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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靠吃瓜系统成为千古一帝 第21章 二十一章

作者:识怜霜煌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4-07-21 00:57:19 来源:文学城

室内正中央摆着一张沙盘。

房间其实已经很宽敞了,但是在摆放下了这张将山川高低起伏都模拟了出来,将平面地图比成了渣的沙盘之后,剩下的空间已然摆不下多少其他家具。

哪怕是郑含章,也只能站着、扶着沙盘固定死的硬木边框,低头看向沙盘上模拟出的地形。

占用了如此面积的沙盘自然做得非常详细,将洛州中与赵国边境相接的几座城池、城池之外的山川起伏全都做得很是精确。

它的囊括范围也很大,从洛州一直延伸到了赵国境内大约三百里。

而此时,刘毓手中的细木棍,正指向沙盘中的三处。

“柳家那边传来消息,说是那漆器商人在觥筹交错间说,这次斛律羡是打算兵分三路前来攻打洛州的。十万大军,拆分三路,确实是有执行力的,况且,与之相对的是,我们只有三万多人,若是拆分开来……便会有些不太够用。”

从战争的层面来讲,雍国整体是要弱于赵国的。

这不仅仅是个体战斗素质的问题,更是国家人口的问题。

雍国人口少,可以转化为战斗力的男丁自然就少,在同赵国开战的时候几乎次次都需要面对“以少战多”这个问题。

郑含章问:“所以……我们需要从这三条可能到进攻路线中寻找到主力?然后重点防备那一路,是吗?”

刘毓点头,随后又摇头,郑含章看着很不解,问他这是什么意思,卫云庭便代刘毓解释道:

“斛律羡治军严谨,况且赵王将他当成第一等的心腹臣子,有先斩后奏之权,他若是想要封闭消息,便基本无人能够从营中走漏风声。况且,消息来源是那漆器商人,说是套出来的消息……但未必不是赵国想要让我们以为的假消息。”

所以现在刘毓还很是纠结。

如果分兵三路,那么若是遇上斛律羡十万大军集结猛攻,那么这样的优劣对峙势必让洛州这儿打得很艰难。

如果不分兵,那就要面临剩下两处都防备空虚,若是斛律羡当真分兵,那就要长驱直入了的窘迫。

郑含章听明白了,她叹了口气:“没办法嘛,防守战,主动权不在我们手上。”

刘毓用袖子擦了擦木棍的顶端,跟着郑含章一起叹气:“总之,殿下先与我们一起看看这三条路径吧,或许分析着分析着,就能得出点答案来。”

“要从赵国边境到洛州,大军一共有三条路可走。殿下请看,这第一条,就是上次司马回走的路,名为庄阳道,是陆路,从赵国怀州出发,到朝邑城止。”

刘毓很显然是将洛州以及附近的地图背得滚瓜烂熟了,相对应的兵书绝对也看了很多,他直接将自己早在多年前分析出的结果阐述出来。

“庄阳道的优势在于怀州产粮极多,不必从其他地方调运粮草就能养活大军,而且相对距离较短,抵达更快。”

他说到这里,卫云庭插了句嘴:“我认为,这次斛律光应该不会让大部队走庄阳道,主力绝对不会在朝邑城,这里的城防……或许保持原本常设的三千人就够了。”

郑含章想了想,道:“是因为上次司马回出征,怀州刚刚供给过粮食?”

卫云庭颔首:“正是,司马回带着四万人围城数月,耗费的粮草数量极多,末将算过这笔开支,已然得出怀州再无能供给十万大军的余粮这一结论。”

他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递给郑含章看。

郑含章只瞥了一眼就放下了:这上面的数字全都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她看着颇有点眼花缭乱。

郑含章非常确信:推广阿拉伯文字势在必行。

简便书写方式,从她开始。

卫云庭继续道:“要是从别地调集粮草到怀城,再走庄阳道,则后勤成本过高,斛律羡或许未必在意,但赵王擅长庙算,能走水路保证后勤,就绝对不会让十万大军走庄阳道。”

庙算这个词,说的是在庙堂中进行战略谋划和计算,其中非常重要的一步就是计算战争中的资源调配以及战争双方的综合实力。

后世有一句话叫做“大炮一响,黄金万两”,这个年代虽然还没有出现火炮这种杀伤力急剧增强的武器,但战争是一只吞金兽的认知却还是比较普遍的。

其中,后勤耗费的占比相当之高。

将士们需要吃粮才能打仗,粮食需要由民夫推着小车运送到战场上,而民夫在运送来回途中自己也需要吃粮。

而在这段时间里,不管是将士还是民夫,都是绝对脱产的。

这也就意味着,那些仍然在耕田的人们,需要以更少的人力提供和原本一样甚至更多的粮食,而原本可以存储下来应对天灾或者提振国家经济的粮食会在战争当年被悉数用光。

十万大军,走陆运,这笔账赵王一定会算,然后他会发现自己付不起这么高昂的价格。

“按照末将的计算,从怀州调派的粮食,供养不了超过一万人的军队,那么按照我军士卒与赵**队的人数比例,朝邑城中留着三千人便是合理的。”

卫云庭总结了自己先前的发言,随后又给郑含章和刘毓塞了粒定心丸。

“殿下、长史,二位也不用担心朝邑城的守备,先前殿下人在朝邑城,此城的防备做得还是很好的,况且距离上一战也才过去了几个月而已。”

皇子坐镇,城防建设当然不可能打折扣,否则就按照郑含章原身的那个水平,都撑不到她自己带着兵马出城浪那会儿。

而先前留下来的防守,留给三千人去对付不到一万人,确实也可以说是绰绰有余。

至少,只要守军脑子不出毛病,就都还是能够守住几个月的。

一旦进入僵持状态,先受不了的绝对是后勤压力更大的赵国,而不是背后就是洛州,随时可以从官仓里面调取粮食的他们。

刘毓的声音听起来稍稍放松了些:“除了庄阳道之外,剩下的这两条路中,一条是半水半陆,一条几乎是完全的水路——赵军除非分兵,多路齐出,否则绝对不可能从庄阳道而来。”

卫云庭:“多路齐出是当年兵仙出蜀的做法,但能够如此用兵,也是因为萧相国调度有方,且蜀地士卒大多自中原而来,思归心切。如今的赵国并不具备这样的人和。”

刘毓:“剩下的两条路,我无法确定,云庭你可有什么想法?”

他的表情略带叹惋。

他的资质,比起卫云庭来差了太多。

卫云庭都能够管中窥豹,自一斑而见全身,能够将那些刘毓往日并不在意、以后大概也很难想到要去关注的事情搜罗起来,集合起来之后进行信息判断,从而得出他无法分析出的结论。

刘毓是有些羡慕的。

他没说什么,还摇摇头将那些羡慕中略微负面的情绪晃出脑袋,继续指着沙盘。

沙盘上剩下的两条能供十万大军行进的路。

一条是沿着河水支流茂水逆流而上,从汝阴出发,到成皋关前停下,沿途几乎完全走水路,运输成本可以大大降低,出兵速度也能加快,缺陷在于成皋关自古以来便是兵家重地,地势易守难攻,是块绝对的硬骨头。

而另一条,则是沿着河水干流,从赵国豫城沿途而上,到猛虎矶上岸,沿着老秦留下的驰道走上大约三天,就能抵达洛州的另一座雄关重镇:涧农关。

这一条路的优势在于后勤也比较容易,并且还有从猛虎矶到涧农关这一带的陆地做为战略缓冲。

刘毓觉得斛律羡采取这两条路的概率差不多大,或许,如果他觉得庄阳道不适合行军,那么他会不会将十万大军平均分成两边,他一路,斛律明珠一路?

毕竟就算平均分,赵国的军队那也是一边五万呢,仍然比洛州全部守军数量更多。

他皱着眉头,忧愁得很:“我们的人毕竟还是太少了,要是再多些的话,此时就算分兵屯驻成皋关和涧农关又如何!”

这也得怪柳家搭上的那条漆器路线背后的人给出的消息实在是云里雾里。

要是对方能好大喜功一些,直接劝柳家插手城防,那此时他们就已经拿到斛律羡的进军路线了,何必又在此处纠结着?

但这事柳家其实也冤得很,他们在搭上线之后发觉不对劲:

他们原本以为赵国那边要给他们开一个很高的、需要他们畅享跟着郑含章飞黄腾达的未来才能抵制住诱惑的未来;然而却不曾想赵国那边现在表现出来的态度约等于白嫖。

想要从他们这边套信息,给出的信息却模棱两可,而给到柳氏本身的好处还基本就是没有——哪怕是再怎么蹩脚的钓鱼佬都不至于这么钓鱼啊!

这哪是在钓鱼,这分明是在钓傻子吧!

柳家家主在背后都不知道骂了多少天的娘了。

卫云庭思索片刻后说:“成皋关距离茂水边不远,地利之势,其实不太便于大军在靠近成皋关的这一岸铺开。若是他们选择走这条路,赵国士兵沿水而上,我或许可以在他们尚未完全下船、阵型还没摆好的时候用骑兵冲溃他们对阵型。”

“这样一来,我带三千骑兵就足够了。守关士兵则不必多……”

刘毓有些犹豫,他不是很想支持:

他知道这个计划有一定的可行性,但是三千骑兵冲进几万人中去,就算阵型尚未摆好,但若是斛律羡的调兵遣将足够优秀,也能够拖慢卫云庭的速度,从而吃掉这支骑兵。

但若是不让卫云庭这个能够以少打多的上,只怕又……

刘毓犹豫着,一时间默不作声。

在旁边听了很久的郑含章等了一小会儿,见两人仍然没有开口的意思,终于插嘴:

“说起来,今年春天没怎么降雨,听挖水渠的人说,如果不是因为洛阳来的工匠造出了水车让打水变得方便了,他们或许还要把水渠修得更深一点才行。”

她眨眨眼睛:“河水干流上游还有去年的积雪融冰补充,但茂水可没有那么长的一段上游补给,况且,茂水流过的赵国区县,两岸百姓也是要取水耕种生活的。”

“赵国十万大军,所配备的运粮船绝对不会是小筏子。那么,如此大的运粮船,当真能够行进在枯水期的茂水中而不触礁搁浅吗?”

就算水运再怎么能够节省运力,那十万大军的吃喝嚼用总不会少。

小艇的效率哪里比得上大船啊,而且小艇也更容易翻。

郑含章吩咐人将汇总以工代赈水渠工程中相关数据的人喊来,让他拿出数据。

这些数据都是兴修水渠的时候需要记录、考虑的。

水渠可是关乎一州粮食产出的大问题,更何况负责施工的百姓也知道这条水渠浇灌的是自家田地,自然在每一个环节都做得相当认真。

郑含章:“这么算来,其实成皋关这边和朝邑城那边的情况是差不多的,斛律羡可能分兵,但应当不会分出太多,仍然可以用朝邑城那边的方式应对——刘长史,成皋关的城防比之朝邑城如何?”

刘毓猛地一拍手:“果然还得是殿下。”

一如既往地一针见血。

他虽然不是那种能够灵机一动想出什么绝妙点子来的战场天才,但是在职务上还是很尽忠职守的,具体表现为郑含章问的这些没有超过长史职务范围的问题,他都能一一准确地回答上来。

“臣去年冬天还去巡检过,城外防线比起朝邑城略逊,但是城墙高厚程度更在朝邑城之上,并且关后军备粮草都很充足。”

那成皋关基本上也是稳的。

郑含章满意了。

她点点头,干脆也把先前刘毓夸自己的那句好话给接了下来。

“所以说,斛律羡的主力一定还是会落在涧农关。”

哪怕这一次,她能够得出这一结论的原因其实并不一如既往。

毕竟这一次,并不是吃瓜系统给了她相关的信息让她做事后诸葛亮的分析,而是她自己从那些以工代赈队伍回传过来的信息中扒拉出来了这么个结论。

不过……有一说一,每次都靠着吃瓜系统获得的准确信息做出判断是真的会养成依赖。

郑含章现在就在挂着后台的自动刷新,等着看新的消息里面能不能刷出几条和赵国有关的内容。

她自己做出的判断让她多少有些心虚,就像是做完了作业后没有和标准答案对一下,不知道自家正确率是多少似的。

哪怕刚才被喊来的吏员已经用记录下来的数据验证了她方才的说法,并且还保证说,最近这段时间茂水流域都没有下雨,所以水流量比起先前只会少不会多,郑含章也仍然没有关掉吃瓜系统的刷屏。

吃了一段时间之后郑含章发现不太对劲。

斛律羡这老东西的治军是真的挺严谨的,至少她将吃瓜系统里面最新刷出来的那些瓜条都快要翻烂了,却都还没刷出一条和斛律羡到底打算怎样犯边洛州相关的瓜。

不仅如此,斛律羡本人在吃瓜系统里面那是压根就没有以他为主的瓜,就算出现了也都是被人拖累,比如说当年还没称王的时候和他铁得俩人恨不得穿一条裤子的赵王,再比如说他儿子斛律明珠。

……严谨啊,真挺严谨的。

郑含章恨得咬牙切齿,心想要是以后斛律羡能落到她手上,她绝对要逼对方炫生瓜蛋子。

情况到了这一步,吃瓜的目的就发生了一些微妙的转变。

郑含章又一次检索了“斛律”这个姓氏,并最终从斛律明珠身上那一连串的事儿里面找出来了个看起来埋着大雷,之后或许可以利用上的:

——斛律明珠的爱妾陶氏有个不成器的舅舅,陶氏的枕边风吹了两三年,终于吹动了斛律明珠的心,给爱妾的舅舅弄了个督粮官的名头。

督粮官不止一个,但架不住这位舅舅是穷人乍富,一时间尾巴翘到了天上。

他对军粮动了心,下了手,随后还相当狠毒地想出了将运送他贪污掉的、现在已经被他用碎石头以及其他东西填充好,只在表面覆盖了一层陈米的运粮船底部凿个洞,用最为脆弱的木料补全,让船在航运过程中沉底,从而死无对证的办法。

脑子是有点好使的,可惜没有用在正路上。

要不是现在写一封信给斛律明珠的行为有病且亲者痛仇者快,郑含章都想给对方送去一句话:

和这样的虫豸在一起,怎样才让赵国再次伟大!

而斛律羡本人如此严谨,却有斛律明珠这样的儿子,也不知道是上天为了制衡他所以特地做了这样的设计,还是他早年间路过佛寺和道观的时候都没有进去顺便拜拜,以至于命中注定有此劫难。

郑含章对此发出了无情的嘲笑。

*

做为洛州刺史,在大军前往涧农关驻守的时候,郑含章拒绝了留在后方这一建议。

她按着良心,无视了刘毓以及其他一众官员的苦瓜脸,非常独裁地做下了这个决定。

有一说一,吃瓜系统里头此时正岁月静好着,郑含章并不觉得他们能够绕过吃瓜系统悄无声息地倒戈。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况且,就算把吃瓜系统里的安静当成是暴风雨欲来之前的死寂,那么在听说了斛律羡所率敌军足足有十万人后甚至还努力从自家的私兵里面挤出来了点,凑在一起拢共七千多人的豪强,那就是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在证明他们彻底站队了郑含章。

少了这七千人,这些豪强们身边的保护力量头一次降低到了如此程度。

退一万步说,假如赵国大军凶猛,攻城掠地着直接冲进了凤凰城,他们也就只能意思意思地抵抗上两三下,然后坐以待毙了。

韦淮亲自将这支队伍带到郑含章面前,握住郑含章的手:“愿殿下早日得胜归来!”

他最近也是一点都不纠结了。

自从豪强的立场在十万大军的压迫下倒向郑含章,他这个豪强头子也再度回归了郑含章手下第一人,洛州政务二把手的位置,并且比之前干得都要兢兢业业、殚精竭虑。

“这些人虽然比不上卫将军、刘长史带出来的可靠,但用来壮壮声威还是可以的,实在不行,就用来夜间守城吧!这七千人每五十人编一个小队,一个小队里面至少有俩到了晚上眼睛也不瞎的。”

那就是一些天赋异禀的,或者是因为跟在豪强家主们身边,吃饭待遇好些,因此没有得夜盲症的私兵。

郑含章知道,在当今这个时代背景下,十个人里面起码有**个都有夜盲症,这是因为饮食中缺乏维生素A导致的。

但也没办法,能补维生素A的食物有胡萝卜、猪肝、鱼肝油等,这些都不是洛州能够在短时间内拿出足够大量来的东西。

……唉。

好贫穷的仗,但也只能这么打。

郑含章拍了拍韦淮的手背:“别驾有心了,洛州诸位的好意,我也就领受了。此次出征时,还请别驾为洛州多多费心。”

其实韦淮需要费心的事情并不多。

因为当前的洛州真的是个很适合无为而治的敌方,只要遵照着社会自发的休养生息,就能获得其实还不错的政绩。

但韦淮也没打算摆烂。

他全心全意地扑在了大军物资的后勤运输上。

这些物资不仅仅出自洛州的府库、仓廪,更来自长安。

郑含章可以不信任朝中官员,以及她那位当真对自己没啥感情的便宜皇帝爹,但她必须信任陈皇后。

这信任并不是因为母女之爱而来的,而是因为陈皇后只有靠着“七皇子之母”这个身份,才能名正言顺地在雍帝还没去世的今天参与进朝堂政事中。

这个比皇帝更优秀的政治操盘手,是绝不愿意回到后宫去的。

她会在后方给郑含章提供她所能够给予的一切支持。

所以,长安府库里有的,郑含章看得上的,她基本上全都能提提要求。

这样的安排,郑含章表示自己超喜欢的,随后在离开凤凰城前的最后一封由楼嬷嬷代笔的、寄给陈皇后的信上添了一句:

母后,我不想要弟弟,妹妹的话勉强可以,但是最好也别。

独生子女——哪怕只是一边的独生子女也太爽了。

哪怕不怎么被爱着,但是资源无条件对她全部开放啊,她得多贪婪才会对这样的条件仍不满意。

写完这句话,郑含章对楼嬷嬷露出了个略带歉意但完全没有悔改想法的笑容,放下笔出门登车。

而楼嬷嬷,她虽然觉得郑含章在信中写下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实在是太不应当,但她随后也只是一边叹着气,一边将信件折叠起来,塞进信封中。

虽然殿下的话说得是过分了些,但是……

楼嬷嬷皱着眉,心想,殿下在皇后娘娘心中,只怕更多类似一枚印玺,而非一个孩子。

……她任性些也就任性些吧,娘娘是大人,是应当多包容下孩子的。

*

巍巍桃谷山,峻峻涧农关。

行人莫向前,征马去不还。

斛律明珠非常用力地“呸”了一声。

“什么破烂诗文,还劝人莫向前,爹,我们这次可是要拿下涧农关,直取凤凰城的,您怎么在说如此丧气的话?”

斛律羡白了他一眼:“混小子,你懂什么。诗文虽抒情,但是情由景生!桃谷山……唉,涧农关是一座险关啊,虽然比不上成皋关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但洛州那个郑含章小儿要是会守,十万大军也只能慢慢磨它。”

洛州的地利实在是太好了。

山川之险,将膏腴之地凤凰城环绕保护,犹如坚硬的山石璞皮,将璀璨的和氏之璧包裹其中。

好到他忍不住感叹,当初趁着天下大乱之际抢先派出骑兵占领了此地,又给百姓分了田地,将他们迁移到这里来耕囤的雍朝太祖的战略眼光实在是令人敬佩。

斛律羡并不是他那对中原诗文不感兴趣,只想要摸着柔情似水的汉女那白皙柔腻宛若无骨的小手喝酒的儿子。

他从三十岁开始读诗,现在能熟练背诵的有好几百首,像是现在,他脑中就浮现出有一句和涧农关有关的诗句来:

天神愤斧劈山开,涧农从此一线白。

斛律羡已经是个有点文学品味的人了,他非常清楚这句诗的水平相当烂,后面如果接上“樵夫挑着扁担过,横着不行竖着来”这样的打油句子也不会太影响它的文学艺术水准。

但是文艺水平高低不影响这首诗的形象。

桃谷山与其叫做桃谷山,倒不如叫做二郎山或者沉香山,因为它就是一座普通的高山被一劈两半的模样,两边的山峰几乎垂直于地面,中间相隔的距离又窄,虽然不至于到夸张的“仅有一线”水平,但在塞下了个一万人就能够布防,两万人就能轮流着倒班,不给敌人任何进攻机会的涧农关之后也就不剩下任何空间了。

桃谷山高且陡峭,想要登山向下俯冲是没有可能的;而涧农关自建城以来代代加厚的防线很显然也不是普通人类能够突破的。

这是他为自己选择的目标。

斛律羡握着马缰,绳上粗糙的刺扎在他掌心的厚茧上,他并未感觉到疼痛。

很困难,但是斛律羡却有信心打胜这一仗。

他提前做了不少安排。

其中就包括让那个随着漆器货物一起进入洛州的商人隐约向那已经牵上线的世家透露他可能会兵分三路这一招。

商人会不会被注意到,他不清楚;说出来的话世家会不会禀报给郑含章,他也不清楚;郑含章若是听到了,她会不会信,斛律羡依旧不清楚。

但是这种有可能干扰到敌人的布置,斛律羡向来不做白不做。

他那不成器的儿子又一次将脑袋凑了过来:“爹,虽然司马回确实是个废物,但是我觉得他选择的地方挺好啊,朝邑城不比涧农关好打?成皋关就算了,那关都快被吹成天下第二雄关了……”

斛律羡真想掏出鞭子来抽这不成器的孩子两下:“你是傻子吗?!后勤!后勤!说了多少遍,陆路的后勤压力是水路的十倍有余!!!走庄阳道,可以啊,你一个人把十万大军的粮搬来!”

斛律明珠缩缩肩膀:“爹——我知道了,我只是说,朝邑城好打,涧农关……害,您方才虽然丧气,但是话糙理不糙啊,涧农关多难打。”

斛律羡点头:“是啊,涧农关难打,所以我没打算和郑含章打攻城战。”

他看了眼自己今年二十好几的儿子,心想自己在他这个岁数的时候已经不仅仅是勇冠三军了,他还有脑子,然而儿子看起来好像没什么脑子。

或许有吧,但绝对不多,有核桃仁那么大他就知足了。

“让你看兵书,都看进狗肚子里去了。司马回要拉着你去送死的时候跑得倒是快。”

斛律羡抹了把脸,决定继续担负起身为父亲那沉甸甸的责任,解释道:“自古以来打仗,攻城永远都是最难的,所以如果有条件,都会将敌军从城中诱骗出来,站在平地上厮杀。这是所谓的‘野战’。”

“我们这次也必须这么做,这样才能将我们兵多的优势转化成为胜势。”

斛律明珠点头:“爹的意思是,一开始要示敌以弱。”

“对!而且还要示弱得足够真实!”

斛律羡道,

“在你和司马回败后,我看着战报研究过郑含章这个人,在三个月前,郑含章绝非什么出彩的人物,平平无奇,你也看过司马回攻城时受到的应对,都很中规中矩,而且,那些安排都是出自刘毓之手。”

斛律羡眼睛稍眯,这让他原本就狭长的眼睛显得更细,更凶,像是一头年老但是更加狡猾的灰狼。

“我猜,她大概是在观察。很有耐心地观察。”

这样才能从那些赵军士兵脸上,看到被胜利掩盖掉的想家、疲倦,还有对于战利品分配不均的恨意。

郑含章还能是怎么知道的呢?

难不成还能是天上有个神仙告诉她的吗?

斛律羡承认这是个天赋,两个月的时间,能够观察出来就是很厉害的了,如果让他儿子来,估计这辈子都别想观察到这些细节。

“郑含章像是藏在草丛和石块后面的蛇,一直都在观察着我们。”

“这小儿知道雍军的优势和弱点,也深知我们的,所以会用一切手段放大我们的劣势,从而让我们的优势一点点彻底消失,最终大败。”

斛律羡琢磨了片刻,说:“司马回对上郑含章,其实是他命不好。谁叫他一个汉人带着的有一半都是鲜卑兵?他说话不算数,偏偏先前又觉得自己可以靠着胜利压住人心,所以把你按在了后面,等到他想到要给你带兵的机会时,军心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别说是你,就算是你老子我都带不起来。”

斛律明珠好奇了一嘴:“那谁能带得起来?”

斛律羡:“陛下吧?陛下统军其实可厉害了,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

他摆手:“反正你就知道你家老子没有这个本事就行。”

所以,他绝对不能给郑含章观察的时间。

斛律羡知道自己带出来的这些兵和上次司马回带的兵不一样,他带的兵听他的话,而且他的军令赏罚都比司马回要严明,斛律明珠也肯定不能像是对待司马回那样对他这个当爹的甩脸色。

他比司马回要好很多,但他绝对没到一点儿破绽都不露出来的水平。

那样的水平就算是陛下也达不到。

他不确定郑含章能否找到自己的漏洞,但是战场上的事情斛律羡不敢赌,所以他只想到了一个办法。

那就是在短时间内,让郑含章看到他特地创造出来的那些漏洞,那些足够真实的缺陷与劣势,从而让她真正相信赵军正在溃败,然后,将她从城中引出来。

这样的一仗,一定是格外困难的一仗,但是斛律羡打过的困难的仗不止一场两场。

他会将郑含章这个颇有天赋的十三岁孺子按在十三岁,没有机会成长为能够威胁到赵国的年龄。

他会把这小儿的脑袋砍下来,装在铺满盐的盒子里,送回赵国都城,献给陛下。

当然,他或许会让司马回看看那颗脑袋,希望他的这位同僚能够在看到这颗脑袋后释然——希望如此。

正当斛律羡继续周全着自己的计划时,斛律明珠疑惑起来:“爹,那你为啥还要安排那么多人走涧农关?分兵三路不行吗?不是说雍国的士兵在同样数量下绝对打不过咱们吗?”

斛律羡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没能忍住。

他从腰后头拔出马鞭,对着斛律明珠一顿抽:“问问问!你个蠢货,只知道问!”

“自己滚去后面想!”

*

涧农关的生活条件不太好,比起朝邑城还要差上不少,哪怕是郑含章的床都不能说有多么软。

在穿越过后很是娇生惯养过了一阵的她忍不住往腰后面加了个软垫。

唉,堕落了。

靠着软垫的郑含章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册子,开始每日例行的睡前盘算。

吃瓜系统内这两天更新上的瓜基本都没啥意思,郑含章想了想后觉得大概是因为这些瓜都很家长里短,和瓜有关的人物都不够位高权重。

毕竟,同样的瓜在不同的人身上表现出来,效果是很不一样的。

一个农民在自家院子里果奔,和皇帝将自己全身上下的丝绸锦缎、金玉配饰什么的全都扔掉,用人类最原始的模样在皇宫中张开双臂,从前朝一直跑到御花园,是绝对不同的两码事。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真正的云泥之别。

人类天生就爱吃上位者、更出名的人的瓜,更想要看到那些身上带着光辉夺目光环的人出现瑕疵的瞬间。

郑含章叹了口气。

所以她最近这几天吃瓜都吃得有气无力。

就像是在大夏天看到了路旁的西瓜摊子,高高兴兴地走上去说想吃,但是在买了瓜切了瓜之后才发现自己被卖的是生瓜蛋子,红壤就只有最中间那么一点点,里面还全都是西瓜籽,吃起来一点甜味都没有,甚至没啥水分。

看来就连系统都觉得她不应该在最近这段时间获得娱乐,哪怕这娱乐本身是和正事息息相关的。

她打了个哈欠,开始从那些无聊的,但天晓得有没有点蛛丝马迹藏匿其中的瓜中抽丝剥茧。

并且还有点儿自得其乐:现在的这份工作啊,它就像是当初做高中语文古文和现代文阅读理解,很让人怀念自己青葱热血的少年时光啊。

——当然,她现在的年纪,换算到现代那还就是个初中生。

一个初中生,啧,初中生和正当年、年富力强的五十岁斛律羡对阵,斛律羡怎么就不羞愧呢。

*

斛律羡不仅不羞愧,甚至还在眯着眼睛看到城墙上那个因为昨天晚上睡得挺早,所以现在精神特别饱满的郑含章后,对跟在自己身旁的斛律明珠使了个眼色。

他昨日便率领着大军到了涧农关前,在距离涧农关大约二十里的地方扎了营寨,修整了大半天后,到今日早晨才率领着大军往前推进到了这里。

原本斛律羡是想过或许可以安排少部分人跟着斛律明珠在抵达当天夜间直接扑袭涧农关的,主打的就是一个兵贵神速趁其不备。

另外,劳师远征会给关内的军队以逸待劳的优势。

斛律羡了解自己的儿子有几斤几两,也大概估算过郑含章那边的军事水平,他确信在以逸待劳还要攻城的前提下,斛律明珠打是绝对打不过郑含章的,但是他想要带着人跑路倒也是能做到的。

自己这方损失不了太多的人,就算士气低落下去些,他也有信心能够重新提振起来,并且靠着他熟练的统兵水平抵消可能出现的大军水平下滑。

而郑含章那边,倘若这个年轻人憋不住气,就一定会觉得是他斛律羡轻视了自己。

兵多将广、资历身后,他确实有这样的资格,不是吗?

敏锐的孺子会意识到这位大将的轻敌,这是个出击的好时刻,还会意识到这会儿轻易打败了赵军的部队,那么趁着胜势冲出城去,让骑兵冲击正在回撤中、队形不那么整齐严密的敌军,从而扩大战局就是个相当不错的选择。

至少如果处于这个位置的人是斛律明珠,或者是赵国那边另外几名不到三十岁的小将,他们都绝对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年轻人嘛,气盛,往往积极进取地想要超越老一辈,而且没吃过那么多的亏,只要看到机会就会认真咬上去。

在这个博弈论尚且没有被编撰成书,更没有随着互联网而被众人熟知的年代,在这个多数人的眼光还不够长远,因为一辈子汲取到的信息量只不过等于后世拥有手机者不到一个月所获取的信息量的朝代,年轻人的确就是这样的。

斛律羡清楚地记得自己的少年时,他也吃过这样的亏,甚至还是吃了两三次之后才终于因为输太惨了、实在挨打得太痛了才终于吃进去了这份教训。

但是最后他也并未选择这么做。

一来,这是一个比较冲动的临时想法,没有经过反复的验算推断;二来,郑含章啊……她未必是和他知道的那些小将们一样稳不住的人。

所以还是算了。

他可以慢慢给对方塑造出这样的环境,从而诱导她一点点滑向误判。

斛律羡已经是一只老狼了,他仍然凶狠,却也已经学会了狐狸的狡猾,以及海东青那样敏锐的眼睛。

斛律明珠先前确实听了斛律羡对于这一仗的分析,他觉得自己听懂了大部分,大约还有那么十分之一的部分有点云里雾里。

况且,他觉得自家老头子绝对没和自己把实话说全。

真是的……老头子连亲儿子都瞒着,也太不够意思了。

不过话虽如此说,斛律明珠是不会将不满发泄在战场上的,他抽了抽嘴角,还是很听话地摘弓抽箭。

起码九十斤张力的大黄弓被给他轻松拉开,写意得仿佛只是在伸个懒腰。

瞬间弓满如月,箭矢则对准了城墙上的郑含章。

斛律明珠心下闪过一个转瞬即逝的念头:

郑含章……她站在城墙上的样子还挺明显的,颇有几分鹤立鸡群的突出。

虽然单独论身高的话,她比起身边所有人都矮一截,就算戴上了兜鍪也一样显得矮半头,但是隐约传递出点儿整个城墙上所有人都向她低头、以她马首是瞻的架势来。

明明还隔开了那么远,以他的目力都看不太清楚她面容五官,他却都能感觉到这份突出。

为了赵国江山大业,郑含章死得越早越好。

斛律明珠瞄准了一点。

其实在这个距离,他的箭除非直接命中郑含章的脸或者脖颈,否则其实杀不死她,因为彼此之间的距离超过了两百步,算是超过了他手中弓箭的有效射程,劲力疲软。

他松开弓弦,箭矢以目力无法捕捉的速度朝着郑含章而去,但仅仅在一瞬间后,斛律明珠就觉得没意思了。

他是极好的射手,能够将天空中的海东青射下来,自然也能够根据箭矢射出的规矩判断能不能中。

这一把是大概是弄不死郑含章了,它最终瞄准的位置还是盔甲。

不过,兴许能把那个年少的、总是缩在城墙后头的小子吓一跳也说不定呢?

如果虽然没有被伤到,但却被吓得跌倒在地上,狠狠出了一波洋相什么的……那也很有趣啊。

尚未开战,主帅却丢人现眼了什么的——

斛律明珠吊儿郎当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因为郑含章身边闪出一人,在箭矢即将飞到郑含章面前的时候,提刀一横。

那甚至都不是个斩击的动作,就只是将刀横在郑含章身前的某个位置而已,让刀身变成一只窄窄的、非常考验操作精准度的护盾。

随后他手腕一旋,原本会在被挡下后落地的箭矢竟然被横托在了刀身上,悠悠转过半圈后,箭矢尾部黏着羽毛的那一端对准了郑含章。

此人声音不大,但听着甚是铿锵:“此箭为缴获,敬献殿下。”

不仅仅拦下了箭,甚至还仅用刀完成了后续一系列简直可以被送去杂技团表演的动作……

这种看着很是出风头,但实际执行起来的时候很容易出差错,多数时候在战场上用这一招的要么是铤而走险孤注一掷,要么就直接命丧黄泉,几乎没有能真的完成这一实操的。

翻译一下就是:动作装逼,但鲜少有人能够真的装成这个逼。

但是现在,就在他眼前,郑含章身边的人装成了。

斛律明珠虽然没能听见那人的声音,但牙已经快要咬碎了。

那向她敬献上箭矢的声音清楚得像是玉石之间的相互碰撞,敲在城头,也敲在郑含章的脑子里。

郑含章如梦初醒,眨眼看向这支被送到了自己面前来的箭矢。

旁人的声音像是在一层玻璃隔绝之外响起,闷闷的,明明就在身边,听起来却隔着好远。

时间被拉得很长很长,仿佛足足过去了一整个世纪的时间,她才重新听到自己的心跳再次响起,紧张的血液冲击耳膜,砰地一下,将她的大脑震醒。

现在,那层像是覆盖在她耳边的“海水”总算散开了,让那些从旁人口中发出来的声音能够比较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一部分是着急,担心她出事,然后怒斥下方的赵军实在是不讲武德;

另一部分因为站得不远也不近,没能第一时间站出来但却都清楚地看到了郑含章方才的表现的——他们分别提出了三种有可能的观点:

一,殿下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

二,殿下对此早有防备,因此胸有成竹全然不惧;

三,以上两种情况兼而有之。

几乎所有人都选择去相信了第三种,而忽略了其实还有第四种可能:

郑含章被吓到了。

事实上就是如此。

郑含章可以拥有千年历史的经验,可以站在后世巨人们的肩膀上,在这个时代指点江山、挥斥方遒,但她真正开始接触弩都是在不久之前。

再说了,她抬起弩来,对着射的那也是靶子,后画上去的靶子仍然也还是靶子,不是人。

所以当看到箭矢对着自己而来的时候,郑含章是真的被吓到了,而且是大脑一片空白,全身上下的每一块肌肉都脱离了大脑的掌控僵硬在原地的状态。

有这样的反应其实再正常不过了,毕竟郑含章又不是这个时代的人,甚至可以说心理上还没怎么适应这个时代呢。

对于一个出生在和平中的人来说,她长这么大唯一一次有机会和真枪近距离接触还是因为军训,生命最“垂危”的时刻应该是发高烧到将近四十度被送去医院。

死亡的威胁从来都没有真切地落在她脑袋上——毕竟她也不养宠物,没办法从宠物身上认识到这个词汇——隔着网络而来的图片都打过了马赛克,甚至看番的时候,动画里鲜红色的血液会被和谐成其他的颜色……

这种一见面就奔着要她命的目的而来的东西,是真的很难让她在第一次遇见的时候就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

嘴里说说“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和实际上战场,真的被无眼的刀剑砍在身上根本就是两码事好吧!

郑含章对自己也没有非常的严格要求,她觉得自己能这么快勉强恢复过来神智而不是失魂落魄一般僵硬上个大半天或者直接跌倒就已经挺了不起,完全可以被夸一句胆识过人了。

……当然,她的腿还是软的,在反应过来之后她感觉到自己的膝盖发滑,双腿在长袍下微微颤抖,像是她刚才被人拉着强行跑了两场马拉松那么哆嗦。

郑含章勉强撑出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她扶着城墙,另一只手从刀上取下这支箭矢握住,勉强笑道:“方才射箭者谁?箭术倒是也精准,可惜遇上了复青。”

随即,她扭头看向站在自己一旁,穿着一身高级将领们才有财力负担的甲胄,手中长刀尚未收入鞘中的青年:“复青真是好功夫,让我开了眼。”

因为在开口之前已经连续做了两个强行压下还在猛烈跳动的心脏的深呼吸,所以郑含章的声线中并不带着太多的后怕,于是落在旁人耳中就愈发彰显出这位殿下的处事不惊。

等闲视之,毫不客气地几乎一点儿反应都不给,他们要是那个对着城墙上射箭的人,这会儿心里都该沤死了。

涧农关城墙上的洛州官员们,不分文武、不论官职品级,此时非常统一地保持着同一个思想核心:

牛逼。

殿下牛逼,那位被殿下提拔到了身边来,才刚刚当上亲卫没两天就有了如此突出表现的那位高复青也牛逼!

四舍五入就是:完全相信了身边人的实力,甚至都没有避让的动作,或许就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的郑含章,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和抽刀拦箭的高复青一样,装成了这个逼。

可以说是非常的躺赢了。

但这还不是全部,对于涧农关城墙上的这些官吏来说,他们诚然感慨郑含章心理素质之好,赞叹她是多么有先见之明,但更多的,还是惊诧。

——惊诧于,郑含章是怎么从那么多的士兵中几乎没花什么心思就挑出来了这样一位猛人的?

*

被郑含章称呼为“复青”的青年全名是高复青,光从名字看,他的出身应当不至于太差。

毕竟复青这两个字虽然没什么典故出处,但也能算是个颇为好听好看的名字,不像是完全没有文化水平的人能够起出来的。

但高复青还真的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底层出身,他的出身甚至还比不上刘毓的父亲,因为至少刘毓祖上世代都是洛州人,有自己的耕地也有自己的房子,能够养活好自己,但高复青的父母却是流民。

流民的后代也是流民,高复青的父亲死在抵达洛州之前,母亲则染病。

一个没有成年男人的家庭,本应该是会很快全部死去,与那早逝的丈夫、父亲在地下团聚的。

但是高复青此时展现出了他的天赋异禀。

一种和遗传完全没关系,大概率是突变了的天赋:他力气特别大,而且跑得也特别快,从路边捡到一根棍子,随便在手上转着玩玩,稍微熟练了些后甚至能够和一个拿着刀的土匪捉对单挑并且获得胜利。

这种天赋不应该出现在一个祖上世代贫穷的流民身上,但它的存在给了高复青和母亲活下去的机会。

他以很小的年龄获得了豪强的认可,他并未成为佃户,而是被豪强家主扔给了自家雇佣来保护后院的军旅出身的侍卫带着。

高复青成了豪强的私兵。

按照常规套路,他会像是一把匕首利刃那样被藏起来,等到需要用的时候阴狠地刺出去,然后要么隐姓埋名从此重新开始担惊受怕的一生,又或者是被现场围住杀死。

但是洛州的豪强们站了郑含章。

于是,高复青也成了洛州行伍中的一员。

到目前为止,他仍然还只是被借给洛州官军的,等这一仗打完,他还是要被还回去的——如果他没有在战场上死掉的话。

然而此时,郑含章做了个正常,但至少高复青是没有预料到的决定。

她将豪强们送出来的这些人,和原本的官军混编了。

混编在一起之后,还为了加强他们团队间的默契和感情,趁着斛律羡的军队尚未从河水中登陆上岸,先来了次友好比拼。

只有在穿越之后,郑含章才知道那些在时光中逐渐从“天才的发明”变成了人们的习惯之举的细节有多么的重要和厉害。

就像是每次升学都一定要参加的军训,军训能够在短时间内用少部分人做为教官,将大约三四十倍的人训练成能够齐步走,看起来队列整齐的团队。

虽然说能打不能打的还两说,但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就是一支令行禁止而且配合默契的强军。

郑含章非常确信按照这样的方式长期训练下去,洛州军队会逐渐比其他地方的军队多出很多优势,然后随着这些优势的逐渐累积,最后彻底变成一支尚未开战却已经能够明言胜利的军队。

以及——将原本报团的人打散,再配合上一些破冰游戏,是真的能够将原本看着不怎么融洽的小团体汇编成为一个大团体。

这些事情,在最开始被她提出来的时候,是很让官员们,以及军队中那些中低层次的将校们不理解的。

但是郑含章给出的理由也确实挺好:她是为了让军心激动起来点,别在面对着号称如狼一般横行天下的赵国铁骑时先胆怯上了。

以及,有了这样的训练,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自己花钱请全军吃顿好的。

刘毓看着郑含章特地让人准备上的,虽然无法让三万人吃饱,但至少一人一块大约一寸见方,高比一寸要多一些的肉还是能提供上的荤食储备,反应过来,非常小声地附在郑含章耳边问她是不是想要将豪强那边的私兵的人心都拉到她这儿来,从而彻底消除豪强可能对她、对洛州造成的负面影响、威胁和破坏。

郑含章也没说自己到底是不是这个目的,只对着刘毓笑了笑。

刘毓觉得自己猜对了,他带着对郑含章更深的佩服走了,一边走一边还在摇头晃脑地想着打散重编、加强团队共同记忆以及施恩于下这一套连招的绝妙之处。

于是郑含章的这套连招就这么顺利地举办了下去,她特别在被她称为“运动会”的比赛中设置了金银铜三个个人奖,还有团体奖,除了能再多吃两块肉之外也有金银之类的物质上的奖励。

这套摆明了是用来选拔壮士的激励制度,最后将高复青推到了她面前。

他是整场大比中的头名。

不管是木刀战斗套路对练、力气比拼、灵活性比拼还是弓、弩的打靶,他都是整个洛州三万多士兵中的前三名。

这个成绩是真的很离谱。

刘毓可以发誓,他看得清清楚楚:当时郑含章站在看台上,发现高复青这小子一次接着一次地获得优胜,眼睛逐渐就开始放起光来。

这光名为见猎心喜,名为“这个人我看见了就归我了哦”。

刘毓觉得挺好,哪怕他也了解到了高复青其实是豪强私兵这么一个出身。

什么?郑含章和豪强现在都站在同一战线了,从豪强那边挖人会不会不太好?

这是在开什么玩笑嘛,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私兵这种东西本来就不是豪强能拿捏的,这里面水太深,豪强把握不住,还是让殿下来接手吧。

这样对不管是郑含章还是豪强都好。

当然啦,对高复青本人来说也是好事。

高复青被提拔了,他本人对此还很茫然。

但原本还因为刚刚结束了比较激烈的运动而气喘吁吁的他很突然地就看到那位一直指挥着全场,看起来异常说一不二的贵人从看台上走了下来。

来到了他面前。

在豪强家中被训练的那几年里学到的规矩、养成的习惯让高复青不至于呆呆愣愣地像是根硬木头一样杵在原地。

他利索地跪了下去,脑袋压得很低,要不是身上还有部分甲胄限制着,他的脑袋绝对已经贴在了地面上。

但是熟练的动作并不意味着一个还能思考的大脑。

当时高复青的脑袋里是一片空白的,他完全是在条件反射的情况下做出了这么一套动作。

甚至就连郑含章那双只看一眼就能让人意识到价值不菲、穿着它的人身份是何其金尊玉贵的靴子顶端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紧接着又出现的是一只养尊处优,没生多么厚的茧子且非常白皙的手时,高复青的脑袋里仍然一片空白。

直到他听见上面那位贵人含笑着说:“军营中甲胄在身,不用行全礼。还愣着干什么?我可扶不动像你这样高的人。”

高复青爬起来,意识到这位贵人的身高确实矮,头顶才大概到他肩膀这么高。

他觉得自己这么低头俯视着贵人是很不礼貌的,从前还在豪强宅邸的时候管家就是这么教育他的,但是贵人又不让他行礼。

郑含章看出了他的局促,对身边人道:“找一套他能穿的全甲,赐给他——你叫什么名字?”

高复青结结巴巴,他在说完自己的名字之后生出几分懊恼来:他表现得太差了,大概方才凭借着平常的勇武打出来的一点儿微不足道的成绩所换来的好感现在应该也被消磨光了。

然而这位年少的贵人只抬着头,仍然含笑地将他的名字念了两遍:“复青……复青,不错嘛,是个挺好的名字,若能战火不烧,兵戈不动,此时的天下应该是满眼青绿。”

她说:“复青,你愿意跟在我身边,保护我的安危,你能做好这项职务吗?”

高复青的脑袋也不算笨,此时他已经从先前被“惊吓”到的状态缓过来了不少,意识到这是贵人递给自己的阶梯。

他当即要再度跪下,屈膝的时候余光看进郑含章眼里少许,当即很机灵地没有贵,只是行了个军中普遍的抱拳礼:“愿意!”

从这句“愿意”说出口开始,高复青就算是从豪强那边被挖到了郑含章手下来了。

忠诚度暂且不提,但至少人已经在这里了。

人在这就行,郑含章虽然不信奉什么强扭的瓜不甜但解渴的说法,但挖墙脚是一个需要循序渐进的过程她还是懂的。

况且,其实单独论起忠诚度来,高复青此时对她的忠诚度应该也不至于太低。

毕竟现在是古时,又不是现代,就算军队本就是个实现更快地阶级跃迁的地方,但是有前三百年的阶级固化在,对每一个出身底层的人来说,给予他们那个往上爬的机会,然后在他们表现得还不错之后履行诺言,给予他们建功立业的机会和真实的奖赏,这就已经是很好很好的待遇了。

直到此时,刘毓才意识到他前段时间在学习的那一套果然还是太粗浅了。

因为郑含章的目的根本不止将豪强的兵收拢在自己手下这一点,她还打算把高复青树立成一个典型。

一个有实力就会被看重、被提拔的典型。

而高复青本人做为这个典型,他会吃到最多的红利。

这些红利中的每一桩每一件,都会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你的伯乐,是那位七皇子殿下。

殿下绝对不亏,殿下双赢。

高复青就这样留在了郑含章身边,暂时,算是她的亲卫。

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绝对不会在亲卫这个位置上留太久——郑含章不至于在绕了那么大个圈子之后给那些士卒们看到,他们努力的天花板就只是个皇子亲卫的水平。

自古以来,兵制的根本,无非就是给人画一张光辉灿烂的大饼,点明如何吃到这张饼的路,以及为那些奋力往上爬的人提供真的能够爬上去的阶梯。

阶梯窄没关系,但是绝对要有。

饼只给一两个人吃也没关系,但绝对要大,要光明璀璨,要引人注目到好像是天上的月亮。

只有这样,才能用**创造出奋勇的士卒。

当然啦,郑含章也清楚得很,这样奋勇的士卒其实是有极限的,而且整个盘子上的蛋糕就这么大,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分蛋糕的行列,原本拥有蛋糕的人就会不满意。

这样的制度若不改革,便会导致越来越多的人的不满意:而且这也不是简单的一句做大蛋糕可以解决掉的问题。

当前时代的生产力上限就界定了一个政权所能统治的最大范围,毕竟倘若想要从长安西去,将政令传递给遥远的大食,路途中需要耗费的时间已经足够将原本正确的政令拖成不合适的,更何况或许政令在下达的时候,当地的情形就已经发生了逆转。

能够获取到手的土地是有边界的。

能够分出去的奖励是有上限的。

所以在军功授爵,以及与其相似的那些军制的尽头,郑含章所看到的版本答案还是结合了物质的信仰。

……啊,那确定了正确性,但是以现在的生产力水平根本无法达到的遥远境界。

郑含章是真的很可惜。

她觉得自己要是穿越进了《文明》里可能会更放开也更自在一点,毕竟在这款游戏里她就可以随意地点科技树,按部就班地进行符合社会规律的发展生产。

可惜她获得的是现实开局。

……也就只能这么认认真真地打下去了。

郑含章这边还颇有点感慨,高复青就想不到这么多了。

他满心满眼里就只剩下了郑含章对自己的提拔,以及那句就算不识字的人都在说书先生口中听过的句子: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他被提拔到郑含章身边来,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想了想后觉得或许可以和在豪强府上的时候差不多——比如说帮着郑含章守着门。

郑含章头一次在卧室门口看到这个身高起码一米九的青年时差点儿被吓到,随后表示看门这个活真的不用对方来。

她还没有到需要门神的年龄,再说,一般做噩梦的话,她会选择背诵一些很红的句子或者干脆唱点很红很铿锵的歌曲来驱散自己的恐惧。

不过,郑含章看着显然还有些手足无措的高复青,心想:

来都来了,不如坐下来点话疗。

于是她让对方从房间里搬出两张凳子来,就放在门口的过道上,一边吹着穿堂风一边聊会儿天。

高复青战战兢兢地坐下,像是每一个被领导喊去谈话的职场新员工,也像是每一个被教导主任或者班主任喊过去的非学霸,明明是那么高挑的一个人,坐下的时候却让人觉得他似乎蜷缩着。

郑含章想,用现代的眼光去评判,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偷感”很重。

她和高复青聊得其实不多,主要还是让对方放松下来,顺便表现一下自己做为上位者的平易近人。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她聊的都是一些高复青擅长的问题,比如说他的武艺是在什么地方练出来的,若是以后有机会去教别人的话,他是更愿意选择在战场上拼杀呢,还是去当教头呢,又或者是拿着一定的封赏回家。

高复青没了解过那么多套路,面对领导问话,他异常诚实,说自己手上的功夫全都是被一些退伍老兵教出来的,他们教了自己两三年后就打不过他了,后面的实战基本就都是一打多了。

说到这里,高复青说话变得流利了不少,他向郑含章请命道:“我愿守在殿下身边。”

如果当时郑含章获得的吃瓜系统中还包含着读心术这个赠送礼包的话,她就能够从高复青那没说出口的、翻涌强烈的情绪中读出大致这么个意思来:

愿守在殿下身边,令刀锋箭矢不得伤,亦愿为殿下马前卒,先登拔营斩将夺旗。

这些话,以高复青的文学素养是说不出口的,豪强给他的教育很局限,至少在文这一条路上的相当有限,他现在也只会写不超过二十个字。

但也没必要说出口。

因为此时,在涧农关城头,他就用自己手中的刀秀了一把什么叫从三万多人中选拔出来的天才,以及,豪强们那种不怎么当人,但在发现了人才之后确实会用自家那比起军队里可好多了的资源使劲猛灌的教育培养方略的含金量。

郑含章压低了声音,用确保只有高复青,顶多就再带上一个此时站在自己另一只手边的刘毓能够听到的声音:“再来一箭的话,你也能这么把它‘献’到我面前?”

高复青:“行,但一次只能有这么一根,若是两三根的话……以前没试过,不知道能不能全部平衡在刀身上。”

表演不完美,还不如根本不表演。

郑含章“啧”了一声,将这支来自斛律明珠的箭矢回交给高复青,对他说:“上次夜谈,我记得你说你能一次性射出三箭。”

高复青点头:“是,但殿下,三箭水平射出,基本也就只能命中一个目标,用在战时,或许有些浪费。”

郑含章摆摆手:“没事,这也不是正经战场。你看,他们方才向我射来这一箭,目的自然不会那么幼稚地停留在杀死我这一层面。三箭,为的是立威——复青,你看清楚方才用箭射我的那人了吗?”

高复青肯定道:“清楚。”

“三箭,除了他那一支还回去之外,剩下两支都用特地的破甲箭。”

郑含章命令道:“对准了射,三箭全都对准他。死不死的无所谓,但我要他绝对不好过!”

高复青当即张弓,他开弓射箭的速度和方才的斛律明珠一样快,也一样的行云流水。

那两支破甲箭,正是郑含章在李锐的流水线上额外点出来的产物,那位拥有制作破甲箭的墨家后裔,现在正在研究着要怎么让破甲箭也能上个流水线批量制作,而不需要他一个人带很少的几个弟子徒手打磨三面棱的矢头。

在郑含章离开凤凰城的时候,这条流水线已经搭起来一小半了。

她很期待流水线上正式批量生产出破甲箭的时候。

破甲箭既然还没被放到流水线上,它能有的产量便只剩下那么点,现在有的这些全都被送给了军队中箭法最好,或者是用弩最优秀的那些人,一人也就只有一壶而已。

当然,郑含章是例外,她自己身边还放着两匣子。

斛律明珠看到了城头有人张弓。

来而不往非礼也,这句汉人经典流传程度太广了,在战场上能够运用到的场面也太多了,就算是不喜欢汉文化如斛律明珠脑中第一个反应出来的句子也是这一句。

他并未怎么紧张,握紧了手中的刀。

正如方才他的箭会被一刀接下,他也有自信自己的刀能够接下那边射还过来的箭——

不!不对!

那是三支!

斛律明珠并未做好心理准备,在看到三点寒芒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然而此时,箭矢已经突破到了他的面前来。

他手中的刀在方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却又因为这完善的准备,而失去了足够充足的转圜余地。

同发,同至的三支箭。

斛律明珠挡下了其中两支,但是第三支没有被拍飞。

也就丢脸了点而已,这么远距离的箭矢很难还有足够的杀伤力,而他的甲胄——

在感受到刺痛的一瞬间,斛律明珠骤然反应过来:这箭矢的威力比他想象得强了很多。

下一秒,仅仅在他低头看向自己中箭的手臂的同时,又一箭从城墙上呼啸而来,手臂中箭的斛律明珠再张弓时已来不及,这支箭猛地钉在了军阵最前头的军纛上,正中将这面大纛高高系起的绳索。

绳断,纛旗落下。

两军之间一片寂然,随即,涧农关城头响起一片震耳欲聋的欢呼。

这一箭断旗的表现,虽然比不上两军阵前对战时突骑上前斩将夺旗,一只手提起敌方大将的脑袋大喝:“敌将已死!尔等速降尚可活命!”

但还没交战就已经有了这样的压迫,在这个相信天命的时代,也确实有着相当好的效果。

*

斛律羡退兵了。

他想过会败,但是这样的败退,他确实没有料到,这让他生出了几分不快。

……尤其是他那不成器的儿子。

他看着包扎好了伤口走上来的斛律明珠,没给对方几分好脸色。

斛律明珠也知道今天自己彻底落了下风,动作间也多了几分和平时不一样的小心谨慎。

他将一支犹带血痕的箭矢放在斛律羡的案前:“……爹,你看看这个。”

斛律羡不想给他好脸色,但还是低头看向那支箭矢,这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和我们用的箭不一样。”

斛律明珠点头:“这样的锋头破甲更容易,爹,我刚刚让人试过了,但是更贵。”

斛律羡拿起这支箭,他将矢头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了很久,挥手让斛律明珠下去。

斛律明珠却没愿意下去,他凑上来,说:“爹,今天城墙上的那个……”

射术看的其实是精准和射程,而今天对方表现出来的情况……和他应该是相当的水平。

斛律明珠骄傲了一辈子,这会儿骤然碰上个敌手,一下子就生出了些许不爽。

“我和你说了多少次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只是不听。”斛律羡叹气,说到这里,就更想往斛律明珠头上揍一拳。

“也不算外啊,他和我差不多,下次谁赢尚未可知!”

斛律明珠不平道。

“我就是在想洛州什么时候有了这等高手,上次明明没遇到。”

斛律羡想了想,说:“只怕是卫云庭。”

他一看就知道斛律明珠果然没认真看战报:“劫了司马回的粮道,一箭射在他的盔缨上,这些都是卫云庭干的,你没和他正面对上,但我看战报,他确实有这样的水平。”

郑含章身边站着的人,一边是他认识的,刘毓当了十几年的洛州长史,他的画像早就已经放在斛律羡的案头了。

能站在另一边的,应该也只有卫云庭了。

年龄差不多,一样的能打,但偏偏人家就知道怎么断粮道,怎么乘胜追击用骑兵打出成绩,自家儿子却……

斛律羡一想到这里,心情更坏了。

他哼了一声,瞪斛律明珠一眼:“滚,滚远点。”

斛律明珠脸上挂不住,离开斛律羡的大帐后回到自己的营帐中,一掀开帐子,里面坐着的少妇便很有惊喜地回过头来看向他:“将军!”

“呀——”她随即看到了斛律明珠手臂上的伤口,秀气的眉头皱了起来,膝行上前,“将军受伤了?”

斛律明珠将她揽进怀里:“不碍事,小伤,两天就好了。”

他深深嗅了一口少妇发间的芳泽,放松下来:“阿陶,帮我按按吧。”

少妇轻笑一声,应了下来,抬手为他按起头来。

*

【斛律羡并不知道,此次出征,斛律明珠带上了爱妾陶氏。此时,他们正在颠鸾倒凤,不知主帅为何物,陶氏的粉色肚兜,现在还挂在斛律明珠的腰带上。

斛律明珠觉得今天的陶氏格外主动,非常满意,却不知道陶氏这么热情是因为她舅舅又惹事了……】

回到书房中的郑含章寻思着,陶氏的舅舅不是先前才为了销毁自己的罪证弄沉了一艘船,连带着船上的几十个人也全部淹死了,这会儿怎么又闹出新的事情来了。

这也太能闹腾了。

她抬手捏了捏眉心,打算继续看下去。

——门外响起了一点不算大的喧闹。

郑含章好奇探头,发现这阵喧闹是冲着自己来的。

高复青在“亲卫”这个身份上有着非常强的认可,他站在门口,向郑含章播报了整个事件:有个年纪轻轻看着很温柔的书生,怀里揣着一张招贤令,说是要见她。

郑含章的招贤令贴出去有段时间了,先前招到的几个人她也都见过,一个个安排去了合适的岗位,就是有点可惜,到现在为止都没能见到一个真正能堪大任的。

郑含章点点头:“就按照老规矩,请进来,既然自认贤才,那我怎能不当面聊聊。”

高复青拱了拱手,将人送了进来,然后将门虚掩上——哪怕才跟在郑含章身边没几天,他已经相当贴心地记住了:郑含章不太喜欢被人打扰。

*

走进来的这位书生当真如高复青所说的那样颇为文弱,身高和郑含章这个十三岁小孩相比也就高得有限,腰和她一样细,皮肤还很白皙。

待到此人抬起头来时,郑含章悟了:

这样面容秀丽,五官别有一种柔美的风流,开口说话的声音也细细的很是柔美的一个人……

她不明白为什么对方身上有着那么多看着很明显的女性特征,却在自称书生的时候不被任何人戳破。

郑含章试探着问:“王稚?”

文弱“书生”行了个非常周全的礼:“殿下安康,在下确是王稚——您若是觉得这个名字说出去容易被人认出来,那么改称智慧的智,志向的志,或者别的什么同音字都无所谓。”

随后,她抬头,眼睛和郑含章对视,其中有几分确定,几分胸有成竹,还有少许对未来无限的野心勃勃。

“我揭殿下的招贤令,是想为殿下送上一份能让斛律羡从此不足为虑的大礼。”

多合一!

呜呜几乎把我榨干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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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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