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读?”
姜倾坐在堆满奏折的桌前,放下手中朱批笔,好以整暇望着来人。
广济垂首拱手,虞钰站在他旁边,带着几分讨好。
“正是如此。”广济恭敬回答:“据臣观察,近些日子以来,陛下精力难以集中,或许是学习过程中遇见什么问题。臣曾尝试询问,却未有合适结果。但据微臣观测,陛下总是独来独往,或许是同龄人太少,以至于在沟通表达问题上,存在一定障碍,以臣之见,当尽快为陛下安排一至二名伴读,保证陛下能够更好成长。”
“有这回事?”姜倾视线落在虞钰身上。
虞钰触及她视线,慌张垂头,好似做错了什么事。
姜倾捏捏眉心:“哀家最近忙于政事,对皇帝确实是疏忽不少。”
广济立即道:“救灾要紧。若不是太皇太后事必躬亲,户部也无法如此快筹集到足够银两,南方灾情亦无法如此快速得到控制。”
“可惜了我的钰儿。”
姜倾若有所思,她朝着虞钰招手,虞钰立即走到她身边,用脸贴着姜倾掌心,乖顺至极。
手指抚摸虞钰脸颊,细腻的触感,好像是一条蛇在她皮肤上游走。
虞钰笑得纯良无害,她睁着自己水灵灵的大眼睛,小心翼翼道:“皇祖母,若你能多陪陪钰儿,钰儿也可以不要伴读的。”
“皇祖母会多陪陪你的。”姜倾轻笑着说。
她捏了捏虞钰脸颊,抬头轻声道:“但伴读也确实是需要安排,广大人说得没错,其他王爷在读书之时都有伴读,怎能少了皇帝的?”她眼睛半垂,慢悠悠道:“就是不知道,广济大人是看中了谁家孩子,想要送进宫来。”
她嘴角扯出轻笑:“没记错的话,哀家记得,你有一独女?”
声音带着考量,似乎在认真思考。
广济脑袋低垂:“启禀太皇太后,微臣确实有一女,年岁与陛下相差不大。”
“既然如此,便让广大人家中女儿,给你当伴读好不好?”
姜倾轻轻笑着。
“不要。”
虞钰拒绝得干脆且彻底,在场另外两人吃了一惊。
广济身为人臣,姜倾又在此处,不过身形顿住瞬间泄露了他心底疑惑,其余时候不动如山,
姜倾表现得会更加明显一点。
她诧异挑眉:“怎么不愿意?哀家以为你和广大人同时出现在此处,便是已经谈好事情。”
“谈好什么事情?”虞钰不明所以地问。
姜倾轻描淡写看虞钰一眼,摇摇头,“你且说说,为何不愿?”
虞钰瘪嘴,先悄悄量广济,姜倾见状,立即命令:“广大人,今日你在宫中已经待了些时辰。据说广夫人患病在床,正好,今日当值御医是哀家信得过的人。不如你带着御医回去,给夫人看看是怎么一回事,免得久病不起,反倒把身体给拖垮。”
广济深深俯首:“微臣多谢太皇太后。”
他始终低着头,身体后退,直到退出门槛,这才转身离去。
“人已经走了。”姜倾收回手,不再亲昵揉捏虞钰脸颊,自在放在腿上,姿态懒洋洋。
虞钰小声道:“皇祖母,我是担心,如果老师的女儿是我伴读,那会不会在上课的时候更加关注自己伴读而忽略我。”她小声道:“我是不是很卑鄙啊。”
姜倾忍俊不禁。
她手撑着脑袋,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就因为这?”
虞钰纠结地搓自己衣角:“嗯。”
“真是个傻孩子。”姜倾笑,笑意却不达眼底:“罢了,既然你不希望的话,皇祖母便另外为你挑两个伴读。”
她眯起眼睛,慢悠悠道:“只是现在朝中适龄孩子有哪些,皇祖母还不知晓,所以需得等些许时日,可以吗?”
“可以可以可以!”虞钰用力点头,她兴奋地抱住姜倾胳膊:“多谢皇祖母!”
小孩身上总是暖洋洋的。
他们靠过来的时候,像是个小暖炉,哪怕隔着衣裳,依旧能够让对方感受到她的体温。
姜倾现在便是如此。
她胳膊处传来虞钰的体温,甚至能够透过她的衣裳,感受虞钰胸腔内不同跳动的心脏。
灼热、滚烫。
惊出姜倾一身的汗。
她侧身,姿态闪避,“都已经是皇帝了,怎动作还如此孩子气?”
虞钰似乎一无所知,笑得依旧甜蜜:“不管是不是皇帝,钰儿都是皇祖母的孙儿。”
“……嗯。”
姜倾似有似无地叹一口气,她默然许久,就在虞钰在思考,是否需要找个由头溜走的时候,姜倾的声音带着叹息,若有若无传到虞钰耳边。
“钰儿,你此前在永巷生活的时候,每天都是怎么吃饭?”
这是虞钰即位这么久以来,姜倾头一遭谈虞钰的过去。
虞钰松开抱着姜倾的手。
她手指交缠,带着几分尴尬:“皇祖母……”
“说便是。”
“……每日各个宫中会有许多剩余饭食。”虞钰垂头,声音压得极低,若不是殿内足够安静,只怕是一个字也听不清。
姜倾听到这里,面色复杂。
她眉头蹙起,不知道是在心疼,还是在怀疑。
她视线落在虞钰头顶,声音平静:“去御膳房找剩饭吗?”
虞钰脑袋依旧低垂,她不敢回答,只是摇头。
“不是?”
“嗯。”虞钰脑袋低垂,虽然看不见她面上表情,但她通红的耳朵,却能够泄露她如今心境有多么窘迫。
她声若蚊蝇:“御膳房的管事们太凶,我看见他们曾经逮住一个小太监,往死里打。好像就是因为偷饭,差点将小太监生生打死。”
“什么太监?”姜倾立即问。
虞钰摇头:“我也不知道,那会儿太暗了,我隔得很远,根本不敢靠近。”
“什么时候的事情?”姜倾问。
“嗯……我想……应该已经是两三年……也可能不止。”虞钰思考着,语气不确定:“我也记不清了,我只知道,在这件事情后,我又饿了许久的肚子,这才遇见皇祖母你。”
她抬起头,脸上带着纯洁笑容,撞入姜倾满是疑虑的双眼之中。
看清对方脸色后,虞钰微愣:“皇祖母。”
她面上流露出畏惧:“你看起来,很不高兴。”语气亦变得小心翼翼:“是我说错什么事情吗?”
姜倾如梦初醒。
她立即扯出笑容,意识到不妥当后,笑容顷刻化作担忧。
面露愁绪,“皇祖母是心疼你。”
她重新将虞钰拢进怀中,轻声道:“我的钰儿以前究竟吃了多少苦啊。”
虞钰反抱姜倾:“只要能够遇见皇祖母,这些苦都不算什么。”
拥抱本该亲密无间,可现在拥抱着对方的两人,在彼此看不见的角落里,面无表情,思虑重重。
隔开她们的,不仅仅是薄薄的两层衣裳。
更有不知何时已经高耸的心墙。
但无论如何,姜倾同意了为虞钰挑选伴读——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将人带到虞钰面前来而已。
这不是虞钰可以操心、催促的事情。
眼下,有更重要安排。
深夜,子时。
虞钰没有同往常一样,穿一身黑衣,藏在黑暗之中。
她穿着寻常衣物,腰间佩环,打扮华贵,坐在事先准备好的椅子上。
身后站立两个侍女:巧团死后新安排来的侍女,如今虞钰已经懒得再取名字。
她安静坐在黑暗中,等待着远方局势变化。
视线尽头是一个狭窄小巷,芳团早早便候在巷子入口,不停地左右张望,似乎在等什么人。
偶尔朝着虞钰所在方向看一眼,隐隐约约瞧见那抹明黄后,这才放心转头,继续张望。
她约出来的人,却久久没有出现。
已经过去两炷香时间,巷子尽头却空空如也,没有身形展现。
伺候在旁的婢女已经沉不住气,开始小范围扭动身躯,试图让自己过得舒坦一点。
芳团也肉眼可见地变得焦躁,回头看虞钰频率越来越高,面容焦急,似乎恨不得现在便飞奔至虞钰身边,为她解释。
又是一炷香时间。
虞钰冷静地坐在椅子上,似乎感受不到其余人心底躁动。
她好似老僧入定,一动不动。
她不说话,其余人也不敢动。
他们面面相觑,用眼神示意安静靠在椅子上的虞钰,不停朝着对方挤眉弄眼。
且保持安静。
更深露重,所有人衣裳都被露水打湿,眼看着已经过去快一个时辰,所有人耐心都已经消失、
芳团也不再抱着期待,她苦笑两声后,垂头丧气朝着虞钰走过来。
面容苦涩,脚步虚浮,未抱任何期待。
她肩膀下垂,意志低沉,“陛下,我……”
坐在椅子上的虞钰猛得睁开眼,像是沉睡许久的巨龙,睁开炯炯有神的大眼。
她脑袋猛得往右前方看,面容沉凝,声音冷静:“他在那边,给朕抓回来!”
这句话,好似一把钥匙,将静谧夜色大门开启。
虞钰所指方向一团黑色踪影慌张行动,朝着反方向跑去。
“是他!”
刚刚还觉得全无生机的芳团,犹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只剩一道残影。
而虞钰带来的人,此时双腿发麻,不过勉勉强强跑了两步,便东倒西歪、气喘吁吁。
居然跑不过芳团。
如此情形。
呵。
她身边能用的人还是太少了。
虞钰垂下眼,安静等待,直到一声欢喜女声,刺破黑暗。
“陛下,我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