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人 第17章 六神无主

漆颐手机闪了又闪，绿泡泡一摞堆一摞，胥则其合理推测大概率是她那个心智多少有点问题的……前室友。

把前小领导快逼出应激反应了。

胥则其视线往手机旁边挪。

漆颐拿手机的那只手，手背青筋若隐若现。

视线再往上抬一抬。

咬肌都快绷出形状来了。

一条又一条信息没把手机屏幕撑裂，手机的主人却不堪重负。

手指蜷起来了，呼吸也慢了。

好的，应激了。

胥则其太了解前小领导了。

胥则其恨自己明察秋毫。

还恨自己记性好。

漆颐这幅神态露出来，胥则其就知道这人又跟不知名的对手较上劲儿了。

一些早就应该湮灭在记忆里的东西浮出水面。

在前公司就这样，每次漆颐被迫认领了反人性的任务或者被xx总从精神到肉|体全方位打压，不去指责别人，反而折磨自己的时候，就是这么一副左右手互搏的鬼样子。

不留心可能注意不到，留心了处处是破绽——一个人长期处于超高压下，如果修炼不到家，多少会流露出蛛丝马迹来。但流露出来别人不会放你一马，反而会上来捅一刀，把你彻底干死。

胥则其最早不了解她小组长，听同事吐槽、自己也腹诽过这小孩儿年纪轻轻心狠手辣，为了自己往上爬，为了稳固自己的位置，拿下面人不当人。

但漆颐那时候，也才是大多数人刚从象牙塔里出来的年纪。她确实年纪轻轻站上了领导位，却也成为绞肉机系统承上启下的中间层，上面绞，下面绞，既想顶着上面别绞下面，还想扛着下面不被上面绞。

漆颐相信世界有规则，规则就是成绩说明一切。

她还相信努力能换来公平。

太天真了妹妹。

那种绞肉机系统，不绞你绞谁。

妹妹，嘿。

想到这称呼胥则其忽然乐了。

漆颐就是比她小，小两岁呢！

小妹妹。

意识到漆颐的年岁后，胥则其劝过她几次，她不适合在系统里，也不适合在阅历、眼界尚不成熟的时候给自己施加太多压力，可是漆颐不听。前小领导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太逞强，总反思自己不够强，不够努力。

终于离开了绞肉机，又变成了别人的磨刀石。

而且前小领导的症状……似乎更严重了，眼神都涣散了。啧。

这时候要把漆颐拉出自我战场，除了必要的声音刺激，还要给她一个台阶，拽她下来。

肯定事实就是这样的台阶。

苦难和病痛不能拿来做文章开玩笑，前女友除外——好歹当了几次专职司机呢不是。

胥则其消遣前小领导&前女友毫无心理负担。

但也不全是消遣，这个娱乐至死的时代，已经把任何东西都符号化、娱乐化，消费主义至上，死守着原则干嘛呢。

同样是抑郁症，别管真的假的，有些人能把抑郁做成商品，有些人却视之如顽疮痼疾，羞于启齿，耻于剖白，甚至再度把自己丢进泥沼。

但说白了，就算严重到妄想甚至有自杀倾向，到需要紧急医疗干预的程度，人一没无差别杀人二没放火行凶，只是干跟自己较劲。

这么无害的精神病，建议所有冲着老弱病残下手的假精神病多学学。另外也请那些拿精神疾病心理障碍做人设的也拿出病历证明，谢谢。

胥则其将塑料空瓶调了个过，瓶口竖在桌上，余光瞄着漆颐眼睫微颤，双眼恢复焦距。

“你这条件太适合做个人品牌了，长相、背景、经历……全是爆点。”胥则其说，“就没想过走这个赛道？”

过了两三秒，漆颐轻轻嗯了声，神色松快下来，“没想过。”

没想过=过去没想=有可能想=也可以考虑=让我想想=好的，我出来了。

胥则其心里也松了口气。

她问漆颐为什么关注楼层的时候其实没多想，没往那方面想。就算前面漆颐刚说过抑郁障碍她也没往那边想。

一般人租房子谁会那么纠结楼层高低啊，纠结也给出个纠结的原因，比如说不要楼层低的，返潮，湿气重，蚊虫多。不要楼层高的，恐高。

而不是一味只问对方什么楼层。

她是在漆颐表情僵住时才意识到不对，结合开窗幅度一下子想到可能跟漆颐刚轻描淡写但严谨描述的32.3有关。

紧急关键词搜索，发现强制入院的标准确实很严谨。

册那。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但后面肯定不怪她。

看绿泡泡，一定是那个精神病院垃圾桶捡回来的室友。

离开临城前必须得找人去给那室友门上泼油漆。

泼油漆的活不能给小冠军那瑞，也不知道炮娃们能不能接，愿不愿意接……改天问问盛总。

现在么……

“去菡珀？”看到那瑞从卫生间出来，胥则其站起身，客气地这么一问。

“嗯。”漆颐应了声。

到公寓前一个路口，胥则其放漆颐下去，让她自己过去看房办入住。

“住不住你到时候跟我讲，如果房间不合适就别了，先去酒店开个房，慢慢找。”

话是这么说，胥则其心里清楚漆颐最后八成会选菡珀，不管是出于她自己的需要又或者觉得有必要帮她调查。

前小领导很好拿捏。

胥则其停完车，去便利店买了几瓶可乐平替气泡水，跟那瑞到1204门前，隔壁的隔壁1201正好有俩人一前一后出来。

“把可乐搬我房间，然后去健身房。”胥则其扭头让那瑞去搬那提可乐，自己在门口等。

先从1201出来的女生手里拎着伞，“那个……我其实要到月底才搬，我回去考虑一下吧。”

后出来的女生穿拖鞋，应该是1201的现任租客，“我随时都可以搬，你尽快给我回复，你看我这儿东西都收拾好了。 ”

要不要跟漆颐说一下，她斜对门有个转租的。虽然朝北，但是是东北朝向，漆颐好像说过东北朝向还可以？

想到这里，胥则其就想跟穿拖鞋的女生攀谈两句，对方受她目光感召，扭头看过来。

胥则其心怀企图地冲拖鞋女生笑了笑，“你好。”

女生看了她一眼，视线不可避免地被抱着可乐从房间出来的那瑞吸引，本来就有点沮丧的神情一下子紧张起来了，几乎慌乱地低下头看手机，然后把手机举到嘴边，一只手握门把，摁着语音键说，“啊我在的，你直接来……”

后面的话被关进门中。

远亲不如近邻，着急搬家的邻居不算。

那算了。

你自己可劲儿找吧，祝你今晚就找到下家！

胥则其一怒之下怒了一下，随缘吧，她想。

心平气和地合上门。

漆颐最后还是跟给平台转租的博主发了信息。

租务人员带她楼上楼下都看了，只有一套朝南的单间，但是一进门就好大一股烟味儿，而且卫生间明显一股水汽。

挺奇怪的，记下来，给小胥。

转租这个漆颐是平台刷到的，当时一眼略过去了，楼上楼下看完，她对这家酒店公寓有了些概念，基本满足她需要，从照片上看，朝南户型窗外视野开阔，看出去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但她本能不喜欢8楼那间进去一股烟味儿、明显刚退房的。

于是尝试着联系了转租的博主。

博主在线。

在楼上。

漆颐告诉租务人员她去楼上再看看，直接从8楼上了12楼。

各方面她都很满意。

尤其是转角两面落地窗，虽然女生跟她说夏天在室内可能得常开空调，因为太热了。

但漆颐很喜欢太阳照进来的感觉。

医生叮嘱她多晒太阳。

“晾被单很方便。”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停留在护栏上的时长有点久，女生摸着不锈钢护栏说，“这个……我平时就拿来晒床单用。这间虽然是东北朝向，但是到了下午三点以后吧阳光也能从这个角度照过来，差不多到这个位置。”

女生从护栏边转到房间中央，拍了拍床，“能照到床上，我下午睡觉都晒得到。开着空调盖被子晒太阳，我觉得还挺舒服的。”

“嗯。”漆颐笑笑，“我也喜欢晒太阳。”

视线掠过护栏，停在窗户把手上。

开窗幅度她检查过楼下的，大小也就开巴掌长的幅度，别说人能不能挤出去，狗挤出去都费劲。公寓统一装修标准。不知道小胥那天怎么做到的，拍摄角度一点儿看不出来是从这么窄的缝里伸出去拍的。

漆颐回头再次环顾房间。

这几乎是拎包入住的样板间。桌面和洗漱台上放了一些个人用品，收走以后铺个床就能睡了。

除了入住流程可能要多花点时间，漆颐想不出不签下来的理由。

合同签完，原租客解脱般松了口气，“你给我十分钟，不，五分钟，我马上收拾好。”

漆颐跟租务人员签完新合同上来，她刚用吸尘器清扫过房间。漆颐到门前她才停下来的，开门时手里还握着吸尘器。

“……不用这么着急。”

漆颐心里有点鼓噪，但是没到怀疑这房间有什么问题的程度。女生说她工作换到城市另一头了，跟朋友一起合租，现在每天通勤两个小时挺折腾，而且早一天退就能多退一天房费。

“我室友快到了，她老催我。”女生说，“你说签合同那会儿我跟她讲了，她就开车出发了，开车一个多小时。”

女生看了下手机，“嗐，我室友指定又压线超速了，都到了。”

漆颐也看手机，第一个外送订单到大堂了。

她刚陆陆续续下了12单外送。

整个签约过程中，漆颐脑袋都是空白的，跟着租务人员、跟着原租客，她们怎么说，她怎么做，让签字签字让交钱交钱，让上去上去让下去下去。

原租客中间跟租务人员交涉的时候，她就用手机逛超市。

首先是打扫工具，她没小胥那么爱干净，但也会打扫卫生。毕竟白天还有另一个人的房间。

然后是很多很多纸巾和个护用品、一次性床上用品。

统计下来，纸巾买了至少三箱，还有两提袋装的。

她是分开点的，不是在同一家超市一次性买齐。

外送也是一会儿一个一会儿一个。

漆颐知道她为什么会空白。

小胥一定看出来她又被自己困住了，用一种有点夸张但很有效的方式拉她出来——小胥以前不会拿苦难和病痛开玩笑。

但小胥知道她陷入内耗状态时，该用什么方法让她脱离。

小胥拉了她一次又一次。

没有人能无条件拉一个人一次又一次。很累。

她不想让小胥觉得她仍然依赖她，不想让小胥跟她一块儿上上下下。她得等收拾好了，再跟小胥说一声。而且小胥调查公寓，不能让公寓工作人员发现她们认识。

每次想到要跟小胥说，她就打开外卖APP下一单秒送。

看看外卖软件，再看看门口一堆刚拿上来甚至来不及放进门里的外送，漆颐有些心梗。

还有六个订单正在配送。

外面或轻或重的脚步声一遍又一遍。

胥则其听着有点烦，更烦的是，漆颐没声了。

住菡珀不住菡珀都得跟她说一声么不是，哪有这样的，死——阿弥陀佛——到底去哪儿发财吉利了啊。

明知道没新信息，胥则其心烦意乱从朋友圈退出来，她一直在朋友圈追楚女士，有新信息直接就弹窗了。

十点钟了，外面脚步声依然不停，这次更过分，拿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她的门，然后就在她门口不停走来走去，来来回回。

胥则其当机立断，给被她赶去健身房的那瑞发信息，让那瑞赶紧回来。

健身房上来顶天三分钟。

那瑞如果爬楼梯可能更快。

胥则其想开门看看外面什么情况，但心里有点虚，破公寓门连个猫眼都不舍得装。

她翻翻行李箱，找到随行的高尔夫球杆，拎着球杆走到门后，也没敢开门。

贴在门上听，只听到什么东西在地上摩擦，脚步声跟摩擦声几乎同步，一声一声，像擦在耳朵上。

胥则其算算时间差不多了，问那瑞：「瑞儿啊你上来了没，外面啥个情况？」

那瑞言简意赅：「隔壁转给你前小领导了。她在我们门口。捡餐巾纸。」

胥则其单手缓缓打出问号，换了只手拎球杆，删掉问号。

外面走来走去的脚步声终于消停了。

漆颐应该看到那瑞了。

哦对，这公寓还有个问题，门的隔音不怎么样。

胥则其放回高尔夫球杆，她没立刻开门，外面没有脚步声，也没有对话声，那瑞是个闷葫芦。

但漆颐为什么一声招呼不打？

胥则其犹豫片刻，从冰箱里取出两罐起泡酒。

打开门一看，那瑞正瞪着漆颐，漆颐什么反应不知道，她正面向那瑞，胥则其只能看到她后脑勺。

怀里抱了一堆抽纸倒看得到，一只手勾着一只破了的塑料袋。

“漆颐？”

漆颐猛地转身。

两包纸巾从她怀里飞出去。

胥则其的视线随着纸巾飞向1201。

三大箱……维达、清风。

……静默期的创伤还没好么。

孩子这愈合能力有点，太慢了吧！

想是这么想，胥则其举起手里的起泡酒。

“恭喜乔迁新居啊。”

看着满头大汗，眼圈不知为何看上去泛红的漆颐，胥则其忽然想起那个让她莫名其妙乐了半天的称呼。

“妹妹。”

晚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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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六神无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