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胡颂礼从一开始还不敢看自己到现在盯着不放,余不惊毫不怀疑上一秒离开了赵游山,下一秒就被会胡颂礼带回家。
耐心被这自以为“救风尘”的废话耗尽,余不惊打哈哈,下了逐客令:“前后狼后有虎,我现在不敢轻举妄动。此事还是等胡公子解决了那登徒子再看吧。”
接连送走胡颂礼和叶奉元后,余不惊又躺回了美人榻上看话本,赵游山坐在书案后处理书信。
两人共处一室自然得很,未觉分毫拘谨不适。当然,这离不开非要跑到客人住的屋子里办公的赵游山的努力。
余不惊忽想起胡颂礼话中一些说了半截的东西,问道:“胡家长子是什么情况?”
他知道,以赵游山的性格应该自有手段知晓他和胡颂礼的谈话,所以也不怕这话问得没头没尾。
赵游山确实听暗卫转述了那番谈话,此时也疑惑:小鹊儿知胡颂礼与卫济州的关系,却不知普罗大众都知晓的胡家长子?
此疑问搁下暂时未表,赵游山道:“胡家长子素有才名,于三年前得中状元,如今是翰林院庶吉士,胡首辅有意让其同他走一样的路子,一步步入阁拜相。故次子胡颂礼注定是个弃子,就算入了朝堂,官位也不会多高。”
余不惊了然,所以胡颂礼三年前为着这事心灰意冷,卫济州便趁虚而入忽悠了一番?不过……三年前?那时卫济州就知道自己的身世?如果他打一开始就知道,为何不早认亲?如果一开始不知道,是谁告诉他的呢?他亲娘吗……
头痛。想不出来。
余不惊翻了个身,望着赵游山放松放松脑筋,忽好奇道:“京城里要继承家业的那些嫡长子们是什么样的呢?”
“里子都一样,为了那些欲念步步为营,无非是外面批的皮更华彩些,或是文章好,或是书画好,或是骑射好,马屁拍得好都算是张好皮。”
“那你大哥也是这样吗?”
赵游山回忆一瞬,道:“我大哥和我爹一样,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做派。我母亲从小教他的那些贵公子的礼仪,他怎么也学不到位。等到我出生,母亲松口让他去了父亲那边,他才真正无拘无束地撒开欢。”
余不惊又想起叶奉元说的赵游山独自去西北的往事,从言语中隐约窥见赵游山无其他亲人陪伴、只有长公主严厉管教下的童年。
又看案后赵游山肩颈挺直、提笔挥洒自如的模样,明明是端方君子,怎么在莫桓和天下人口中那么不堪。
赵游山感受到小鹊儿长久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执笔的手暗暗绷紧了。想着再处理会儿事务,终是忍不住。
他叹了口气撂下笔,回望过去。
话本掩着小鹊儿下半张脸,平直古朴的书页抵在挺翘的鼻梁中间,更衬出那双眉目的多情缱绻,那眼神恍惚中似带着盈盈暖意,穿透他的身体,越过茫茫光阴,落到儿时被母亲罚跪在祠堂里的他身上,令他熨帖,令他欢欣,令他比跪到后半夜趁仆人瞌睡火烧祠堂来得还要快意。
赵游山猛地闭眼,心底里涌上来的却是想将这样香软率真的小鹊儿吞吃入腹的渴望,先将小鹊儿的每根羽毛都细细舔过含过……
现在还不行,他还要用这副温文的模样继续骗小鹊儿主动打开自己毛绒绒的胸脯,向他展示自己的委屈、怨恨、所想所求,。无论是救家人还是报复卫济州,他都会满足这只天底下最漂亮最鲜活的小鹊儿的。
“忙了一下午,费了不少心神。”赵游山起身,踱步到余不惊身边的矮凳上坐下,接过话本,“我给你念。你听着再睡会儿,等到晚膳时我叫你。”
“除了吃就是睡……”嘴上说着,余不惊手却是诚实地拉过一旁的薄毯盖上,在和缓的念书声中酣睡过去。
日头渐渐西斜,赵游山坐在一边,静静地看打在小鹊儿脸上的光从暖黄变得冷暗。
蕙茝进来点灯,屋里早已没了读话本的声音,她还以为主子回书案后办公了,走近两步,冷不丁看见一团黑影坐在榻边,一动不动地盯着榻上的人,那贪求的目光,像是恶鬼死死盯着自己尚在人间的未亡人。
她好悬没惊叫出声,忙抚抚砰砰直跳的胸口,点上烛火快步退了出去。
赵游山终于舍得将目光从余不惊睡得一片粉白的脸颊上移开。
看起来这么吓人么?
赵游山闭了闭眼,这才觉眼睛确有些酸涩,心下一叹:还得再收敛些啊。遂起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余不惊是被丫鬟们叫起来的:“小公子,洗把脸醒醒神罢,一会儿该用晚膳了。”
用温热的湿脸巾擦了把脸,余不惊清醒了些,一看果然已经开始摆菜了,却没见赵游山人,这几日除了睡觉,两人几乎都在一处吃喝闲聊,于是问道:“世子呢?”
薜荔听赵游山的嘱咐隐瞒了他刚走的事实,道:“您睡着了后世子便去前边处理事儿了,待会儿就到。”
正说着,赵游山便进来了,问:“在等我?开饭罢。”
“没等,我刚醒,你来得正好。”
薜荔在旁偷偷抿嘴笑,世子这一去一来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为了小公子真是“用心良苦”。
用过晚膳,赵游山抱着人去院中亭子里乘凉。
比起被丫鬟们搀扶着坐轮椅过门槛登上爬下的,余不惊也觉得被抱着走更方便。
在亭边栏上坐定,余不惊捧着盒鱼食喂水边锦鲤,突然想起初见那日咬他手的那只肥锦鲤,问道:“接风宴那天被你砸死的那只大锦鲤,长那么大——”
“没砸死,我收着劲,顶多晕了而已。”
“哦,没事。我是想说,长那么大,煮了一定不好吃。”
赵游山摇头失笑:“锦鲤本就不好吃。”
“你吃过?”
“小时候嚯嚯过御花园里的一池锦鲤,捉上来跑到偏僻地方烤,差点点着二姨母早前住的祈云殿。”
“二姨母?也是长公主吗?”
“是,二姨母封号静宁,是先帝一美人所出,并不显眼。先帝宫变时,先帝的血脉除了皇上和我母亲外,只她存活了下来。后来皇上登基,赐了封号和封地,另赐了京中的公主府予她常住。不过她向来深居简出,我近十年都未见过她,世人更渐渐不大知道她了。”
先帝宫变这种大事,大盛朝无人不知,就算一心苦读到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原身的记忆中也有。
大盛朝自高祖始,到先帝即位已绵延了二百三十六年。盛极必衰,先帝即位时,大盛朝边疆便已战乱多时,国库亏空。先帝又是个荒淫暴君,老百姓们为了活下去起义不断。
一日,宫里忽传出先帝吐血昏迷的消息,随即便有藩王进京围宫夺位。宫门破了那日,幸好赵家率西北军赶到,千钧一发之际,救出了险些被叛军杀害的年仅十岁的太子,后又力排众议扶持太子登基。
因此功劳,赵游山父亲才被封为了昌平公,时隔两月,长公主嫁与了赵游山父亲。
“哦……”余不惊找回最开始的话题,“差点烧了房子,那你被罚吗?”
“母亲怒极要罚我,被皇上拦下了,还叫御膳房呈了一桌子鱼宴上来,让我同众皇子一起吃了个尽兴。”
“皇上脾气听起来挺好哇。”
“皇上,许是幼时历经宫变……性情温和,礼对臣子,友爱姊妹,在我母亲面前也总是维护我。”
余不惊思忖,从赵游山这儿听到的皇帝像是个胆子不大的老好人,那怎么干出和臣子妹妹私通的事儿的呢?就算是再窝囊的皇帝,想纳人进后宫应该也不难啊。既然情浓时弃人于不顾,为何如今突然又和卫济州相认,还给派了查江南贪腐案这么个大差事?
眼看着天色渐晚,赵游山朝余不惊伸出手,道:“起风了,回屋吧。”
余不惊心绪纷繁,闻言漫不经心地递出自己的手。
赵游山将余不惊的手放到肩上,俯身一只手插到了余不惊的腿根下,往上一抬,便像抱小孩似的端起了余不惊。这姿势,余不惊不得不将另一只手也圈在赵游山脖子上。
这一圈,心思便就不在皇族家事上了,近在咫尺的完美侧脸吸引了他的注意,眉骨、鼻梁、下颌,皆线条优越,无一不深刻流畅。
目光还顺着下颌线继续往下走,青筋若隐若现的脖子,宽阔平直的肩膀,因用力而鼓鼓硬硬的胸膛,还有现在透过轻薄衣袍勾勒可见的上臂肌肉块隆起的弧度。
余不惊忍不住上手握了一把,果然很硬。
赵游山一惊,他好不容易抑制住自己,小鹊儿反而动手动脚起来,无奈道:“做什么?”
余不惊答:“你好像都是一只手抱我,力气很大的样子,一捏果然很硬。”
赵游山心底忽起一股气,他成天小心翼翼,告诉自己因伤肆意搂抱太趁人之危,现下小鹊儿反倒来招惹一番,着实……可恨!该治!
余不惊忽觉小腿处被揉捏了下,力道还不轻,他扶稳赵游山的肩,踢了踢腿也没能摆脱那只作恶的手,不由问:“干什么?”
“许你捏我,不许我捏你?”
余不惊睁大眼睛,没想到赵游山对他还有这样无赖恶劣的一面,回道:“我又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就动手动脚,要是故意的还得了?”赵游山仰头逼近两分,鼻尖差分毫就能抵达到余不惊的下颌,放低声音,“我可是清白人,只能给我的妻子捏。”
余不惊低头,看进他幽深的眸子,那里面是包裹着认真和坦诚的试探,还有深处灼热的势在必得。
可是,还不到时候呢。
他眨眨眼,想说一句“哦,那我可不能捏了”,但终究是没忍心说出口。
但不回嘴又好气,感觉输了一城。
蕙茝候在门口,远远见小公子忽像只猫似的将主子的头发抓挠成一团,而主子只噙着笑,也不做反抗。
晚风微凉,温柔无边。
此后半月有余,余不惊脚伤基本好了,胡颂礼却没出现,连齐彦也扔在叶奉元家再没过问。
余不惊明了,这应该是查到了卫济州身上,没脸见他了吧。这样就更该亲眼去瞧瞧胡颂礼的窘状了哈哈。
于是等到余不惊伤好全了,立刻复课去了书院。
早课结束后,余不惊却被出乎意料的一人拦下了,正是继接风宴那日再也未见的莫桓。
看样子莫桓已等了一阵子了,一见余不惊出来,小跑到跟前谄笑道:“阿弟,许久未见,为庆你喜事盈门,为兄请你好好喝上一场如何?”
余不惊莫名:“什么好事?”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嗐,阿弟不必自谦,现在书院谁人不知昌平公世子已是阿弟的入幕之宾!阿弟,你这青云路指日可待哇!莫家的老祖宗在天之灵定也为之欣慰!”
余不惊无语,提脚就走。
接风宴那日他逃出山庄搬离莫府已经是和莫桓撕破脸了,莫桓后来虽未寻他报复,但齐彦来劫持了他,这中间必少不了莫桓的甩锅怂恿,现在还有脸眼巴巴地凑上来?
“哎?阿弟。”莫桓追上来,像只讨食的狗一样在脚边左右转,“阿弟可要小心,外边许多人等着你呢,可别让他们逮到。”
“我既然攀上了昌平公世子,谁敢拦我?”
莫桓殷勤解释道:“是齐彦那帮子好友,说是你吹枕边风让世子教训齐彦的。他们一则兄弟义气为齐彦不平,二则难免有些唇亡齿寒,便想试着找你说和说和,看能不能救出齐彦。但你也知道他们这些公子哥儿,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说是说和,其实就是找茬儿……”
说着走着,果见前边迎面围上了五六个人,面色不善,上来就阴阳怪气地道:“果真是好颜色,怪不得能入昌平公世子的眼。”
莫桓拦道:“各位公子,两猛兽争食,怎会是猎物的错呢?我阿弟身份低微,桩桩件件里,他何曾有做主的余地?”
“莫桓!怎么,是觉得齐彦翻不了身了还是当我们死了,收拾不了旁人——”说这意有所指地看了眼余不惊,“我还收拾不了你么?”
另一个脾气冲的走近两步,一个抬手便将莫桓推开三步远,道:“你是什么东西,如今有了飞上枝头的弟弟,就改了以前的哈巴狗样儿,敢直起腰板来跟我们说话了?”
莫桓的表演并未轻易中止,他满脸委屈地道:“我只是为我阿弟说句公道话,并非有意对各位公子不敬。各位公子有气尽管对我使,不要伤了我阿弟啊。”
公子哥们本来也没想动余不惊,言语逼迫下就得了,谁敢真动昌平公世子的人。可莫桓这话说得倒像他们要打余不惊似的,这传到昌平公世子耳朵里可还得了。当即火冒三丈,捏着拳头就要揍莫桓。
“阿弟。”莫桓觑了眼余不惊的脸色,咬牙准备迎接痛击。
但他心中又实在害怕,腿脚自动迈开了步,闪身绕着余不惊与那群人周旋,还边喊道:“阿弟莫怕,为兄在呢。”
闹哄哄一片,引了一堆人驻足围观。
“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