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如流水,自合欢宫与玄宗结盟,已匆匆一月。
这一个月,玄宗的变化堪称天翻地覆。
往日残破的殿宇被修复如新,黯淡的阵法节点重新充盈灵光,就连山间小径旁枯萎的灵草,也因灵气复苏而焕发生机。
更不用说弟子们领到的足额灵石、效力更佳的丹药,以及藏经阁内新添的、来自合欢宫“友情馈赠”的诸多玉简副本。
赵骋站在修缮一新的演武场边,看着门下弟子们精神抖擞地切磋演练,剑光霍霍,法术灵光此起彼伏,那股久违的、昂扬向上的朝气,让他沉寂许久的心湖,也泛起了波澜。
他不得不承认,周凡承诺的“无上限援助”,不仅悉数到位,甚至远超预期。
那些曾经需要耗费数年、甚至十数年才能缓慢恢复的底蕴,在这海量资源的灌注下,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补回来。
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沉重得让他无法忽视。
因此,当周凡那架标志性的灵犀车辇再次悠悠然驶入玄宗山门时,赵骋亲自迎了出去。
他依旧是一身朴素的玄宗服饰,但眉宇间的沉郁却散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混合着感激与审视的清明。
“周道友。”赵骋拱手一礼,姿态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郑重。
周凡依旧是那副风流倜傥的模样,绯衣玉扇,眉眼含笑,他跳下车辇,随意地摆摆手:
“赵师兄何必如此客气,盟友之间,互帮互助,分内之事。”
他目光扫过焕然一新的宗门景象,满意地点点头,“看来,我合欢宫那些不成敬意的资源,没有被白白糟蹋。”
“周道友援手之恩,玄宗上下,没齿难忘。”赵骋语气诚恳,“此前是赵某狭隘,对合欢宫多有误解,还请道友海涵。”
这话出口,赵骋自己都觉得有些恍惚。
曾几何时,他将合欢宫视为邪魔外道,避之唯恐不及。
如今,却要亲口道谢,承认对方的恩情。这种转变,带着些许讽刺,却又是不争的现实。
周凡闻言,眼中笑意更深,仿佛早就料到会有此一幕。
他要的,就是赵骋这份发自内心的“感激”。
唯有如此,他接下来的计划才能更顺利地进行。
“赵师兄言重了。”
周凡用玉扇轻轻敲了敲掌心,语气轻松地将这份感激带过,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不过,宗门修复只是第一步,要让玄宗真正在南境重新站稳脚跟,甚至重现昔日荣光,还需一场足够分量的‘亮相’。”
赵骋心神一凛,知道正题来了,“周道友有何高见?”
周凡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亲昵:
“据我合欢宫秘传星象推演,不日将有一处上古遗迹‘云梦大泽’现世。其中机缘无数,更是各方势力重新洗牌、展示肌肉的绝佳舞台。”
他顿了顿,观察着赵骋的神色,继续道:“我希望赵师兄能代表玄宗,与我一同前往。”
赵骋眉头微蹙。
上古遗迹现世,必然引来各方争夺,凶险异常。
以玄宗如今刚刚恢复的元气,贸然卷入,是否合适?
周凡仿佛看穿了他的顾虑,笑道:“赵师兄是担心玄宗底蕴不足,徒增伤亡?”他摇摇头,玉扇“唰”地展开,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洞察人心的凤眼,
“非也。”
“此行——赢,则玄宗名声大噪,告诉所有人,曾经的天下第一宗,回来了。败,也无妨,至少能让南境众家看清楚,玄宗还活着,而且活得很好,有底气、有实力参与这等盛事。这本身,就是一种胜利。”
他看着赵骋,语气带着循循善诱:“这是一次投资。赵师兄,合欢宫在你身上,在玄宗身上投入了这么多,总要看到些‘回报’,不是吗?哪怕只是名声上的回报。”
赵骋沉默,周凡的话,直白而现实。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合欢宫的大力扶持,自然需要看到成效。
这云梦大泽之行便是检验成效的第一关,他无法拒绝,也没有理由拒绝。周凡的每一步,的确都走在复兴玄宗的大道上。
“我明白了。”
赵骋深吸一口气,目光逐渐坚定,“何时出发?”
“三日后,遗迹入口开启。”周凡眼中闪过一丝计谋得逞的微光,但很快掩去,他拍了拍赵骋的肩膀,语气带着鼓励,却又夹杂着一丝不容错辨的警告,
“赵师兄,好好准备。我看好的,不只是玄宗这块招牌,更是你这个人。切莫……让我、让合欢宫的付出,打了水漂。”
他语气依旧带笑,但赵骋却从中听出了冰冷的意味:
假若你赵骋坐享其成,毫无建树,那我合欢宫也会毫不犹豫地将玄宗踢开,任其自生自灭。
这**裸的、基于利益的警告非但没有让赵骋感到羞辱,反而让他一直悬着的心,稍稍落下了一些。
是的,就是这样,有所图才真实。
合欢宫看好的是玄宗的潜力,是他赵骋的能力,所以他们投资并要求回报。这很公平,远比那些虚无缥缈、无法揣测的“善意”更让人安心。
“必不负所托。”赵骋沉声应道,眼神锐利如出鞘之剑。
三日后,云梦大泽遗迹入口。
这是一片位于南境边缘的荒古沼泽,平日里瘴气弥漫,人迹罕至。
而此刻,沼泽边缘的空地上,却已是人声鼎沸,灵光闪耀。
各大宗门、世家、散修高手云集于此,或驾驭飞剑法宝悬浮半空,或占据有利地形结阵自守,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期待。
当合欢宫那架华丽招摇的灵犀车辇,与代表着玄宗的、虽然经过修缮但仍显朴素的宗门飞舟一同出现时,原本嘈杂的场地,瞬间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加剧烈的议论声。
“看!是合欢宫的周凡!”
“他旁边那个……是玄宗的赵骋?他们还真敢一起来?”
“哼,丧家之犬,攀附魔道,还有脸来争夺遗迹机缘?”
“听说合欢宫可是下了血本扶持玄宗,看看那飞舟,虽然旧了点,但可比以前强盛多了!”
“啧啧,也不知道赵骋付出了什么代价,才换来合欢宫如此青睐?”
各种或明或暗的嘲讽、鄙夷、探究的目光,如同针一般扎在赵骋身上。他挺直脊背,面色沉静,仿佛浑然未觉,但微微抿紧的唇角,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周凡却恍若未闻,他率先跳下车辇,绯衣在略显灰暗的沼泽背景下,显得格外刺眼。
他摇着玉扇,目光懒洋洋地扫过那些议论纷纷的人群,最终落在几个声音最大的修士身上。
“我当是谁在此犬吠,原来是青岚宗的几位道友。”
周凡笑容可掬,语气却带着刺骨的凉意。
“怎么,上月‘误伤’我盟友玄宗三批弟子,劫掠物资的账还没算清,今日又有闲情来此嚼舌根了?莫非是觉得我合欢宫的符箓不够爽快,想亲自尝尝?”
被点名的青岚宗修士脸色顿时一阵青白,想要反驳,却在周凡那看似带笑实则冰冷的眼神下,噎得说不出话。
合欢宫的手段,他们可是领教过的。
周凡又转向另一波人:
“还有血煞殿的几位,上次赤晶矿脉的教训还不够深刻?要不要周某再帮诸位回忆回忆其中滋味?”
血煞殿众人闻言,皆是面露狰狞,却又敢怒不敢言。
周凡的诡计多端和合欢宫修士的难缠,他们记忆犹新。
三言两语,周凡便将跳得最欢的几家怼得哑口无言,原本喧嚣的嘲讽声浪,顿时低了下去。
许多人这才惊觉,如今的玄宗,已非昔日那个可以随意欺辱的没落宗门,它的背后,站着行事诡秘、底蕴深厚的合欢宫,以及那个看似玩世不恭,实则手段狠辣的周凡。
赵骋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五味杂陈。
他厌恶这种依靠他人威势才能站稳脚跟的感觉,却又不得不承认,周凡的“巧舌如簧”和强势,在此刻为他,为玄宗挡去了许多麻烦。
“走吧,赵师兄。”周凡处理完聒噪的“苍蝇”,转身对赵骋笑了笑,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遗迹快开启了,何必为些无关人等浪费心神。”
赵骋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将外界所有纷扰杂音摒弃脑后。他目光坚定地望向那逐渐泛起空间涟漪的遗迹入口,心中只有一个目标——在此行中,为玄宗,拿下足够分量的成绩!
云梦大泽遗迹内部,并非想象中的沼泽泥泞,而是一处自成空间的远古洞天。
其中山川河流、古木参天,灵气氤氲成雾,但也隐藏着无数空间裂缝、上古禁制以及凶猛异兽。
进入遗迹后,各路人马便各自散开,寻找机缘。
周凡与赵骋结伴而行,但大多数时候,周凡都懒洋洋地跟在赵骋身后,美其名曰“为赵师兄压阵”,实则更像是一个旁观者。
遇到守护灵草的凶兽,赵骋持剑迎上,周凡便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点评几句剑法。
遇到迷惑心神的幻阵,赵骋谨慎破局,周凡则偶尔“不经意”地指出某个被忽略的细节。
即便是与其他宗门弟子因争夺资源发生冲突,周凡也多是袖手旁观,除非赵骋真的遇到危险,他才会漫不经心地弹出几道灵光,或是布下个小幻阵,助其脱困,却从不主动抢攻。
他的行为,与其说是盟友,不如说更像是一个考官,在冷眼旁观着赵骋的表现。
赵骋起初还有些不解,但很快便明白了周凡的意图。
他是在评估。
评估自己这个“投资对象”究竟有多少潜力,是否值得合欢宫继续下注。
这让赵骋心中憋着一股气,行动更加沉稳果决,剑光所向,尽可能高效地解决遇到的每一个麻烦,展现出作为玄宗大师兄应有的实力与风范。
周凡需要看到我的价值。
赵骋在心中默念。
他需要确认,我玄宗,我赵骋,是否值得他合欢宫如此投入!
他能感觉到,周凡或者说合欢宫在他身上投注的,绝非简单的盟友之情,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关乎未来的期待。
这期待如同鞭子,抽打着他,让他不敢有丝毫懈怠。
而周凡,也确实在冷静地评估着。
他看着赵骋在危机四伏的遗迹中穿梭,剑法沉稳大气,应变机敏,领导纵使带入遗迹的玄宗弟子不多也颇有章法,心中那份源自星占推演的判断,越发清晰。
“果然。”
周凡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满意,心中暗道:“不愧是能在天机预示的乱世中占据一席之地的人。根基扎实,心性坚韧,更有潜力可挖。看来,这次投资确实押对宝了。”
至于那记载在合欢宫秘典中,占水位,能窥天机暗语的琉璃盏。
周凡的目光掠过遗迹深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那本就是他为赵骋准备的,另一重考验,也是他此行的真正目标之一。
只不过,取得的方式,需要些“技巧”。
遗迹核心区域的争夺,异常激烈。
一座古老的祭坛上,悬浮着数件宝光冲天的上古遗宝,其中便包括那盏看似不起眼、却内蕴玄机的琉璃盏。
各方人马混战一团,法术光芒交织,怒吼与兵刃交击之声不绝于耳。
赵骋身先士卒,玄元剑气纵横睥睨,为玄宗硬生生杀开一条血路,夺下了一株能洗筋伐髓的“九窍金莲”,以及一部残缺的上古炼体功法。表现可谓惊艳,引得众人侧目。
然而,在最终争夺那最引人注目的、据说蕴含一丝空间法则的“破空梭”时,赵骋终究因修为稍逊半筹,惜败于南境另一大宗门的首席弟子,以及一位散修高手。
最终,那破空梭被别宗夺得,琉璃盏则意外落入了一个以炼器闻名的中型宗门百炼门弟子手中。
赵骋拼尽全力,也只抢到了排名第三。
尘埃落定,遗迹即将关闭。
赵骋握着那枚温润的古玉,看着别宗弟子志得意满地收起破空梭,看着百炼门弟子小心翼翼地将琉璃盏封入玉盒,脸上难掩遗憾与失落。
“走吧,赵师兄,遗迹要关闭了。”周凡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依旧带着他那特有的慵懒调子,听不出丝毫沮丧。
赵骋回头,看到周凡正悠闲地掸着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争夺与他无关。他脸上甚至带着一丝……轻松?
“周道友,我。”赵骋开口,想表达歉意,毕竟他未能取得最好的成绩。
“第三,已经很好了。”
周凡打断他,走到他身边,与他一同看向那些正在清点收获、喜形于色的其他宗门修士,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看看天衍宗得了破空梭,看似风光,却也成了众矢之的。百炼门拿了琉璃盏……”他轻笑一声,未尽之语带着深意。
之后转向赵骋,目光真诚:
“赵师兄,你今日力战群雄,夺得蕴神古玉和九窍金莲,已向整个南境展示了玄宗的实力与潜力。这一仗,打得极妙!既展现了肌肉,又未成为众矢之的,给足了那些老牌势力面子。这个第三,含金量十足。”
他拍了拍赵骋的肩膀,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我说过,我看好你。经此一役,我更加确定,我合欢宫,没有看错人。”
赵骋怔住了。
他预想中的责备、失望,一样都没有。
周凡非但没有因琉璃盏的失手而怪罪,反而在安慰他,肯定他的成绩?
这与他认知中那个精于算计、步步为营的周凡,似乎有些不同。
看着周凡那带着笑意的眼睛,赵骋心中因失利而产生的挫败感,竟奇异地消散了大半。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理解、被认可的暖意,以及……一丝更深的决心。
“至于那琉璃盏。”
周凡望着百炼门弟子离去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高深莫测的弧度,“出了这秘境,东西在谁手里,可就不一定了。”
赵骋心中一动,隐约明白了什么,但却没有点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