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识字?”
楼瀛手中的宣纸和沾了墨的狼毫落在地上。
石念心点点头。
她在山上跟着椿树学说话都学了好久,还是后来认识了石茵茵,她才知道原来人类的语言,除了嘴上说的,还有用手写的。
真是复杂。
石茵茵除了自己的名字外,也只勉强识得几个简单的常见字,自是教不了她,故而石念心现在可是只真真切切的文盲妖。
楼瀛骤然拔高声音:“你怎么可以不识字!”
石念心只歪了歪脑袋,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间如此激动。
石念心的注视让楼瀛突然感觉自己的一头热,在她眼中或许像滑稽的独角戏般可笑。
楼瀛后退两步,深吸几口气竭力平复情绪,道:“是朕失态了。”
坐回椅子上,揉了揉眉心,唤来苏英,声音中尽是不甘:“你现在、立刻、马上,去把她那个姐姐石茵茵叫过来!”
苏英不敢有片刻耽误,立即快步去传唤石茵茵。
不多时,石茵茵便被带来紫宸殿。
楼瀛坐在椅上,审视地上浑身颤抖的宫女。
说是石念心的姐姐,不过长得并不相似,样貌普普通通,扔在人群中便再挑不出人影儿,故而方才在宫女所中自己也没多注意着她,唯有几分与石念心截然不同的往上冒的精神气儿还有些惹眼,但此刻跪在他面前,也只剩一副吓破了胆的模样。
楼瀛挥挥手,苏英上前一步,替楼瀛发话:“你妹妹七年前是不是来过京城,去过荒石山?”
“若是胆敢有半句虚言,小心你的项上人头!”
尖锐的声音有些刺耳,石茵茵吓得一激灵,险些要哭出来,余光悄悄望向石念心求助,可石念心脸上只有同她一般的茫然。
石茵茵苦着脸,她认识石念心也不过才半年有余,她哪儿知道石念心七年前去过哪里?
只是,如今石念心顶替的是她妹妹石蔓蔓的身份,自己与蔓蔓在入宫之前一直都待在自己村子上,虽是小村庄离京城算不得太远,但是距荒石山还是有好一段路程,往返得不少时日,若是派人去查,一查便知蔓蔓从未这般出过远门。
而且陛下问的是七年前,七年前的石念心才多大点年纪,应该不会是陛下要找的人吧?
石茵茵一咬牙,硬着头皮回答:“她,她七年前,并未来过京城。”
苏英看了眼楼瀛变得更黑的脸色,心中叹了口气,继续追问:“那她头发呢?此前她是不是患过病,发色和瞳色是银灰色,后来才治好?”
银灰色的发色和瞳色?石茵茵更是闻所未闻。
“家妹一直是常人黑色的头发和眼睛。银灰色?世上怎会有人是这样的……”
石茵茵话还未说完,楼瀛已经不愿再听下去,愤然起身,拂袖离去。
苏英也顾不得管地上还跪着的石茵茵,高呼着“陛下等等我”火急火燎追上去。
石茵茵跪在地上,浑身卸了力瘫坐下去,心有余悸地看向石念心。
石念心还坐在刚才的位置上,收回了此前落在楼瀛身上的目光,专心地盯着已经空掉的点心盘子,仿佛这样就能变出新的吃食来。
苏英走了,紫宸殿门前几个侍奉的小宫女小太监也不知道该拿她们如何是好,只好站在原地假装什么都不知晓,殿中一时静下来。
石茵茵惊魂未定,挣扎着起身,轻轻一动,贴身的衣衫竟然不知何时都已经被汗水浸湿。
“念心。”石茵茵轻唤一声。
石念心才缓缓抬眸,视线从玉盘挪向她,目光清澈而平静,仿若对殿中刚才的水深火热毫无所觉。
甚至还有几分好整以暇看戏的意味。
石茵茵快步到石念心身边,虽然石念心也是呆呆的模样,可却莫名能给她几分安全感。
石茵茵小声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今日发生的一切简直太匪夷所思。
天上掉馅饼般陛下突然说要纳妃封后,又突然叫她来问起石念心从前的事?难道石念心就是陛下一直在找的人?可方才看陛下的脸色,分明是怒极了的模样。
石念心歪了歪脑袋,略一思索,回答:“不知道,他突然就请我吃点心,然后问了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一会儿高兴一会儿不高兴的。”
最后下了结论:“可能他脑子不是很好吧。”
说完重重点头,自我肯定了这个结论。
石茵茵一把捂住她的嘴,环顾四周,见无人看向她们,才松开手来。
嗔骂一声:“你说这种话也不怕掉脑袋!”
只是眼看从石念心口中问不出什么有用的话,石茵茵站在原地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继续在紫宸殿中留也不是,擅自走了似乎也不对。
还好踌躇间,苏英遣了人过来,领石念心去月泉宫。
月泉宫虽非后宫中最奢华的殿宇,却胜在位置还算上佳,与御花园相邻,周围景致怡人,又与紫宸殿保持着不远的距离,穿过御花园一条清幽小径便是,倒有几分近水楼台的意味。
石茵茵心头一颗大石头稍稍落下了些。
既然陛下让她们在月泉宫安顿,想来确实有意将石念心留在宫中。哪怕不是皇后,只要石念心能随便混上个皇妃当当,她们两个就能从此过上锦衣玉食的富贵生活了。
*
这楼瀛一离开,便是几日的没见着人影。
石念心再见着他,已是第三日晚上。
楼瀛还未正式给石念心名分,但作为今上后宫中唯一一名女子,底下人万万不敢有半分的轻慢。
故而,这两日石念心的吃穿用度皆是宫中一等一的,她喜欢的糕点更是源源不断送往月泉宫,除了桂花糕与牡丹饼,什么樱桃酥酪、牛乳茶、核桃酥等,样样都成了石念心的心头好。
而至于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给她带来这些好东西的楼瀛,除了住进月泉宫看到备好的满桌点心时,石念心想起了他短短一瞬外,就完全抛至脑后了。
当她正在眯着眼睛吃着手中的花生酥,突然见石茵茵匆匆忙忙进屋来通报说陛下来了时,她还没反应过来是谁。
石茵茵从迷迷糊糊的石念心手中夺过她才吃了一半的花生酥,随手扔回盘子中,拉着她半跪在屋中迎接。
楼瀛进屋便看到垂首半跪在门前的石念心。
楼瀛步伐微滞,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又移开。
此时他也不知到底该以怎样的心境来面对她。
昨日他匆匆离去到太液池边静了静心,一冷静下来,就立刻吩咐下去,遣人速速去调查石茵茵石蔓蔓这一对姐妹的所有过往,事无巨细呈报给他。
调查的结果意料之中地让他大失所望——石蔓蔓在被采买入宫为婢之前,从来没有离开过那个小村庄,也从未在外貌、武功以及医术上表现出任何异于常人之处。
石蔓蔓,石念心,真的不是他要找的人。
拿到结果的瞬间,即使他早已有心理准备,但仍然觉得是一阵头晕目眩。
七年了,他本以为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没想到最终竟然等来的仍然是这样一个结果!
他到底该怎么做,要怎么做,还能怎么做,才能找到那个在荒石山上救下他的女子?
而那个与她有着一模一样容颜,但却不是她的石念心,他又该怎么办?
楼瀛心中翻着五味杂陈,将步子停在石念心身前,颔首示意她们起身。
“谢陛下。”石茵茵道。
石念心学着石茵茵的模样依言起身。
楼瀛正欲开口,目光先落在了石念心的嘴角——上面还沾染着一些糕点屑。
心头瞬间涌起一阵烦闷。
他在紫宸殿中辗转反侧食不知味,罪魁祸首却在这儿惬意地享用着点心?
凭什么?
楼瀛一甩衣袍,在厅中主位落座,薄唇紧抿,斜眼睨着石念心,想训斥几句,但一对上石念心的脸,心中的火气又忽然被浇灭。
石念心睁着澄澈眼眸,丝毫不知她为何惹了自己不快。
毕竟她也什么都没做,全是他一厢情愿认错了人。这姑娘本在宫女所中安然度日,却被他贸然召来,又无端遭受冷落,想来心中也很茫然无措吧?
归根究底,还是该怪他自己。
楼瀛板着的脸维持不下去,微微松动,沉吟片刻后,叹气一声,放缓语气道:“前日之事,是朕误会了。”
他说完,看石念心没什么反应,又继续说:“朕有一名心仪的女子,与你模样极为相似,多年寻而不得,在宫中偶然见你,朕误以为你便是那名女子。”
说完再看向石念心,她身旁的石茵茵已经白了脸色,但石念心依然毫无反应,仿佛正在议论的事情与她毫无干系。
“……所以,朕此前答应的你的事,恐怕暂时要失言了。”
石念心终于有了反应,声音有些疑惑:“答应我的事?你不能给我心了吗?”
楼瀛神色一肃:“朕早有钟情之人,分不得其他心思给旁人。”
他在说什么?
钟情之人是什么?
石念心不明白这与让她长出心脏有什么关联,不过他要表达的意思她大概还是懂了——他答应她的话,不作数了。
石念心目光骤然变冷。
一阵莫名的寒意掠过,连空气都几欲凝霜,楼瀛下意识浑身紧绷,石茵茵轻咳两声,寒意又转瞬即逝。
来无影去无踪,仿佛刚刚一霎只是他的错觉。
楼瀛微微愣神,心生几分怪异,但再看面前的石念心,依然只是天真无邪的神色。
楼瀛看了眼屋中放置的降暑用的冰鉴。
或许只是正好寒气传了过来吧。
而此时石茵茵正在疯狂朝石念心眨眼睛。
石念心接收到石茵茵的暗示,想起来石茵茵这两日曾反复叮嘱过她,若是陛下召见,可一定得态度恭敬温顺,多说些讨喜的话。
若是不能留在这个大家称之为陛下的人身边,她就得不到那些好吃的糕点,石茵茵也会不高兴。
为了糕点和石茵茵,她勉强可以容忍一下面前的人说话不算数吧。
楼瀛草草说完几句话,也不欲多待准备起身离开,石念心急忙上前一步拽住他的衣袖。
楼瀛转头,皱眉看向她大逆不道拽着他衣袖的手。
敢这么直接上手拉住他,阻拦皇帝的脚步,石念心还是头一个,连石茵茵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楼瀛还没来记得训斥石念心没规矩,就见石念心仰起脸望着他,黑而亮的眼眸被他的身影映满,声音软软的,像无家可归的可怜儿,问:“那我还可以继续留在这里吗?”
忽然发现今天选这个内容提要很合适。
本文除了是一个鸡同鸭讲的故事以外,还是一个没头脑和一会儿高兴一会儿不高兴的故事[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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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