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年 第1章 第 1 章

小镇晌午，街道上结束了早集，静得人发慌，路边只剩几个坚守在巨大遮阳伞下的水果摊。

周廷年脚步虚浮地从大巴车上下来，勉强把行李放到地上，下一秒就直接冲到路边狂吐不止。

眼前有点发白，但是周廷年还是清楚的看到下水道滤网上堆积的黑色尘垢，还有早市留下的各种烂菜叶子，残羹剩饭。

更恶心了。

周廷年又干呕了几声。

顾不得什么体面和卫生，他直接一屁股坐在了马路牙子上。

“哎呦，这小伙子！”街边小卖部的老板目睹了全过程，扇着手里的蒲扇惹不住啧舌。

“少转移话题啊。”声音从店内黑暗的角落里传出来，语气冷冷的，和火热的天气反差很大。

“哎呦这小伙看着怪可怜的……”可惜老板铁了心装蒜，又装模做样的啧了几声，“我得出去看看。”

周廷年把头埋在膝盖里，耳朵里都是嗡鸣。

嗓子像是被灌了硫酸一样难受，又酸又哭的味道在口腔里回荡。

“小伙子？”感觉有人在自己肩上拍了两下，周廷年有些艰难地微微抬头。

看不清楚脸，只能大概看出是个中年人，也可能更老一点。

“喝点水吧。”老人的口音很重，感觉嗓子被烟酒至少腐蚀了二十年以上。

周廷年清了下嗓子，声音微弱，“谢谢。”

冰凉的水注入口腔，流经食道，周廷年瞬间感觉活过来一大半。

简直是雪中送炭。

可惜感谢的话还没说出口，眼前面容变得清晰的老人上下唇一碰，“两块啊，你进来扫桌上的码就行。”

……

上了几十年学的周廷年一时之间竟一个字都没憋出来。

他扭过头，顺着老人手指的方向，看到了门牌破旧的小卖部，门上挂的塑料帘子都已经包浆了，分辨不出原本的颜色。

里面至少比外面凉快吧，周廷年心想。

他把背包放到拉杆箱上，跟着老人走了进去。

谁知一打开帘子就被憋闷的热空气狠狠揍了一拳，揍得他眼前发黑。

得，还不如外面呢。

周廷年半个身子顿在门口，从兜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放到玻璃柜台上。

“没零钱吗？”老板问。

这年头怎么还有年轻人用纸币呢，那村里买酱油的小孩儿都知道拿大人手机扫码了。

“没。”他仅剩的四块零钱都用来坐那个该死的大巴车了。

老板犯了难，他伸手扣了扣头皮，朝里面喊了声，“铮子，帮我看下里面有没有零钱。”

周廷年也朝里面瞅了眼，黑黢黢的，不像有人的样子，况且半天也没回应。

他合理怀疑老头可能想贪点便宜。

“你听见没啊？”老人又喊了声。

里面的人这才啧了声，椅子嘎吱作响，接着是不紧不慢地脚步声。

闷热的环境。

老人撕裂般的吼叫声。

还有怎么也叫不出来的人。

周廷年深呼吸几下，他的不适感又加重了很多。

来人的样貌已经模糊，只有轮廓，还有个子貌似比自己还高。

可惜周廷年实在没力气看，当然也懒得看。他半低着头，握在行李箱把手上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让你找零钱呢，你光人过来干什么？！”

李铮撇了下嘴，把目光移到红红的纸币上，“你那钱跟宝贝一样，我哪知道你放哪儿了。”

语气十分吊儿郎当，气得老板直接在李铮胳膊上抽了把，“哎呀！你站这儿！我去找！”

李铮微微垂眼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然后面无表情的转身走进柜台里坐着。

一阵乱七八糟的塑料袋声音响起。

周廷年眉头死死的皱着，隐约感觉有一点微热的风打到脸上，但又很快觉得多半是自己热出来的幻觉。

塑料袋被挤压在一起的声音还在响，周廷年感觉自己的耐心已经完全耗尽了。

他把钱往柜台里推了下，“算了，不用找了。”

说完转身就准备走。

“喂！”李铮从靠背上起来，“手机，我扫给你。”

周廷年咬了咬牙，语气不太好地回道，“没手机，我说算了就算了。”

刚说完，背包里就传出一声像极了助威的声音，“喵～”

李铮朝背包看了眼，小猫透过小小的视窗刚好和他对视，李铮挑了下眉毛。

小猫又叫了声，然后就被某人无情地带走了。

“脾气还挺大。”李铮嘀咕了声，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开始玩，手指在屏幕上飞速地点着。

老板手里攥着一坨零钱出来，“那小伙子呢？”

李铮眼珠都没转就说，“走了。”

“还没给人找钱呢。”

“你得了吧。”李铮点开下一关，“人看着都快晕倒了，你好意思赚这两块钱。”

老板略微感觉有点理亏，便语气更差地说，“把我那风扇关了，赶紧滚。”

李铮倒是听话，把手机屏幕按灭，起身站到柜台前，“东西我都买好了，这两天就给你装上。”

“我不要，店里又没多热。”老板嘴硬得不行，“再说我年龄大了，没那么大火气，连风扇都用不上。”

李铮哦了下，看着老板手上一直没停的扇子，扯了下嘴角，“不是为你，我是防止有顾客直接热死在店里，你要赔钱。”

“我……”老板气得又扇了两下蒲扇，“空调多费电啊，我这店面才多大，装个空调你给我交电费啊？！”

“行啊。”李铮点点头，“我给你交。”

老板闻言一脸吃瘪的表情，干脆直接撒泼，“我不管！只要我还在这个店里你就不许装！绝对不许！”

李铮从裤兜里掏出一把钥匙，套在食指上转了几圈，淡淡地回复道，“那您最近就在店里熬着吧，熬不住记得回家啊～”

“你个臭小子！敢偷我钥匙，你给老子滚回……”

李铮一边往外走一边点烟，老板的吼叫声被他“无情”的甩在身后。

来之前，周廷年对这个镇子的生活条件还是做了些心理准备的，但是看到那个灯光暗得跟灵堂一样前台，他的心就凉了大半截。

在等他打开宾馆，不对，旅店房门的时候感觉自己心理准备还是做少了。

这个屋子……还没他之前睡的床大。

噢。

差点忘了他是冒着被摔死的危险从那个房间翻出来的。

这么一想，这个房间倒也勉强顺眼了点。

至少出入自由。

随便洗了把脸，把空调开到16°，周廷年干吞了一整片安眠药直接睡了。

深夜，天色如浓墨一般。

兀晨蹲在一栋楼下的草丛里，晃来晃去的，李铮老远就看见了他。

他从后面走过去，拍了把兀晨摇摇晃晃的脑袋，“干什么呢你？”

“我草！”兀晨回头看一眼，“还能干嘛，你不让我蹲守吗？”

“你还知道我让你蹲守呢？晃来晃去生怕别人不知道这儿有人啊。”

兀晨闻言先是伸手怒扇了几下耳边的蚊子，解释道，“我tm快被蚊子吸死了，就这样晃着还好点儿。”

李铮把手里的一袋子烤串扔给兀晨，“别蹲了，吃完抓人去。”

“啊？我还没见人回来呢？！”

“回个屁，早躲别地儿去了。”李铮坐到单元门口的台子上，把烟叼到嘴里，对着火光吸了口。

“我草！那我tm不是白被蚊子咬一晚上了。”

“倒也不是。”李铮斜眼撇了下兀晨，“至少他以为自己躲到了安全的地方。”

“唔……”

“啧，鬼叫什么？”李铮白了兀晨一眼。

兀晨撸了口烤串，“铮哥，我算是知道为啥那么多人追你了。”

“……”

“你刚说那话的语气，还有抽着烟这个侧脸。”兀晨满脸陶醉，“我去，太tm帅了，比电视上那些人都帅……我要是女的，绝对迷恋你。”

李铮满眼无语的和兀晨对视了眼，只用口型回了个“滚”字。

周廷年是被楼上刺耳的尖叫声吵醒的，他微微睁眼，又听到了椅子从地板狠狠划过的声音。

顿时头痛欲裂。

安眠药味道蔓延整个口腔，苦得人作呕。

周廷年不得已拿起价值一百元的矿泉水猛灌几口。

“啊啊啊啊啊！杀人啦！”看起来年龄已经中年的女人惊声吼叫着，她坐在地上，死死攥着被捆在椅子上的老公的衣角。

兀晨稍稍往前走了一步，女人就用更撕心裂肺的声音喊着，“强j啊！救命啊！”

“我草！你tm有病吧！你扒光了站老子面前老子都没……”兀晨话说到一半就被李铮拍了下后脑勺。

“别废话了。”李铮踱步到男人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男人的眼睛，“要么现在把你欠的债还了，要么跟我走。”

如果被带走了，必定没办法健全回来，轻则断根手指，重则……男人不敢想下去。

面前的人带来的压迫感太强，即使年龄远超李铮的倍数，男人还是忍不住的发抖，“我没钱……”

李铮挑了下眉，略感意外，“看来你已经选好了。”

他耐心地把烟抽完，用脚碾灭。

周廷年向来对别人的事毫无兴趣，就算是大街上所有人都围观，他也懒得去瞟一眼。

倒是包里的那只猫，和自己完全相反，不停地叫唤着，似乎非要凑这个热闹。

周廷年迫不得已从床上起来，刚把拉链开个口，小猫直接从缝隙里钻了出来，四只脚跑得乱七八糟。

“就急成这样？”

小猫一路喵喵叫着冲到房门口，用两个前爪挠了挠门。

周廷年叹了口气，一只手握住猫肚子把它薅起来，“行了，别闹腾了。”

“喵～”

“撒娇对我没用啊……”，周廷年低头和猫对视一眼。

唉……

要怪就怪这货长得太好看了。

“自己看一眼，然后赶紧回来。”这小猫别的不说，相当通人性，这么多年还没丢过，周廷年伸手给门打开一条很小的缝隙。

兀晨将男人一把塞进车里，李铮斜靠在旅店门口，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不走？”兀晨看向李铮。

李铮微微摇了下头，兀晨秒懂，“一会儿网吧见。”说完也钻进车里。

车子启动，开车的小弟问了句，“铮哥还是不上来？”

“少管那么多，开你的车。”兀晨隔着车窗看了眼李铮。

目送车子消失在拐角，李铮侧转脑袋，“跟着我干嘛？”

无人回应，像极了自言自语。

李铮又十分耐心地等了几秒，角落里才探出一个毛绒绒的脑袋。

耳朵尖尖的，跟个精灵一样。

从刚才还在房间的时候，李铮一眼就看见了门外这个凑热闹的身影，出门的时候还在自己腿边蹭了好几下。

李铮直接在旅店门口的台阶上坐下，小猫一看便很自觉的走到李铮的脚边，先是用爪子在李铮的裤脚上试探了下，发现没有什么反应就大胆了些，两个爪子都扒在人膝盖上。

结果还没抓稳，就被李铮揪着后脖子拎了起来，“干什么啊？想讹我？”

“喵……”小猫在空中蹬了蹬腿，“我没钱啊，买不起一百块一瓶的水。”

“买不起就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