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你的便!”苏扶扔下这句话,潇洒转身离去。
说狠话的时候有多潇洒,现在哭的就有多狼狈。
苏扶趴在床上哭的气壮山河,地动山摇。哭麻了就换个姿势再哭,哭到晚上哭累了就睡一会,醒了继续哭。
上一次哭的这么凄惨,还是小时候梦到赵姨娘向她索命。
枕月点了一炉又一炉,总也不能平复她的情绪。
吴妈妈一勺又一勺,小心翼翼地喂苏扶吃点东西。
苏扶边吃边掉眼泪,旧痕新泪交织在一起,真真是以泪洗面。
吴妈妈宽慰她道:“夫妻间吵架,说话没个轻重也是常有的事情,有时候说的都是气话,公主不必当真。”
“可是他从来都没有帮我说过话,从来都是向着外人。”
“恕老奴多嘴,公主是否想过,站在将军的立场上,他没办法帮着您说话。”
“他的立场不应该是爱我吗?哪怕是我犯下了十恶不赦的罪过,他也应该为我说话的。”
以吴妈妈的身份,有些话不该她说,所以该保持沉默的时候就要学会闭嘴。
突然,苏扶“垂死病中惊坐起”,吩咐吴妈妈道:“我要洗澡,另外给我备件庄重一点的衣服……”
吴妈妈问道:“公主这是要干什么去?”
苏扶没有心思给吴妈妈解疑答惑,自顾自道:“再吩咐下去,给我备辆马车。“
未央宫大殿之上,卢清和垂手立于阶下。
萧衡道:“表弟,你我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从宗法上来说,你就是我表弟,我们是一家人。”
这话听的卢清和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但凡有人跟你攀关系,都是想从你这里得到些什么,哪怕对方是皇帝也不例外。
卢清和惶恐道:“承蒙陛下抬爱,清和受宠若惊。”
萧衡道:“算起来朕也就比你大一天。”
卢清和道:“是,陛下的生辰是六月二十六日未时,臣是六月二十七日寅时。”
萧衡假装喝了口茶,实则是在想接下来的话术。
“你最近……”
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说话不能说的太直白,还是委婉些的好。
“最近有没有吃秋梨?”
卢清和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如果上司跟你谈话的前摇过长,那么他接下来所提的要求一定会让你十分为难。
他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没有。”
萧衡道:“砀山进贡了几筐秋梨,朕吃着味道不错,待会你带些回去,让姑父也尝一尝。”
卢清和道:“臣代父亲谢过陛下。”
萧衡叹了口气,道:“先帝子嗣单薄,朕也没个兄弟作伴,平日里想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救命,陛下开始跟我谈感情了。”卢清和心道。
这话不能不接,也不能接的太假,卢清和想了想,道:“陛下心忧万民,烦心事自然不会少。”
萧衡叹了口气,道:“是呀!就拿西戎来说,朕当年决定反击,可是压上了大梁的国运,若失败,我恐怕就是亡国之君了。”
“臣有一事不明。”
“都是自家人,但说无妨。”
“陛下是真的想要灭西戎吗?”
“那是当然了,西戎屡屡犯我边境,一日不除,朕心一日难安。”
“可是陛下现在为何退兵了呢?而且崔明大将军的死……”
“十分可疑对吧?朕知道,坊间有谣言称大将军的死是朕下的黑手。”
“真的是陛下吗?”
“他是朕的亲舅舅,又是能征善战的勇将,于公于私朕都没有理由害他。至于为何退兵,那是因为朕对崔华有信心,他一定能灭掉西戎,所以朕不能让这么大的一个功劳全落他一个人身上。”
“那陛下的计划是?”
“和亲。”
“再封一个公主,送去西戎。”
“不,这一次,朕要用真公主。”
卢清和的心咯噔一下,他忙道:“我朝与西戎数次和亲,都是从宫中挑选品貌姣好的宫女,赐以公主的封号,送去西戎,身份最高的也不过是宗室之女。”
萧衡道:“朕刚才说过,朕一定要灭西戎,用真公主才能表现出诚意。”
卢清和沉默,沉默,再沉默……
萧衡长长地叹了口气,道:“父皇走得早,朕十四岁继位。当时朝中有很多老臣都不把朕放在眼里,一个个蠢蠢欲动,都想当辅政王。是舅舅,腰悬宝剑站在朕的身后,才把朝堂的局势稳了下来。自朕亲政以后,才发现大梁并没有官书上歌颂的那样太平。朝堂之上派系纷争暗潮汹涌;风调雨顺,商业繁荣,但国库却捉襟见肘;百姓安居,但西戎和南诏都不安分。这些事情,哪一件处理不好都有可能是灭顶之灾。这些年,朕一个安稳觉都没睡过,至今仍需靠安神汤才能入睡。你们总说朕心忧万民,可你们从来都没有设身处地为朕想过,朕做的这一切不都是为了大梁社稷,江山永固吗?”
卢清和眨了眨眼,努力地不让泪水夺眶而出,强撑着一字一句说道:“臣明白了!”
萧衡松了口气,道:“砀山的梨酥脆香甜,你替朕给落霞宫送几个去吧。”
说服了卢清和,萧衡如释重负,他对晴桑道:“朕要休息一会,不许任何人打扰。”
他这几日忙坏了,这一觉睡的很沉。朦胧中听到一阵呜咽,萧衡睁了睁眼,这声音在耳边越发清晰了。
阶下跪着一个身穿华服的美人,满头珠翠,通身的珠光宝气。
萧衡心道:这几年在宫中削减用度,裁掉了很多不必要的开支,这是哪宫的妃子,竟如此奢侈?
核善的目光给到晴桑,晴桑对了个口型“没拦住”。
萧衡一肚子起床气,不耐烦,道:“行了,别哭了,又怎么了?”
美人不语,只是一味哭泣。
萧衡道:“你再哭就把你轰出去。”
他又看了一眼晴桑,晴桑掀起衣袖,露出半条带有淤青的手臂。
萧衡肃然起敬,心道:这究竟是哪宫的妃子,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走到美人身边,仔细端详了一番,还真是肤若凝脂,面如芙蓉,一双美目含泪动人心扉。
“怎么了这是,跟朕说说。”萧衡语气都变得温柔了,果然是看脸的世界。
“我丈夫他不搭理我。”美人边哭边说。
这一声“丈夫”触动了萧衡的心弦,他贵为帝王,拥有众多尊称,后宫妃嫔个个礼数周到,就连与他最为亲近的周美人也是规规矩矩,不敢有半分逾越,每次去后宫听到的都是“皇上”、“陛下”这些冷冰冰的词。
只这一句话就让萧衡心疼的不得了,他耐心劝解道:“哪有男人整天围着老婆转的!”
美人哭的更伤心了,道:“我不管,我就要他理我!”
萧衡宠溺地道:“好好好,理你,理你!”
他伸出手把美人揽入怀中,道:“朕来抱抱!”
美人一把将他推开,嗔怒道:“不要你抱!”
萧衡以为她是在撒娇,道:“那你想让谁抱啊?”
美人道:“要崔华抱!”
“什么!”萧衡震惊到破音,他站起来,大怒道:“你想造反吗?要他抱,你是谁的老婆啊!”
苏扶道:“我当然是崔华的老婆了!”
“什么?”萧衡一脸懵逼,“你……是崔华的老婆!”
晴桑凑到萧衡身边小声道:“陛下,她是宁洛公主。”
萧衡左三圈右三圈,仔仔细细,上上下下认真打量了一番苏扶,不可置信道:“就是你杀了府上的丫鬟?”
苏扶已经懒得解释了,赌气道:“是我杀了又怎样,不过是个丫鬟,杀就杀了!”
萧衡震惊到无以复加,他身为帝王,手握生杀大权,哪怕是杀掉一个十恶不赦之人,心中也会有情绪起伏。而苏扶因为争风吃醋杀掉一个丫鬟竟然能如此理所当然,理直气壮,这份气魄连他这个皇帝都甘拜下风。
萧衡心道:“我要是有她这么低的道德标准,这皇帝当的得有多爽。”
可怕,太可怕了!吓的萧衡赶紧清空脑袋。
萧衡一本正经道:“是呀,一个丫鬟而已,杀就杀了。”
苏扶以为遇到了知音,道:“就是嘛,为了些贱人匹夫跟我置气,简直岂有此理!”
萧衡故意逗她,道:“待朕拟道圣旨给你出这口气。”
苏扶脸上立刻展现出笑容,疯狂点头。
萧衡接着道:“砍了他的头。”
苏扶立刻变脸,道:“不要!你不能杀他!”
这女子美则美矣,却也实在难缠。
一想到崔华面对苏扶时应该也是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萧衡心里别提多开心了,他总算是为童年的自己出了口气。
萧衡大笑着走回去坐倒,道:“那朕就没办法了。”
苏扶也跟了上去,跪坐在桌边,道:“你有办法,你写道圣旨,让他回来陪我。”
萧衡道:“圣旨是用来治国理政的,不是用来给你谈情说爱的。”
苏扶道:“他是你的臣子,你关心他的家事也算是治国理政。”
萧衡道:“朕没空跟你在这胡闹,这还有一堆奏折等着朕看呢。”
苏扶道:“我帮你看奏折,你帮我写圣旨。”
萧衡道:“你看的懂吗?”
苏扶道:“怎么看不懂,我又不是不认字。”她随手翻开一本奏折读了起来“大将军崔华终日潜身军营,恐有不臣之心……”
苏扶“咦”了一声,纵使她从未参与过朝政,也能读出这奏折中的敌意,她怒道:“谁写的?”
刚要翻看署名,被萧衡眼疾手快一把压了下来。
萧衡解释道:“不过是底下的人发发牢骚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苏扶道:“既然不必放在心上,为何不让我看?”
萧衡道:“都不必放在心上了,为何还要看?”
“要看!”
“别看了。”
“要看!”
“别看了。”
“要看!”
“朕给你写圣旨吧。”
苏扶权衡了一下,觉得还是圣旨更重要,她松开了手,萧衡赶紧把奏折抽回,塞到一边。
“丈夫之爱妻,天经地义。崔华身为驸马,应全心全意对待公主,不得有半分嫌隙。要时时以公主为重,事事以公主为先,晨起思之,午休思之,晚睡思之,勤思之,勤念之,不得懈怠。要对公主十分关心,百分信任,千分体贴,万分宠爱。每日三省,我有没有吼公主,我有没有不理公主,我有没有惹公主生气,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萧衡突然喊了声“停”!
苏扶意犹未尽,道:“我还没说完呢。”
萧衡道:“写不下了。”
苏扶看了一眼,道:“你这字写的也太大了吧。”
萧衡卷起圣旨,塞到苏扶手上,道:“能给你写就不错了。”
苏扶展开圣旨,仔细看了一遍,道:“感觉少了点什么。”
萧衡道:“我可是一字没落,全记上了。”
苏扶恍然大悟,道:“还没盖章呢。”
萧衡原本只当苏扶是在胡闹,根本没打算给她盖章,于是明知故问,道:“盖什么章?”
“玉玺呀!”苏扶拿起桌子上的玉玺,“duang”的一声盖了上去。
等萧衡反应过来的时候,为时已晚。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这件事不要让史官知道,否则自己千辛万苦树立的盛世明君形象就要毁在这道圣旨上了。
圣旨也写了,玉玺也盖了,苏扶居然还要让晴桑前去传旨。
萧衡想了想,罢了,还是让晴桑去吧,他好歹是自己人。
临行前,萧衡放在胸前,做了个往下压的动作,对晴桑道:“懂?”
晴桑诚恳点头,道:“懂!”
纵然幼年时与崔华之间有过种种的不愉快,萧衡现在对崔华只有深深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