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人正是女娃,她说:“吾是父帝的女儿,算起来也是禺猇的表亲,义和阿兄留在这守着大家伙。吾,去东海。”
“你可以吗?”众人还是担心的,女娃不过十来岁,身为太阳神炎帝小女儿的她虽也有一身本领,可要面对的是能脚踩两条巨蛇的海神禺猇。
“吾若不去,没人能担起这个责任!”女娃镇定地说,尽量不暴露自己的怯弱。她又怎么会不怕,大义面前她并没有别的选择,“吾自小在姜水长大,习得水性,长老们再派几个强兵给吾,定能好好跟禺猇谈上一谈!”
义和担心妹妹:“女娃不能去,若出了什么茬子,吾怎么跟父帝交待!”
女娃宽慰他:“不就是个东海嘛!阿兄放心,吾等小时候跟着阿父不是西山、北海随便玩的吗?”
“你就要和形夭阿兄成婚了,这节骨眼上不能有差池,这可是你的人生大事。”义和说。
“正因为如此,吾更要去了呀!若吾谈成了,能帮阿父解忧,又能让部族的同胞摆脱阴雨洪水的灾祸,形夭阿兄定会为吾骄傲的!”女娃一提到形夭就越说越兴奋,眼里都是星星,“形夭阿兄总陪阿父东奔西走,又是打仗又是探险的,吾也想像他一样。省得阿父总说吾没有长进,配不起形夭阿兄。”
“既是如此,你要多加小心。”
女娃就这样在亲人的祈盼下踏上了征程。
*
东海海岸蜿蜒曲折,多山峰异石,海面浪涛汹涌,像极了禺猇的脾性。
女娃一行人自己扎了扁舟,奋力划到海中央的东海行宫。
这行宫建在海底,有深悠悠的几丈长的密密麻麻的褐色海草掩盖,却也能在水面上窥见那黑不见底的庞大深坑。
女娃带了人,一个猛子扎了进去。
不似中原的任何一派建筑,拨开并不缠人的水草之后,他们看到的是一座高耸入“云”的拥有无数尖顶的巨型堡垒。每个塔尖都闪着点点荧光,有蓝有绿有红有紫。
“来者何人!”守卫的海胆精操着浓厚的东海口音问。
“吾乃太阳神神农氏幺女,特来求见禺猇表兄。”
“东海海神的名讳岂是你这种小丫头能叫的!”那海胆满头炸起尖刺,看起来凶神恶煞。
“是小女子冒犯了。麻烦通传海神大人,神农女娃求见。”女娃不急不慌,说明她找对了地方。
东海是黄帝的地界,轩辕氏野心勃勃想作大荒共主,手下的人便也不把炎帝的人放在眼里。约摸过了两个时辰,女娃才被人领进了待客厅。
禺猇已修成兽身,两翅上的黑羽油亮亮的,双耳攀着两条金黄的毒蛇,脚下还盘踞着两条大腿一般粗细的花蟒,威严又慵懒地坐在殿中央的宝座上。
“你就是神农家的小女儿?”
“吾是。”女娃答道。
“来找我做甚?”禺猇并不拿正眼看她。
“听闻您是司雨的天神,”女娃自然夸大了些,神兽和神还是有区别的,“降雨能助长庄稼,但近些日子有些猛烈了,特来恳请您少布施些给姜水。”
“哦?别的地方都嫌弃干旱,民不聊生,你们有雨下还不满意?”
女娃听出他的意思,下雨本就是故意的。
整个大荒都知道炎帝善耕种,在父帝推广耕种之前也其它部落只能靠打猎和采集,都是饥一顿饱一顿。现在他们跟吾族学会了种粮食,有了收成,翻脸不认人了。
东海这样的态度,不难说不是受黄帝的指使。
“下雨自然是好的,但雨太多土地也受不了。姜水已经开始泛滥了,再这样吾还得去请禹来。”禹就是治水的大禹,又跟九尾狐家结了亲,自然也是站在黄帝这边。但女娃猜他们一个下雨一个治水,哪怕在同一阵营也必定水火不容。
“禹跟他阿父一样没用。”说这话是禺猇面色并不好看,“一天光知道给我捣乱。”
女娃知道自己猜对了,接着说:“您看既然如此,不如把雨布施到别处去,也让我们华山晒几天太阳。”
“可你区区一个小女娘,拿什么来跟我谈条件?”
女娃所在的神农氏并不善战,一直都是靠教人耕种走和平发展道路,她说:“吾知道耕种之术于东海无用,所以特地带来了父帝制的新药。”
说着,她将一个小木匣交由侍从递给禺猇。
“此药有促进功法精进、伤口愈合的功效。这匣中的药丸只是这一季的,如若海神应允了吾族诉求,每一季都会送来新的药丸。”
禺猇拿起一丸,捏在指尖端详:“我怎知你说的不是假话?你若是拿毒药来哄骗我该如何?”
“神农氏虽试毒炼毒,却从不拿毒药害人。您若是不信,吾亲自试药便知。”
“你们自己肯定有解药,要试也要用旁人。”说着禺猇脚下的花蟒缓缓爬出,不一会抓了一个角落听命的海蜇精。
那海蜇精并没化生出成形的四肢,只怯生生地拿它那触须状的小手接了过了药丸,颤抖着塞入口中。
女娃不是第一次下水,却是第一次入海,并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
只见不一会那海蜇抽搐着身体,吐了一大口血,然后晕死了过去。
“他怎么回事!你还敢说没有下毒!”禺猇恼羞成怒,“把他们给我抓起来!”
“海神大人,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吾不可能下毒!吾可以吃给你看!”女娃还在申辩,她的侍从也纷纷求饶。
“关进地牢里,好好审问,看她招不招!”禺猇下令。
*
这一厢女娃和她带来的神农氏侍从们被分别关进了海底深处的水牢。那一厢禺猇正一脸满意地端详着匣子里的药丸,除去刚刚试药的那颗,还剩整八十颗。
“都说神农氏善制药,看来所言不假。”禺猇坏笑道。
“神君,既然这药有用,为何不答应他们,好再多送些来?”海蜇精已恢复如常,他吃完东西本就会呕吐,药效还使得他身上的毒囊变得更强壮了些。果真是奇药。
“父神迟早是要吞掉那神农小儿的,到时候想要多少不是就有多少?”禺猇是黄帝庶子,也称之为父神。
“那水牢里的小丫头怎么处置?”
“她要是愿意认错,留在我海宫做个侍婢也不是不行。”
“她可是炎帝的女儿,太阳神的幺女啊~”
“那又怎样?那狗屁太阳神也管不到我这暗无天日的东海来。”
女娃怎会屈服,她阿父为了解天下之毒尝遍百草,就是为了不让毒药害人,若是一时迫于生存承认了,炎帝的一世英明将荡然无存。
海底折磨人的招数对她使了一轮又一轮,海贝壳夹手、海鳗电击、海星啃噬……女娃都不曾松口。
“小丫头还挺倔,”禺猇闲来无事,逛到牢里探望一下这神农氏的小姑娘,“看你长得那么好看,不如献'身于我,我可饶你不死!”
看着禺猇一脸猥琐的样子,他耳边的毒蛇故意萦绕在她的脸颊,吐出的信子在她脸上留下恶臭黏腻的毒液。
“你做梦!”女娃咬紧后牙,一字一句地回他。
“好,那我看你能熬到几时!”
禺猇理了理他黑油油的飞羽,只见他耳侧的金色毒蛇离开他游向女娃,一只咬住她的咽喉将毒液注入,一只钻入她的心口去撕咬她的心脏;他脚下两条花蟒也缓缓爬向女娃,一条负责用身体一圈圈将她箍紧,一个从脚尖开始将她一点点吞没。
女娃身上痛,可痛得无法嘶吼,心里痛,痛自己不够能力反抗这不公的命运,强加给她和她族人的命运。
她没有办法挣扎,她也不再挣扎,阿父阿母施在她身上保护她的术法已经失灵,大口大口的海水从她的口鼻、眼耳往里灌……咸的,苦的,可都不如她心底的悲痛。
最后一口气息被压抑到没有的时候,女娃想起了过去的种种。
她的父帝,她的阿母阿兄,她终究没能救成神农部族的万千子民。姜水的女儿原来都是殒命他乡的宿命。
“形夭阿兄,你一定要好好的,你要守着阿父,守护姜水。你的女娃,等不到你回来了。”
带着无尽的怨念与悔恨,太阳神的小女儿,并未如她的阿姊们一般成神成仙。她的怒气助她跃升海面,脱去凡胎人身,化成飞鸟。
女娃不爱用胭脂抹唇,这只灵鸟便长着白色的喙;女娃爱戴百花的冠,这只灵鸟也长着五彩的花翎;女娃喜着墨色的衣裙,这只灵鸟满身都是墨色的羽;女娃常穿红色的履,这只灵鸟也有一双赤色的脚。
她哭嚎,它悲鸣,那声音,仿佛就像向众人诉说自己不甘的命运:“精卫、精卫!”
精卫鸟不再是女娃,它无颜面再回姜水。
它只记得飞去西山的路。来回几千里,它飞了不知几天几夜,它衔来西山千年的沉水荆、多金石,它要填了这东海黑心海宫!
如此往复,精卫鸟早不是那个懵懂善良的女娃,它只记得怨恨不甘,那个将它背弃、使它身死的东海!
终有一天,它会将东海填平!为她报仇!
精卫非女娃,女娃葬东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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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圆六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