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里滚滚说要和阿离去十里桃林玩几天,东华心头暗喜,这张小膏药终于可以不黏着小白了。当晚,他便揽了凤九在六角亭里酌酒赏月,二人世界自是情意绵绵,分说不尽。
许是凉风吹得久了些,他这半颗心尚未长好的老神仙便着了些风寒,第二日本说好了要去北荒玄冥处取些陶土来制器,却被凤九硬是压着在床榻上躺了一日。凤九虽服侍得甚得他心意,但这苦药却不怎么好入口。
翌日,晨光尚早。
东华本不该在这时节清醒,可不知怎么睡得一团火热,他一头热汗从梦中醒来。睁眼一瞧,周遭一团漆黑,身上却颇为沉重,竟是一床被子兜头盖住了他的脸,怪道气闷得很,想是小白睡姿差,又踢了被子。
他困顿着从被子里探出头来,伸手想要如往常般揽住凤九,没想到只够到了她的脸。
凤九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帝君,今日你怎么醒得这么早?”她抓住伸过来的手捏了捏,睡眼朦胧地把眼睛撑开两道缝瞧了瞧,又道,“嗯?怎么是你啊,滚滚?这么早就从折颜那里回来了?你父君呢?”
凤九伸手往旁边来回摸了几下,未发现自家夫君,倒有几分清醒了,仰头想了想:“哦,他昨日说要去取陶土,怎的这么早就出去了,也不知风寒好点没。”她看看还有点愣愣的小豆丁,“滚滚,你是不是发现父君不在才溜进来的?来来来,娘亲也好久没和滚滚一同睡了,天色尚早,咱们再睡一会儿。”说着便搂过豆丁,揉了揉他的脑袋,闭了眼睛不过一刻,呼吸又绵长起来。
被叫“滚滚”的小豆丁东华此时心头如惊雷滚过,这是怎么回事?怎的一夕之间就缩了手脚!
他在凤九怀里小心地伸伸手、踢踢腿,果然是个娃儿的模样,往日里修长有力的手掌如今成了手指肥短、手背有坑的小肉团,瞧着竟似和儿子不相上下。这放在滚滚身上是天真可爱,放在自己身上嘛,着实违和了些。东华不禁扶额。他转头看看凤九,见她睡得香甜,倒不舍得唤醒,想着不如等等再说,可不知是不是人变小了困意也大了,没一会儿他也耷拉着眼皮睡了过去。
东华是被一阵穿衣的窸窣声吵醒的,声音本不大,奈何是有人把他翻来翻去给他穿衣,想不清醒都难。
有那么一刻他想发火来着,谁这么大胆对他动手动脚!却听一个熟悉的清悦女声在说:“滚滚,该起来啦!怎么自己的衣裳不穿,套着父君的衣服做什么?快点,娘亲做了好多好吃的,再不起就都给阿离送去!”说着还十分顺手地在豆丁的屁股上打了一下。
东华有些懵,这种被从床上拉起来的体验着实陌生,他还在纠结光着身子给小白穿了衣服和被小白打了屁股这两件事哪件更羞耻,若是平时的模样诚然没啥好羞耻的,说不定还都会引向喜闻乐见的结局,不过此时此地……他一张嫩脸居然爬上了几丝红晕。
早饭时,连宋摇着一柄扇子来太晨宫转悠,得知东华“不在”,便看上了坐在凉亭里慢条斯理用着早膳的“滚滚”。
“滚滚啊,爷爷教你下棋好不好?”连宋慈祥地上前搭话。
东华小豆丁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咬了口无忧糕嚼了嚼,方才说道:“父君说要收成玉元君做干女儿,所以滚滚与你该是平辈。”
连宋没想到被小豆丁抢白,撇着嘴说:“哦哟呵,滚滚,你这毒舌的模样,倒颇有几分你父君的风采!”
豆丁扬了扬下巴,扭过头不理他。
他待要伸手揉揉豆丁的发顶,被一个闪身躲了开去,于是讪笑了几声便出了太晨宫。
凤九与成玉约在司命处看话本子,本没计划带上旁人,不过“滚滚”既然回来了,总不好把他一人扔在太晨宫,于是便顺利成章地带了来。
东华原想跟凤九说说自己的状况,瞧着她神色匆匆的样子倒有些好奇他们平时到底有什么好聊的,便决定暂且按兵不动。
让他没想到的是进门礼十分“热情”。成玉亲亲热热贴着凤九,刚一见面就急速切入叽喳模式,还抽空捏了捏豆丁软软的脸颊,看她的样子仿佛还要贴上来亲两口,东华一个激灵赶紧躲了,虽说要认干女儿,却也没这么亲热的道理。
光看顾着成玉的结果就是,居然被司命得了手。司命全似抱起别人家娃儿的样子,将豆丁举了好高,嘴里还念叨着:“哦哟,滚滚都长这么高了!来,让司命叔叔抱抱!”要不是东华一边冷着脸拿眼神扫视过去,一边又挣扎着下地,司命八成还要上下颠弄那么几回。东华只恨此时手短腿短,不然早一脚踩他脸上!敢这么对他……儿子!
司命处的小茶话会是开惯了的,往日里还会有些三十三天喜善天评书摊上的常客,不过今日略清静些,正是说说私房话的好时候。
凤九和成玉都是熟门熟路,两人端着盆瓜子边翻话本子边就聊了起来。
成玉神秘兮兮地问凤九:“前阵子,听说帝君在外有了桃花,让你恼了?”
凤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哪里来的说法?”
成玉疑惑道:“没有吗?我听闻你把帝君关在太晨宫门外,重霖脸都绿了!那日去过一十三天的仙者回来都传遍了,说太晨宫帝后好不威风,能把东华帝君挡在门外!我知道你们夫妻情笃,想来想去也只有帝君惹了桃花才能让你这般着恼了。”
司命插嘴:“这回是谁?姬蘅是没戏了,知鹤应无可能,还有什么神女、公主敢跟凤九小殿下争?”东华见他一副八卦附体的模样,不由冷哼了两声。
凤九回想起那日的情景不由一笑:“哪里呀!我不让他进门乃是因为……因为他烧的糖醋鱼着实难吃,居然还加了白檀香,真真是要命!也不知帝君这些‘奇思妙想’都是哪里来的!”
一说到糖醋鱼,司命作为亲历者显然有话说,他清了清嗓子叹道:“凤九小殿下当日做灵狐的时候确然没少吃糖醋鱼,不过小仙我才是真真被打击到的那一个!想我司命自上了九重天以来,对帝君高山仰止,满以为帝君这只合挂在墙上的神仙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天下没有他老人家不会的能耐,谁知武艺他老人家确是精通,可这厨艺一道实在是……实在是一言难尽!小仙第一次有幸品尝帝君的糖醋鱼本是满心期待,怎知差点要了我的小命,那艰涩难咽的滋味至今想来仍记忆犹新。”
他还待要说,却觉得两道冷冷的目光直戳脊背,转头一看,是“滚滚”正眯着眼瞧他,便逗他:“滚滚,司命叔叔没说错吧,你父君的糖醋鱼你也是尝过的,是不是很难吃?虽然你一心崇敬父君,可事实就是事实,怎么,还不许说嘛!”他想起了什么似的咂咂嘴,又抱怨道,“你那个父君,就是这么恶趣味,明知道难吃还总让人吃,唉,为老不尊呐,深受其害啊深受其害!”
东华腾的从座上站起,为老不尊!司命你还真是敢说!照着之前的脾气他立时就要怼回去。不过此时……他恨恨地瞪大了眼盯着这个放肆的小仙,心中默想,先给你记着。
可是,小豆丁东华错估了一点:这表情要是用着他原来的样貌倒的确很有气势,如今这小仙童的壳子么,那就只能用奶凶奶凶来形容了。
成玉眼尖,先瞧见了这一幕觉得被萌得不行,伸来手来揉小豆丁的脸:“啊呀呀,滚滚,你这样子可真像你父君,将来肯定也是位风华绝代、风靡六界的仙君!来来来,趁着你还没长大,先让成玉姨姨亲两口!”
成玉元君,你这花痴的样子连宋知道吗?内心咆哮的东华蹬着小短腿连连后退。
“成玉,你别吓着我儿子!”凤九抱起豆丁一把搂到怀里,“我们滚滚当然会像他父君!倒是你,要是喜欢,自己生一个呗!”
幸福来得太突然,东华拿不定主意是安分靠在小白怀里,还是顺势搂住她的脖子更好。
那边成玉揉揉鼻子叹了声:“我?跟谁生去!还是别说我了。凤九你最近是不是跟谁走得近了?听说帝君醋得厉害呀!”
东华刚还在感叹,连宋你不行啊,自己的女人还没搞定!没想到转瞬间,这话题又转到自己头上。
凤九一愣:“没有啊!最近我都未曾出去,跟谁走的近去!今日若不是帝君出去,我还不定能不能出来坐坐呢。你又听到什么了?”
“我听说帝君前阵子难得的去了朝会,净跟着几个有胡子的仙君过不去,众仙猜了许久也没猜出缘由来,后来常来我评书摊的一位小仙说,他在文昌星君府上当差,一日星君回来胡子却没了,据闻也跟帝君有关。帝君这么个板正耿介的仙,一般二般的他也不会计较,除非是与你有关,因此众仙者就猜是不是你最近又跟哪位有胡子的仙君有了纠葛……总不会是文昌星君吧,听闻八卦榜上你与他确有些纠缠……”成玉皱眉思索了一下,“可除此之外,我想了半晌,也没想起相熟的人里谁有这个可能。”
“文昌?开什么玩笑!我与他怎么扯到一处去的!”凤九想起当日的趣事,咯咯笑出声来,“满不是那么回事,我跟你说……”
她们说得热闹,剩下两个脸色颇为精彩。
司命忆起被召进太晨宫的惨痛经历,深觉祸从口出,又惊觉文昌这事也与自己有关,就连八卦榜亦是自己授意策划的,顿感槽点太多、目标太大,少不得什么时候就要被请去吃糖醋鱼,于是赶紧打岔道:“这个我知道,帝君诚然是对胡子有些怨念,不过不是因为凤九小殿下,乃是因为他自己,啊哈,啊哈哈哈……”
东华则在琢磨“八卦榜”是个什么玩意,居然让小白与别人有牵扯,改日定当彻查!他又记起了司命教坏儿子这笔账,咬牙切齿地想着该给个什么惩罚方能解心头之恨,此时看司命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他愤而出声:“你们总说我……我父君的八卦做什么!没别的事可做了!”可惜,小豆丁人微言轻,别人都没当回事,末了又被凤九一把摁到怀里哄了。东华只觉这日子既酸且甜,过得有点煎熬。
待到凤九心满意足地聊完了八卦从司命处回转,东华已是听了一耳朵废料,记了好大一本变天账,桩桩件件都与司命有丝丝缕缕的联系。哼哼哼,小豆丁被凤九拖着手往回走,还不忘甩了几个自以为凌厉的眼神给司命。
司命只觉脖子一凉,不明所以,却隐隐有些寒毛直竖的危机感。
才到太晨宫门口,一串欢快的脚步跑近,人还未到,一叠声的“九九”已经先到了:“九九,我回来了,看我给你带的什么!”
凤九张大了嘴,看着银发的小仙童蹦蹦跳跳地从远处奔过来,手里还提着个大包裹。她看看走近的那个滚滚,再看看手里牵着的这个“滚滚”,猛然发现他们还是有些区别的,比如:虽然都是大眼睛,滚滚的眼睛更圆些,这个则更为深邃;虽然都有些奶胖,滚滚的脸蛋更圆润些,这个则线条更为清晰;虽然都是小团子,滚滚是颗暖暖的热团子,这个……大概是个冒着寒气的冰团子……再一想,似乎从早上开始这个“滚滚”就话少得很,一点不似平时的话痨,这样子倒有点像是像是……凤九觉得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滚滚见娘亲牵着一个与他极为相似的小仙童走来,心中十分疑惑,总不会是新添的弟弟吧!刚要问个究竟,就见娘亲的脸突然一红,提着那小仙童就往里冲去,两人关在寝殿里老半天也不见出来。
这是闹得哪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