一个祝表妹，远近亲疏一目了然。

华妈妈笑容都僵了，知道这是拖不住了，只能应声，目送梅嘉善离开。

“阿宁，今后你会遇到许许多多这样场合，不要怕，不要怯场。”

梅嘉善刻意放缓了脚步，轻声对祝萱宁叮嘱道。

祝萱宁乖巧地点头，梅嘉善抬起手，又忍住，放在唇边掩饰自己刚才的动作，侧过脸，耳根有些红，低声道：“你先见一见表姨，再忍耐一下，就回去休息。”

逸心居。

一个十分素雅的院名，不像主母所居的院阁，反而像一个书房的名字。

祝萱宁将这个想法说了出来。

“我当时也是这说的，但这个名字却是有寓意的，这个院名分别取了表姨和表姨父的小字，合在一起，逸心亦是一心；院名是表姨取的，字是姨父提的。”

不管表姨到底如何，二人之间的这种感情都是梅嘉善所歆羡的。

“二人伉俪情深，姨父后院只有表姨一人。”

梅嘉善感叹着，却没发现祝萱宁越来越冷的眼神。

“祝大人和祝夫人真是神仙眷侣。”祝萱宁笑着感叹。

人面兽心的贱男人，攀着高枝后不一心一意地巴着富家女，那还得了？

两人低声交谈间，便已经入了逸心居，在侍女的禀报中，祝夫人见了两人。

“嘉善来了啊。”房间里烧着地龙，弥漫着药味，祝夫人与他们隔了远远的珠玉碧帘。

梅嘉善行礼，祝萱宁也行礼。

“表姨。”

“祝夫人。”

祝夫人透过碧帘，能隐约瞧见祝萱宁的身形。

仪态虽不标准但身姿楚楚绰约，虽未能见其容貌，但声若鹂清啼谷。

宝玥那孩子在她身上栽了个跟头倒也情有可原。

祝夫人心思百转，但时间不过仅过了一瞬：“都起来吧。”

她笑着，接着招了两个孩子上前。

直到祝萱宁的容貌现于她的面前，祝夫人才明白了刚才下人形容的外貌可不是夸大其词。

她先是替祝宝玥道歉：“方才的事，我都听说了，我近段时间身体不爽利，对下人疏于管理，才叫那帮有腌臜心思的玩意生了磋磨你的心思；还叫人带坏了你姊妹，对你不敬。

我已叫人狠狠打了几板子，你表妹也知错了，只是这孩子面皮还薄着，不敢出来与你道歉。”

祝夫人将祝宝玥摘得干干净净，大小姐能有什么错呢？有错的只是那些下人罢了。

祝萱宁听明白了，想到了福妈妈和那几日晕船的难受，心中发恨，但面上没露出来：“没关系的祝夫人。”

她没说什么原谅不原谅，只答了一句没关系，连称呼都是生疏的。

倒不是个泥人，还有几分气性。

在外人面前，祝夫人还得继续笑着，她拉了拉祝萱宁的手，转移话题：“你这孩子，生得一副好相貌，我一看便心生喜爱，我家那个调皮的往你身儿一站，都要成泥人捏的了。”

气氛逐渐热络起来，祝夫人刚打趣完，旁边的一个脸嫩丫鬟便捂着嘴笑着接话：“难怪我们表少爷一口一个表妹亲热地叫唤，连大小姐都只能屈居退位，称一声祝表妹了。”

这话里的机锋，面夸实贬，令梅嘉善眼中的温度下去了几分，不善地看向那个小丫鬟。

小丫鬟似乎看不出来梅嘉善生气了，只是无辜地眨眨眼，她旁边年长点的丫鬟立马拉了拉她，脸色一肃道：“哎呀，不要再说了，表少爷都要不好意思了。

你个蠢笨的！不许挑拨小姐和表少爷的关系，他们打小一起长大，哪是你三两句话能挑拨的。”

祝宝玥幼时在江南生活了好几年，九岁时才回京。

因为小辈有着些许情谊，梅家才和祝家结交了不咸不淡的来往。

小丫鬟似乎吓到了一样，立马轻轻地打了打自己的嘴巴：“是婢说错了话，表少爷不要生气，不要与我这么个蠢笨的婢女一般见识。”

丫鬟们指桑骂槐，笑嘻嘻着，没人在意被谈论着的另一个对象。

祝萱宁在这场笑语中紧紧攥住了袖中的手，像是听不懂一般看着梅嘉善，也抿着唇含笑。

只是这样，就要给她一个下马威，明里暗里警告她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要挑拨祝宝玥和梅嘉善的关系啊。

这样的明嘲暗讽，真是令她讨厌。

“胡闹！越说越不像话！”祝夫人呵斥一下，丫鬟们才安静下来。

她训斥完丫鬟，未多时又端起了温和良善的模样：“快些给小姐和少爷倒茶。”

“这茶是你们舅舅在边疆走商时带来的乳茶，如今正在京都时兴，由上好的鲜牛乳与梅岭正山小种慢煎而成。”祝夫人笑着。

旁边的丫鬟询问了两人的口味后，各自舀起了份量不一的糖粉倒入了杯碗中。

祝萱宁用了一口便喜欢上了这种乳茶，但碍于是作客，因此只抿了几小口，润了润喉，便止饮。

祝夫人一边和梅嘉善谈着家常，询问梅家近况，一边将祝萱宁的小动作收入眼底。

屋内的燃尽了半截的香，祝夫人终于止住了话音。

她似乎才想起来祝萱宁的存在，露出歉意：“瞧我，长久没和嘉善见面了，一时间便多话了，婶婶连你都冷落了。”

“您说的是哪里话，萱宁自幼失了双亲，反而觉得您和表哥聊家常，让萱宁感受到了家的氛围。”祝萱宁说着，抬起帕子，掖了掖微红的眼眶。

“表妹不必再难过了，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祝夫人心里觉得晦气，眼看这祝萱宁就只是一皱眉，自家表外甥就上赶着献殷勤，还没爽利的身体更难受了，连冷板凳都不想让祝萱宁再坐。

她叫侍女奉上见面礼，便随意宽慰了几句祝萱宁，打发她回去。

祝萱宁一离开，祝宝玥便眼睛红红，哽咽着走出来。

她刚一出来，梅嘉善的脸色便冷了下去。

梅嘉善还记得刚才下人冷落萱宁的场面，他是心疼的，但还有理智，知道不能直接说破。既然表姨放纵且不乐意管教，那他便去找能管住表姨的！

“表姨，我去看看姨父下衙没有。”他连敷衍都不乐意敷衍祝宝玥，拂袖而去。

补上了[可怜][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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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抵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