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时分,新上任的村长夏文东给夏芒打了个电话,催他们去结账。
夏芒跪在坟前给夏初光磕了几个头,何真也默默地跪在一旁看着。
“爷爷,以后这荒山上就只有您一个人了,不过我会常来看望您的……”夏芒将带过来的纸钱点燃了:“希望您在另一个世界生活美好富足,再也不用忍受这颠沛流离的日子……”
夏芒说着说着悲从心生,声音便轻颤了起来,一颗颗泪珠落砸在灰烬里。
何真不知道如何抚慰,当他从肖晴口中得知这些事情的前因后果后,他的内心极度震惊和愤慨,这所有的一切对于夏芒来说,是多么地残忍。
“别伤心了,走吧。”何真伸出手去扶夏芒,却被夏芒狠狠地揪着他的袖口。
“何真,你知不知道我妈和我继父他们都不葬在这里?”夏芒低着头,闭上眼,声音暗哑,带着森然的寒意。
“这个……我不知道。”何真迟疑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说:“我们不想了好吗,天色不早了。”
肖晴没有跟何真说夏芒父母的身后事,既然她刻意回避这个问题,那说明这事绝对是不可说,不敢说,甚至,何真怀疑这里边有着什么惨绝人寰的内幕。
因为肖晴在提到夏芒的母亲肖萍时,脸色都变苍白了,他能清楚地看到肖晴眼神里的哀伤和无奈,还有恐惧。
别人不愿意说的,恰恰也是自己不能问的。
所以何真选择安静聆听不打扰,不探究的态度。
当年夏海航被钱荣春逼的四处逃窜,为了找出胡萍的下落,钱荣春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夏芒将头埋在何真的臂弯里,咬着牙说道:“我继父是被钱荣春逼的,有一天傍晚在一阵追逐中,他走投无路跳进了海里……他就这么……死在了他乡……连尸体……都……都没捞到……”
九年了,那一幕至今还深深印在夏芒的脑海里,他与夏初光爷孙俩在暴雨中抱头痛哭。
而他的妈妈撇下刚刚出生的夏元,纵身跳进冰冷的河里。
夏芒忽然激动起来,他死死抱着何真的手臂,浑身都在颤抖:“我妈……我妈……我妈那时候……”
夏芒哭的抽不过气来,他的嘴唇努力地张开着,却不能完整地说出一句话来。
“你别说了!”何真伸出一只手不停地抚着夏芒的后心,用几近哀求的语气哄道:“我们回去好吗,求你了,你这样子……我很慌。”
“我妈!我妈……”夏芒猛地抬起头,喘了几口气,最后无力地闭上双眼。
“缓缓……别急。”何真知道夏芒此时此刻已经陷入了深深的悲愤中无法自拔,他劝也好,哄也罢,都是无济于事的。
“你慢慢说,我在听。”何真抓着夏芒的手放在手心里轻轻地揉搓着,无比心疼地说道:“这手都已经冷的跟冰块似的了。”
夏芒抱着何真的手臂抽泣了很久,等他平静下来,又继续说了起来:“我弟弟还未满月,妈妈就把他扔在雪地里,自己撒手人寰了。”
何真心里猛地一沉,绷着的那根神经再度紧张起来。
“我妈走了,钱荣春就跟疯了一样,他把夏家村的每一个人都报复了一番,我爷爷,弟弟,叔叔,还有夏威夏武都被钱荣春锁进他的地下车库里,我和晴姨侥幸躲过一劫。”
夏芒逐渐冷静下来,语气平缓,身上也不再颤抖,可何真丝毫不敢有所懈怠,他总觉得这只是个开始。
“芒,事情都过去了,我们眼下应该好好过日子。”何真一向都只会怼人使坏,要让他去安慰一个人,还是一个伤心欲绝的人,这简直就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东西。
所以他搜肠刮肚半天,也就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那年冬天特别冷,大雪下了整宿,夏芒抱着胡萍的骨灰从祠堂门口一路爬到夏氏先祖的灵位前,他不停地给夏家村人磕头,求他们让胡萍的骨灰葬进夏家坟山上去。
为首的是前村人,他们无论如何都不同意夏芒的苦苦哀求,他们不仅唾骂着夏芒和他故去的妈妈,还拿起棍子驱逐着他。
夏芒冷冷地抽出手反复地翻看,嘴里不停地重复着:“他们还踩着我的手……”
何真心尖都在颤抖,他摇了摇夏芒,焦灼不安地喊道:“夏芒!你怎么了?”
“我没事。”夏芒拿过纸钱继续烧着,声音生冷发涩:“后来,晴姨和我把我妈的骨灰洒进了我爸出事的海里,算是让他们团圆了……”
何真叹了口气,怔怔地看着跳动的火苗,这种锥心透骨的痛他不能完全感同身受,他能做的就是静静地守护着。
“走吧。”夏芒说。
“嗯。”何真站起身,伸出手拉着夏芒。
最后一张纸钱燃尽,天已经暗了下去,远处的夏元已经玩累了,他躺在茅草丛里睡着了。
夏芒望了一眼这座碑石林立的坟山,夏初光的土坟显得那么荒凉与孤寂,因为时间仓促,坟头上只立了一块木板,连碑文都没有。
“你……的眼睛。”何真盯着夏芒的双眼,心疼地说道:“都肿成这样了。”
夏芒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确实很不舒服,眼皮热乎乎的,还很厚重。
“很严重吗?”夏芒哑着嗓子问。
“有点……”何真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没忍住笑了。
“你笑什么?”夏芒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质问。
“不是,我想起了抖音上边那只被蜜蜂蛰了眼的小狗。”何真猛地蹲下身,笑到失声。
“操!”夏芒抬起腿就着何真的屁股就是一下,咬着牙骂道:“你是人吗?这都能联想到。”
何真摸了摸屁股,视线又落在夏芒的一双眼睛上。
夏芒这样子没了平日里的淡漠和冷傲,倒怪可爱的,何真笑的眼泪地都流出来了。
“好了好了,也没那么严重,再说了,这天都快黑了,没人会注意的。”何真敛了笑,站起身很认真地说道:“我只想逗你开心点。”
夏芒看了一眼何真,点了点头,低声说道:“我知道。”
“你的腿还能下山么?”何真有些担忧。
“那点伤算不得什么,早好了。”夏芒解释道:“我都能上山,下山怎么不能。”
虽然知道夏芒的腿伤不可能完全好,但眼下他也没有办法,何真望了望躺在茅草丛里的夏元,无奈地点点头。
于是何真背着夏元,夏芒拉着何真,三人一起下了山,村长夏文东拿着手电筒已经在祠堂门口候着了。
两人牵着的手赶紧松开了。
“小芒啊,这个是礼单。”夏文东将一卷白纸和一个纸盒递给夏芒:“一共是两万四千元,你点个数。”
“是不是太多了……”夏芒一脸疑惑地接过东西,有些诧异,他打开了那张礼单,夏初光没有什么亲戚,夏芒自然也没有,肖萍的娘家早就没人了,礼单上的人基本上都是夏家村的人,确切的说是山坳里的夏家村人。
礼单末尾清楚地写着肖晴的名字,她给了两万,因为肖晴不算夏家村人,所以她只能以亲戚的名义替夏威夏武出了份子钱。
原来是这样。夏芒道了声谢谢,又问道:“村长,麻烦把这几天的帐算一算,我给钱给您。”
夏文东摆摆手笑道:“不用了,已经有人给了。”
夏芒脸色倏地煞白,两只手不自觉地蜷曲僵硬,声音也不稳了:“谁……谁替我给的!”
何真忙伸出手安抚道:“别急,别瞎想,或许不是你想的那样。”
夏芒的情绪还在波澜起伏,夏文东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摸出来一个小本子看了看:“一共花了四万一千二百三十元,其中六位工匠扎纸屋花了五千八百元……”
“村长,您说重点。”何真知道夏芒根本听不进去这些,只好打断了夏文东的话。
夏文东有些不悦,他扫了一眼夏芒,发现他神色不太对,这才作罢。
“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给的钱。”夏文东推了推老花眼:“今天早上老夏刚被抬上山不久她就驾车过来结了帐,说是夏芒的表姐,然后走了。”
夏芒愣怔住了,他送完夏初光上山便坐车匆忙赶往学校了,并没有发现有个女人过来结账,看来是错身而过了。
而且,他从来就没有什么亲戚,有个表姐就更扯淡了。
夏芒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他看了看何真,心下明了:“她是不是开着一台红色小车?”
何真也是一脸愕然,这不就是何似梦吗?!
“好像是。”夏文东有些不太确定,这个他还真没注意,不过……
夏文东将手电筒照了照何真的脸,疑惑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说道:“她长得跟你这位朋友有点像。”
何真被晃眼的白光怼脸照的很是不爽,他强忍着心里的不爽说道:“那是我姐。”
“哦。”夏文东长长地应了一声,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
一想起夏芒痛哭流涕说的那些事,何真对于前村的夏家人就非常不喜欢,甚至是极度的厌恶。
“我们回去。”何真斜了一眼夏文东,拉着呆若木鸡的夏芒转身就要走。
“小芒啊。”夏文东低沉地说了一句:“当年的事,你别往心里去……”
这话可算让夏芒回了魂:“过去的事了,就算了。”
什么就算了?我呸。何真可不这么想。
“那就好,那就好。”夏文东叹了声气就往自家走去。
不一会钱校长的车如约而至,何真负着夏元整个人都不好了。
强迫症受不了,决定还是日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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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关于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