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晌午时分,阳光很暖,何真领着夏芒一前一后出了校门。
两人保持着五十米左右的距离走了十来分钟,何真便停下脚步靠在一堵墙边等着夏芒。
“去哪吃?”夏芒走近问了一句。
“就在前边的一家川菜馆。”何真有意想去拉夏芒的手,被对方躲开了。
“时间来得及吗?”夏芒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一点四十五才上课,早的很。”何真看了看夏芒,有些疑惑:“这都离学校两里地了,还不让牵啊。”
夏芒闻言不放心地往身后望了望,在确认没有熟人看见后才说:“你把这份心思用在学习上就好了。”
何真一口气憋到嗓子眼,最后还是无奈地咽下去了。
在夏芒面前,忍无可忍也得继续再忍。
川菜馆就在街角,算不得偏僻,只是这蔡姐相当有个性,连块招牌也没有,只在门口挂了块小黑板,今日菜单:狮子头,醉鱼,五香猪蹄,特色大虾,麻辣手撕鸡,麻婆豆腐,水煮牛肉,脆皮乳鸽,凉拌菜各种,青菜各种。
蔡姐正拿着抹布擦着玻璃窗,丝毫没注意来了客人。
“阿姨,我们来吃饭。”何真打了个招呼。
蔡姐手下一顿,她回过头看着何真有些惊讶:“啊,你不就是那个……那个?”
“我叫何真,上次跟我们老师熊岚枫来过。”何真笑了笑说:“您还记得吗?”
蔡姐将抹布丢进桶里,又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她乐呵呵地说:“记得,当然记得,你长这么大个,我印象深着呢,就是人年纪大了,记不住名。”
何真轻车熟路地领着夏芒上了楼,上一次来的时候心不在焉也没过多注意这里,二楼比一楼安静许多,光线也充足,四面墙上爬满了藤蔓,每个角落都放着绿色盆栽,看起来清新淡雅,心旷神怡。
还是那个临窗的座位,一壶茶摆在桌上,唯一不同的就是多了一张菜单。
因为是中午,也不是周末,基本上没什么人来吃饭,蔡姐大概为了节省成本,也没有让服务员上班。
“吃什么呢?门口的菜单和桌上的一样,我们家就一个厨师,菜品每天都换,种类不多。”蔡姐拿着个点菜单,手持着笔笑道:“我年纪大,记不住,得写下来。”
何真知道夏芒特挑食,不像他自己,什么都爱吃,吃什么这个问题得夏芒说了算,否则点一桌子菜也是何真一个人在吃。
何真指尖轻轻地碰了碰夏芒:“你说呢?”
夏芒看了看菜单沉思片刻说道:“手撕鸡,麻婆豆腐,青菜,谢谢了。”
蔡姐飞快地记下来,何真急眼了:“就吃这?”
夏芒抬起头看着何真问:“你……还要吃?”
何真砸砸嘴,心想着跟你都吃了半个多月的素了,除了汤已经好久没尝着荤腥了,学校里小食堂许久没开放,大食堂里的菜还不如夏芒煮的素菜好吃,撑了那么久,心里难受的快炸了!
“我还要!”何真赶紧喊住蔡姐:“乳鸽,牛肉,大虾。”
蔡姐乐的眉开眼笑,忙不迭地应着:“好叻,好叻,马上就上菜。”
待蔡姐下了楼,夏芒蹙着眉头问:“是不是点太多了?”
何真将鼓鼓囊囊的书包放在旁边的凳子上,心情愉快地说:“不多不多,一点也不多。”
那是你不知道我内心饥荒了多久!
“你背的什么?”夏芒有些好奇地指着何真的包问:“炸/药包?”
何真拉开拉链,从包里拿出一堆瓶瓶罐罐。
“含肠道益生菌的酸奶,维生素功能饮料,矿物质水,六个核桃,高钙纯牛奶。”何真将这些推到夏芒面前:“喝吧。”
夏芒抬手按了按眉心,简直哭笑不得:“你什么时候买了一堆这玩意?”
何真很认真地说:“我们跑完1000米,问你喝不喝什么,你当时说胃疼想吐,我就没拿出来了。”
夏芒垂着目拿过一瓶酸奶心情有些低落,嘴里小声地念叨着:“测试成绩没过,以后每节体育课都得跑……”
窗外明艳的光线勾勒出他那俊朗帅气的侧颜,那微微轻颤的长睫,略带苍白又有些疲惫的脸,好似一只磨了爪牙的小兽,令人心生怜意。
何真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疼了一下,他连连安抚道:“没关系的,没关系的,现在才高三上学期,以后体育课我都陪着你跑。”
夏芒将瓶盖扭开,尝了一口酸奶,忽然整张脸紧缩起来,牙根都酸的直发颤。
何真忙夺过来喝了一口,感觉也还好,他小心地问一句:“你觉得很酸吗?”
夏芒忍着暴打对面那个傻鸟的冲动,皱着眉头答:“我洗过几次牙,之后就不能吃太酸的东西。”
何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沉默间他把那瓶酸奶喝了个干净。
过了一会,蔡姐上楼的脚步声响了起来,随后桌上就热气腾腾了,不消片刻,菜已经上齐了。
这速度真是不错,何真暗自赞叹。
“中午人少,菜都备好的,所以不用久等。”蔡姐笑了笑:“慢慢吃啊。”
说完就下楼了。
何真搓搓手,像一只饥饿的猛虎,他拿起筷子将乳鸽三下五除二地拆卸开来,鲜嫩的肉质,酥脆的外皮,令人胃口大开。
“给。”何真将骨头剔除干净,把肉都夹到夏芒碗里:“绝对好吃,你尝尝。”
夏芒想说,我不爱吃这个,可何真那热情似火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自己,令他无处可逃,他踌躇了一下,还是夹了一块塞进嘴里。
“怎么样?好吃吗?”何真满脸期待。
“好吃。”夏芒星眸一亮:“皮酥肉嫩,还有有卤味的香。”
何真看着夏芒吃了一块又一块,笑的跟个二傻子似的:“好吃多吃点,你太瘦了。”
说完又夹起脱了骨的鸡肉放进夏芒的碗里:“这个也好吃,嫩滑入味,加了花椒,又麻又香。”
夏芒顿了顿,差点没噎着:“你……你也吃啊。”
何真随口应了,手下的活没停,一只只大虾已经被他剥干净外壳了,嫩白Q弹的虾肉沾上辣子油,那滋味……啧啧。
何真亲自尝了一口,确保味道不错才小心翼翼地夹给夏芒吃。
“别……别再夹了,我吃不完。”夏芒眼瞅着溢出碗口的菜,顿觉头疼。
何真一脸坏笑:“爱他就要喂胖他!”
夏芒嘴里的食物差点喷薄而出,他缓了缓,喝了口茶,将碗里的菜悉数倒进何真的碗里:“那你多吃点!”
何真对这句话开始了认真地解读,所以,夏芒这是在说他爱自己么?
虽然拐了个山路十八弯,不过终究还是说出了心里话,何真有一瞬间的晃神。
夏芒对此浑然不觉,他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块麻婆豆腐,用筷子挑去上边粘着的葱花,然后送进嘴里细细品尝。
“哎。”何真忽然想起了什么:“明天国庆了,三天长假我们怎么过?有没有好的计划?”
夏芒看了看何真,筷子尖在碗里打着圈,思忖再三才说:“我先去接元元,然后去看我……爷爷。”
说到爷爷两个字的时候,夏芒整个人都暗淡下去了,声音也变得低沉。
何真夹着牛肉的筷子抖了一下:“我陪你去,你别难过。”
夏芒点了点头,却仍然难以释怀。
“我爷爷的死,我有无法推卸的责任。”
夏芒回想起那一年自己拿着录取通知书匆匆忙忙地赶回家找夏初光,他渴望这个喜讯能将爷爷心里的阴霾扫去,可等待他的却是夏初光进了医院的噩耗。
那是夏初光第一次自杀,从六楼一跃而下,幸运的是他在掉落过程中被三楼住户的雨棚给挡住了,命总算保住了,可康复治疗费用却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倔强的夏芒没有把这事告诉任何人,包括肖晴一家。
他不想让别人知道夏初光得了病,还是抑郁这种。
在一些无知者眼里,这就是神经病,还是那种会攻击别人,有危险的神经病。
况且夏元也没有人照顾。
走投无路的夏芒选择了休学,他白天用牵引绳拉着夏元去摆地摊,去街头,公园,广场,甚至医院门口不远处卖唱,晚上就把夏元锁在家里,自己到处找活干,送货,发传单,促销,但凡能赚钱的,他都愿意。
在这一两年的时间里,夏芒迅速成长,他深刻地体会到赚钱的不易。
知识不一定能改变命运,但没有知识命运一定会很艰辛。
不是每个人都是含着金钥匙降生的。
所以夏芒决定重返校园,一边读书一边不断寻思着如何赚钱。
那一台二手笔记本是他省吃俭用几个月买下来的,不过到目前为止它已经充分发挥了重要作用。
夏芒苦笑了一声,心里酸酸涩涩的。
何真知道夏芒又沉浸在往事中了,夏初光的事情,何真问过李局长,说是抑郁成疾,不堪重负就选择了自杀,不过何真当时是在现场的,他心里的疑虑重重,却又不得不接受现实。
“你爷爷那么慈祥那么爱笑的一个老人,怎么可能抑郁。”何真叹了口气,依然哄着夏芒:“他现在在天堂肯定很好,你就不要沉溺在自责里了,他老人家也不想看见你伤心难过。”
对于安慰人这种事,何真自觉惭愧,他长这么大都没做过,笨嘴拙舌地说了一通,愈发觉得自己还不如不开口,生怕夏芒听了更消沉。
“真正抑郁的人是不会天天把抑郁挂在嘴边的,他们都在努力地隐藏自己,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和别人一样正常。”夏芒放下筷子,盯着自己的指尖愣了愣:“我爷爷是被生活折磨的,钱荣春找他麻烦,两个儿子相继离世,元元的无理取闹,还有我……”
“你别说了。”何真紧紧地将夏芒的手攥进手心:“好好吃饭,吃完我们一块回学校。”
“好。”夏芒看了一眼两人紧握在一块的手:“你……这么攥着我怎么吃?”
何真赶紧松开,手心里还残留着夏芒的温度,他挠了挠脸憨笑出声:“那我开吃了昂。”
夏芒把空盘端开,又将那些荤菜悉数挪到何真面前:“这些日子苦了你了,我吃素习惯了,除了炖汤,也不会做这些。”
何真嘴里塞的满满地,心里也满满地,他幸福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嗯嗯嗯”地点着头。
夏芒嗤道:“你这样子真像个**。”
何真扭开瓶盖,喝了一口矿物质水,这才舒爽地吁了口气:“胡说,我这么帅。”
夏芒吃着青菜,但笑不语。
何真食指大动,一阵风卷云残,光盘行动迅速完成。
何真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夏芒已经下楼不知干什么去了。
“蔡姐,多少钱。”何真掏出手机打开微信,准备扫一扫。
“前面那位帅哥已经给过了。”蔡姐指了指站在门口不远处的夏芒笑容可掬地说道。
“什么?”何真怔了怔,问道:“那我们吃了多少钱?”
蔡姐拿出单据看了一眼笑道:“348块,都认识了,你们又是学生,我给你们抹了28快。”
卧槽,这么贵吗?何真一想起夏芒每天深夜还抱着电脑忙碌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平日里两人在家吃的喝的,都是夏芒买的,可他从来没问过何真要一分钱。
蔡姐仿佛洞穿了何真的心思,她解释道:“牛肉,大虾可都是上好的食材,六十几块一斤,鸽子一只三十块,我用了两只,不过你眼光不错,都是很好吃的菜。”
“阿姨,我走了。” 何真有些窘迫,他朝蔡姐挥挥手,赶紧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