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抖什么,尿急啊?”
齐景镇之前跟随赢王在西北驻扎多年,和将士们同吃同住,言行举止上和在皇城这边养尊处优的誉王和福王等人又有些不同。
粗犷倒也说不上,他继承了他母亲的美貌和父亲威严的气魄,生的剑眉星目,眉粗睫浓,只是常年的训练和带兵,他不怎么爱笑,所以面色上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特别是一身健硕的身姿,不动如山,站在某一处,平生出一股巍峨屹立的气概威严。
记得上一世他找齐元旭比试,齐元旭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说:“手疼,我认输。”
他很少说认输,可面对这个人,毫不犹豫的认输了。
平时看着只是有些威猛高大,但脱了上衣之后便知什么叫做遒劲有力,坚如磐石。
大板打在他身上,就跟扁担似的。
可在他拿剑指着地上的齐景宥,扬言要废帝时,齐元旭连捶数十下,指骨断了也没停手,齐景镇觉得晦气,说,“行了,一个个跟有病似的。”
齐景镇体术极佳,于上一世的俞晚落来说,更多的是蛮力。
但从之后的种种迹象来看,此人绝对不是只有蛮力,那只是他的保护色。
即便是钓鱼这般闲云野鹤的逍遥姿态,隐隐透露出几分不羁的野性。
低低一瞅众人,如猛虎凝视,能让人腿都跟着抖一抖。
所以他现在说这话,听着像是随口一问,但其实已经很不满了,“本王看起来很可怕?”
见她没说话,齐景镇侧头看了过来,他一腿屈起,手搭在膝盖上,视线里的森冷寒意如同一只猛虎在凝视着你。
他身旁有株花树,垂着丝绦,俞晚落上前了几步,停在那绰绰枝影里,正好遮住了她大半面容。
齐景镇眉头一皱,她身上有酒气,应该是不小心沾染上的,但此刻分明有种若有若无的清冽香气萦绕在他鼻尖,可当他想捕捉的时候,却又消失了。
那种味道掩盖在花香和酒气的两重交叠下,一时难分辨是什么味道。
俞晚落将剩下的那只酒壶托着递给了他,依旧是没说话。
他接过,可无意间好像看到了什么。
小太监的手在夜色下如纤纤玉色,最重要的是,烛光月光交相辉映,指甲上泛着淡淡的水泽莹光。
他虽然未在富贵温柔乡里流连,但也知道那是女子才用的蔻丹。
枝影婆娑,清影斑驳,女子的上半张脸被笼映着,只能看出一个流畅柔润的下颌。
俞晚落正疑惑他怎么没动静了。
下一秒,自己的手腕被反手一握,天旋地转中,喉咙被猛地掐住,头下就是溪流。
倒映着水泽光影,齐景镇眯着眼,辨别了几秒,,十分无趣的丢开了她,还说:“见景宥不必那么偷偷摸摸。”
临了,回味着,又加了一句,“你俩玩的还挺花。”
俞晚落:“……”
趁着他没在意,俞晚落一路摸到了后山。
后山这座迎曦亭,是以东边的第一缕晨光清辉照耀而得名。
两边无山体掩映,一边是葳蕤茂密的山谷,另一边就是盛京城。
一路上可以看到山脚下影影绰绰的万家灯火,笼映在山林乔木下,依稀还有人声铜锣,等视野开阔了些,诸般景色尽在眼前。
今日的明月已经很圆了,交相辉映下,天地间一片清朗月色,静谧安宁。
草丛里有虫吟,清风拂过灌木,唰唰轻响。
拨开扰人视线的灌木丛,一条小径直通山脚。
这本是当初做工的师傅们为了便捷下山所开辟,行宫建好之后,随意播撒了一些种子,经年累月,已经看不出原本的路径了。
虽陡峭难行了些,但却是可以躲开禁卫军搜查的最好办法。
卢立的人顺利接应到了她。
人被关在一出隐蔽的暗室。
见到是他,邓少觉的眉头蹙了一蹙,大概是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小姑娘。
不过他一向过目不忘,知道她是俞家的二小姐,以为是太后的授意。
俞晚落开门见山:“我知道,你手里有一样东西。”
这些天的传闻邓少觉不是不知道,他侧着脸,不耐道:“恐怕我手里的东西跟俞二小姐想要的不太一样。”
俞晚落说:“沉浮宫修缮,你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把东西偷走,也算有些本事。”
他闻言一怔。
“你知道这个东西?”
“不仅知道,你的主子,也就是誉王殿下也是察觉到我的,才让你动作的。”
“什么意思?”
他糊涂了,“这东西藏在那地方那么多年,我以为是他一时想起,怎么听你这么一说,你和誉王殿下都知道,可这么重要的东西,为何今日才命人取出?”
俞晚落没有直接回答他,“你若想尽快脱身,知道的越少越好。说吧,你想要什么。”
邓少觉犹豫了一下,似乎下定了什么主意,开口就要:“十万两白银。”
卢立忍不住了,“你抢钱呢。”
“多吗,我为了这个工部员外郎的官职,花了将近五万两的白银。”
卢立也不高兴:“是你自己要买官的,关我们什么事。”
“我没得选,若不买,就得死。”
邓少觉的声音陡然下沉,桌上的茶水也溅了出来。
俞晚落想到,“我记得,你父亲原是工部郎中,你难道不是继承了你父亲的遗志?”
“狗屁!”
邓少觉啐道,“老子原先是个琴师。”
卢立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不冷不热的,“吟风弄月,风花雪月。”
邓少觉白了他一眼,
“只因我父亲没有按照誉王的意思办事,他就沦落到弹劾下狱这个下场,我能如何,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所以你就攀附上誉王了?”
刚才的白眼,同样甩给了俞晚落,“别说的那么难听,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可你还别说,我还真是个混官场的好料子。区区一年,誉王就完全信任我了。官场之道,其实跟市井商贾没什么区别,戏楼里千人千面,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罢了。”
“结果呢,老头子知道了我做的那些脏事,叫我给活活气死了。那我还跟着他干嘛,可上了贼船,哪有那么轻易下去,沈氏高强壁垒,行事又果断狠厉,几乎是不留后手,我唯一的机会就是这封密信。”
俞晚落说:“可你给齐元旭并没有什么用,他现在一无兵马二无权势,如何能跟沈氏相斗,如今刚有了些声名,可羽翼未丰,你交给我,我身后是谁想必你也知道,”
邓少觉略有动摇。
“我是在帮你,这东西在你手上就是个烫手山芋,沈氏的人迟早都会找上你,而你又看过这件东西,你觉得他们还会留你活口吗?”
“那我又能如何确信,你会留我活口。”
“你应该听说过,宫门前我与当朝二殿下帮助过齐元旭,他是个骁勇良将,日后必有大作为,如今我于他有恩,若是再多一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过是卖个人情给他,好让我跟二殿下坐稳这个高位。”
“原来是准备挟恩以报啊。”
“差不多。”
邓少觉的姿态瞬间张扬了起来,“十万两白银,一分不能少,否则我便与这密信同归于尽,让你们什么都得不到。”
卢立无语,“这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人现在都在我们手里。”
“我已经无路可走了,不如孤注一掷,也总比亡命天涯的好。”
俞晚落说:“两万两。”
“十万两。”
“两万五千两。”
“十五万两!”
卢立指着叫道:“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邓少觉只盯着眼前人,“二十万两。”
俞晚落不为所动,淡定的喝了口茶,“三万两,你打劫好歹也看看我的身家再说,我看着,是很有钱的人么。”
邓少觉笑的讥诮,“俞氏没有钱,还有谁有钱。”
“我姑母的确有意让我拉拢,可于我而言,这东西不过是锦上添花,没有这东西,有誉阳侯府,有衡王府,我依旧位高人前,何必掺和这皇庭里的是是非非,腥风血雨。”
邓少觉才不信这说辞,“可有了这东西,能让你俞氏此后便再无后顾之忧,肃清沈氏,仕途通明。”
俞晚落无奈,“五万两。”
邓少觉仍旧坚持,“二十万两。”
“我说你这个人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卢立听不下去了,撸起袖子准备开干。
俞晚落伸手一拦,“五万两,这是我最后底线,我大可说没谈拢,亦或是被誉王捷足先登,取了你的狗命,反正死无对证。况且,我这里还有个让你脱身的好办法。”
“什么?”
“齐元淙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这东西就是你拿走的,我已经给他抛了个迷雾,你大可写信对峙,慷慨激昂问他为何要杀人灭口,反正城墙的事情已经闹了出来,你别无后路,大不了鱼死网破,这样一来,你不仅能逃脱沈氏的追杀,或许还能留在盛京城里继续当官。”
“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此后,不过是你走的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邓少觉似在沉思。
许久,道出一句,“免了,这盛京城里头的日子我是过够了,还是外面逍遥,没那么多阴谋诡计,尔虞我诈,天天凑着一张好脸阳奉阴违,脸都快笑僵了,孝敬这个,打点那个,还得被人骂着,我都觉得自己身上一股窝囊味儿。”
俞晚落笑了笑,“官场这东西,有人拼命往里挤,有人拼命想逃脱。”
“行,就五万两,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成交。”
“咱们能信他吗?”
卢立还是担忧,总觉得这个邓少觉不是个好相与的货色。
“现在除了我,没人能保他,有命没钱花和有钱没命花,他心里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