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容易把人抛,苏扶像是个被人遗忘的花蝴蝶,在皇宫里乱窜。
谁能想到她在皇宫里待了快三个月了,这三个月,身边伺候的宫女太监换了一波又一波。
宫女回忆录一:
清晨,拉开床幔,床上一片狼藉,被子在这头,枕头在那头,看来床上的人睡眠质量不高。
“公主,洗脸水已经打好了,今天是按您的吩咐,用的金盆。”
“我还吩咐你去通禀太后,我要见她,你去了吗?”
“抱香姑姑说太后最近身子不适,不见任何人。”
床上的人跐溜一下站起来,还没等那宫女看清楚她是怎么起来的,肩膀上便挨了一脚。
宫女甲,喜提半个月伤病假。
宫女回忆录二:
“公主,这是陛下赏赐的一对玉镯,奴婢给您戴上。”
玉镯在苏扶手腕上叮当作响,碗口粗的青绿色镯子衬得她的手臂雪白纤细。
“公主,这镯子与您甚是相配。”
“镯子里的棉多到都能拿来做冬衣了,这种货色在我家赏赐下人都拿不出手,你喜欢?赏你好了。”
苏扶一套摘镯子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令人猝不及防。
那宫女没接住,镯子“啪嗒”一声落地,摔的粉碎,如同她的前途一般。
宫女乙,打碎御赐手镯,逐去净房刷恭桶。
太监回忆录:
“公主,不能再往前走了,前面就是宫门,有侍兵把守,没有陛下的旨意,任何人都出不去。”
“我今天非出宫不可,待会你们上去拖住那些侍兵,我趁乱跑出去。”
“可是他们手里有刀。”
“有刀怕什么,俗话说水来土掩,刀来命抵,我都不怕,你们怕什么!”
于是就有了这样的场景,苏扶步步紧逼,侍兵寸步不让,双方争执不休,她给身后的太监使眼色,让他们上前来帮忙缠住这些侍兵。
太监们既不敢上前与侍兵对抗,也不敢违背苏扶的命令,迫于无奈,只得站在原地给苏扶助威。
“公主威武!”
“公主天生神力,所向无敌!”
“公主,打他、打他、打他!”
可即使是苏扶这等蛮横无理的人也冲不破守卫森严的皇宫,只得望门兴叹。
而太监甲、乙、丙、丁等因扰乱宫中秩序,每人廷杖二十,没个十天半个月是下不来床。
内廷这边已经调不出人来伺候苏扶了,谁的命再硬,也禁受不起这番摧残。
有初出茅庐的小太监胆小谨慎,见内廷迟迟不安排人过去伺候,便问道:“张公公,宁洛公主那里不派人去伺候了吗?”
“派谁?你去?”
小太监忙摆手摇头,道:“我......我不行!”
“不仅你不行,谁去都不行,咱们正儿八经的公主都没这么难伺候。”
小太监又道:“就怕皇上太后到时候怪罪我们办事不利。”
老太监冷笑,道:“你还真是一点眼力见都没有,没看见这些日子皇上太后都躲着不见她,只要能把她留在宫中就行了,咱们见了她也绕着走,别给自己找事。再说了,皇上日理万机,周美人小产都三个月了,皇上还一次没去看过她呢,哪会有心思管宁洛公主这种小事。”
“那太后她老人家......”
“自古婆媳是天敌,我看太后巴不得宁洛公主在宫里多吃些苦头呢,不然也不会把她召进宫就一直晾着她。”
“若是上头问起为何宁洛公主身边没人伺候,该如何回答?”
“这还不简单!”老太监一脸嫌弃小太监的笨拙,信口编来,道:“你就说内廷一直在物色合适的人选,一个字“拖”,有些事情拖着拖着就拖没了。”
小太监望着老太监远去的背影,发自内心的佩服,心道:我什么时候能练就这样圆滑通透的头脑!
一阵凛冽的北风吹来,苏扶裹紧了身上的单衣。已是初冬,她还穿着入宫时的丝织薄衫,此时想找个宫女去给她取一套冬衣来,这才惊觉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走在路上偶尔遇到一些宫女太监,见了她就像见了鬼一样,四散着跑开。这场景看着倒是十分亲切,跟家里下人看见苏扶时的反应一模一样。
去哪里能找件冬衣御寒呢?
太后肯定是指望不上,苏扶现在一想到崔太后,握紧的拳头恨不得打死一头牛。把她召进宫来,就见了一面,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如今既不见她,也不放她出宫。
落霞宫里的那位招儿公主......算了,她自己穿的衣服都破破烂烂,怎么会有多余的衣服。
听说映芷宫住着一位周美人,此女甚得萧衡喜爱,她的宫里好东西肯定多,前去借一套冬衣应该不是难事。
自从周美人小产后,李夫人和王美人时常来映芷宫闲坐。一来是三人同病相怜,都失了孩子。二来是李夫人和王美人有大半年没见过萧衡了,周美人小产,他肯定是要来探望的,所以在映芷宫“偶遇”萧衡的可能性很大。
若世事都能如预想一般,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痴情错付了。李夫人和王美人在映芷宫守了三个月,连萧衡的影都没见到。
李夫人装作若无其事地道:“我看妹妹气色比前些日子精神多了,白日里有我们两个陪着,到了晚上有皇上陪着,你呀就别想那过去的事了。”
周美人脸上虽笑,但笑容下却透着失落,她道:“这些天多亏了两位姐姐陪我消磨白日时光,但皇上并未来过。”
王美人抢着接话,道:“守慧妹妹,我跟青若姐姐无论家世还是样貌都比不上你,我们从来没想过能在这后宫跟你争一席之地,你将来是要当皇后的,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我们两个就只想得到皇上的一点点关心,靠着这点微光,才能熬过深宫里的漫漫长夜,要不然我真的会疯。”
周美人一脸惶恐,道:“静休姐姐说笑了,我何德何能敢擅居皇后之名。我与二位姐姐一样,不求身份地位,只求能与皇上三餐四季,相伴到老。”
王美人诚恳地问道:“妹妹小产后,皇上真的一次都没来过。”
周美人刚收拾好的情绪被这句话搅的泛起波澜,眼泪不知何时浸湿了眼眶,但她仍勉强自己微笑着说道:“皇上忙于政事,不该为这些小事分心。”
李夫人道:“这可不是小事,皇室血脉,关乎社稷。我等虽是妇人,腹中孕育的可是大梁的未来,这难道不算是政事吗?”
王美人道:“青若姐姐你就别抱怨了,小皇子夭折的时候,皇上可是抛下一群大臣,立刻就去你那里了呢。”
李夫人道:“来的快,去的也快,三口茶的功夫就走了。只留下我们娘俩在冷冰冰的大殿里,我至今仍记得麟儿在我怀里的样子,他还差七天就满月了。”
王美人道:“我小产的时候皇上倒是陪了我一夜,只不过我哭了一夜肝肠寸断,皇上睡了一夜四脚朝天,就好像我怀的是别人的孩子。”
李夫人忙制止她,道:“静休妹妹,你玩笑归玩笑,说什么别人的孩子,这话以后可千外别说了。”
王美人抱怨道:“反正一天到晚也见不到皇上,我们说什么他又不知道。咱们皇上要是个像纣王一样的昏君就好了,终日沉溺后宫与美人为伴,我们也不至于活成深宫怨妇。”
也许是宫中生活太过沉闷,谨小慎微的李夫人也忍不住顺着王美人的话打趣道:“纣王可是独宠妲己,皇上若真是纣王,你我恐怕这辈子连皇上的面都见不到了。”言罢方觉不妥,她看了一眼周美人,道:“守慧妹妹别误会,我不是说你是妲己。”
宫中早有传言,皇上如此宠爱周美人,将来皇后的位置一定是她的。其实周美人自己心里清楚,皇上对她的那点宠爱不过是比旁人多了一点,仅仅是一点而已。而且周美人也已经三个多月没见到萧衡了,纣王可不会这么长时间不理妲己。她自幼熟读女诫,书上说为女子者不可对丈夫有怨言,也不可善妒。入宫后她对萧衡一见倾心,唯恐哪里做的不好让萧衡不满意,所以她命人从家中找来闺阁时读的书,按照书中贤德女子的准则约束自己的言行,只为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妻子”。妲己自然不是书中贤良淑德的典范,但若是能得到皇上全部的宠爱,做祸国妖妃又有何妨呢?
周美人赶紧把思绪从离经叛道的路上拉了回来,勉强着笑道:“皇上是千古未有的明君,不会是纣王,对众位姐妹也是一视同仁,没人有机会做妲己。”
王美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学着周美人刚才的语气,道:“‘皇上是千古未有的明君’,守慧姐姐对皇上真是用情至深呢。”
周美人一下子红了脸,道:“静休姐姐,你再这样打趣我,以后就不理你了。”
李夫人道:“咱们三个净在这做白日梦。”
王美人道:“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夫人特意往周美人这边靠了靠,道:“论德行,周妹妹贤良淑德宫中无人能比,若是你当皇后我第一个没有异议。可是咱们都别忘了,远在左丘县,还有个左丘流月没进宫呢。等她为定国公守完了三年的孝,进了宫,我们三个人能不能保住现在的地位就不好说了。”
王美人不服气,道:“她一个新入宫的妃子敢跟我们抢风头?”
李夫人道:“就怕她不抢,皇上硬要给。”
王美人不以为意,笑道:“你看咱们守慧妹妹,德言容工,哪一样拿不出手,皇上未必会看得上左丘流月。”
李夫人信誓旦旦地道:“我可是听说荣福公主的儿子汤臣,为了娶她在家里跟荣福公主要死要活的。你想那汤臣在上京是出了名的风流浪子,能让他这般寻死觅活的,一定不是一般女子。”
三人同时沉默了,皇上的爱本来就不多,再来一个人分,落到她们身上的,还能剩多少呢?
突然有太监走进来向周美人禀告,道:“娘娘,有客到访。”
周美人乍一听欣喜万分,以为是萧衡来了,可瞬间又觉得不可能,若是萧衡,太监怎会说是“客”,但又疑惑,她不过是深宫里的一个妃子,平日里交好的姐妹常来宫中闲坐,太监也不会如此谨慎,究竟是何方来“客”呢,于是问道:“来者是谁?”
太监看了看李夫人和王美人,支支吾吾,周美人道:“二位姐姐不是外人,但说无妨。”
太监只得言道:“是周大人携夫人进宫来了。”
周美人一听爹娘来了,几个月的痛苦、委屈与心酸,抑制不住地喷涌而出,她双眼含泪,激动地高声道:“爹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