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芒身上有伤,何真不大放心,他爬起来偷偷地跟上。
夏芒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开了机,过一会只见他神色凝重地打了个电话,不过匆匆十几秒便挂了,通话间的声音也极轻,何真根本听不清夏芒说了什么,这大半夜的,给谁打电话呢?
何真正疑惑,夏芒又打了个电话。
这回何真听明白了,夏芒竟是找班主任熊岚枫请假。
“熊老师,我过几天回学校。”夏芒依旧压低声音说。
电话那头不知熊岚枫说了什么,只听的夏芒脸色变了又变。
末了,夏芒声音有些嘶哑和疲惫:“对不起老师,给您添麻烦了,您放心,我不会耽误他的……”
耽误谁呢?何真抓了抓脑袋,恍然大悟,难不成这该死的熊大把学校里的传言告诉夏芒了?
这事就棘手了,万一夏芒从此对自己疏离了,那……
“喂,不是这样的。”何真张嘴欲解释,夏芒已经去了水塘边,手里还端着个搪瓷面盆。
你偷看我,那就怪不得我也……何真阴测测地想,随即蹑手蹑脚地靠近。
夏芒毫无防备地脱了上衣,在手机光线下,白晃晃的后背上,肩膀上均是伤痕,看得出有些疤痕已经很多年了,众横交错,深浅不一,形状各异,触目惊心。
何真的心剧烈颤了一下,他偏过头,揉了揉眼,待心情平缓后才转过视线却见夏芒下了水,像是毫无知觉一般地往水塘中间走去,何真骇了一大跳,这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不过刚刚夏芒也说了,过几天就回学校,这么想着何真又放下心来,只是夏芒脚上的伤,真的行么?
何真往前挪了挪,尽量离夏芒近点。
忽然,夏芒一个猛子扎进水里,不过眨眼之间,水面上已经没了人影。
“卧槽!”何真连衣服和鞋也来不及脱,起身一跃,也跟着跳下水,顿时水花四溅。
一阵扑腾声过后,何真揪着夏芒爬上了岸,跌坐在长满青苔的大石头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何真将挂在杂草上的干净衣服给夏芒套上,还未开口说话,便被夏芒推倒在一旁。
“你还来气了?”何真压下心头的怒火,情绪很是激动。
“多事!”夏芒一脸淡漠。
“夜半水凉,你脚有伤,还往水里潜,你他妈的还怨我多事?”何真爬起来,逼近夏芒。
夏芒沉默地抬眼看着他,头发上的水珠顺着额角流到精致的下颚,欲滴未滴。
何真的心瞬间柔软下去,怒气也消了大半,他忽然笑了,伸出手将夏芒脸上的水珠拭去:“回去吧,这凉,别洗了,好么?”
“好。”夏芒低声应道,正欲起身,这才发现脚板底下黏糊糊的,用手一摸,一片猩红。
何真脸色大变,忙问:“怎么回事?”
夏芒懵了,他也确实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毫无知觉地被割破了脚心。
何真先是一惊,随即冷静下来,他捉住夏芒的脚往水边挪,一边用另一只手掬着水轻轻地将伤口冲洗干净,一边将T恤扯下一小块包住伤口,嘴里忍不住训道:“这下好了,两条腿都废了,我看你怎么爬回去。”
夏芒缩回脚,嘴犟道:“不用你管。”
何真不耐烦道:“我背你回去,少废话。”
夏芒不为所动,脸上有一丝惶恐。
何真心里暗骂了一声“操”,无可奈何地将地上的衣物放进水里搓干净丢进搪瓷盆里,又取下手机关了手电筒,光线瞬间黑了下去,远处那户人家的灯也熄了,就连门口那条大黄狗都熟睡了。
“上来。”何真索性将湿答答的T恤也脱了,一手端着盆,躬下身,语气强硬不容拒绝。
夏芒愣愣地看着何真的后背,半天没挪个身。
何真最后一点耐心都让夏芒给磨尽了,他黑着脸,只用一只手就将夏芒给捞到后背上了。
夏芒虚虚地将双手搭在何真宽阔的肩膀上,沉默了良久的他终于打破了宁静,用商量的口气道:“天亮你就回去上课好么。”
何真将人往上托了托,反问道:“那你呢?”
夏芒清俊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轻声答道:“我过两天就回去。”
何真面露喜色,却依旧用平淡的口气问:“那就好,可你为什么不跟我一块走?”
夏芒的眸子暗了暗:“我……要去看望两位老人家。”
何真蹙眉道:“你爬过去?”
夏芒捏紧拳头不予理会。
何真想了想,还是算了吧,没必要刨根问底了,只要夏芒愿意回学校就好。
何真推开门,将夏芒小心翼翼地放在土炕上,然后拿着湿漉漉的衣服出门晾好,刚进门便看见夏芒下半身裹着一件风衣,手里还攥着一条白色内裤,见何真瞧见了,满脸窘迫。
何真没有说什么,也没一贯的轻佻,只是伸手夺过内裤洗干净晾在枣树上,然后跟没事人似的回屋与夏芒并排躺好。
两人在昏黄的烛光中沉默着,屋内安静的可怕,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味道。
夏芒侧过身,背对着何真,两眼盯着石头墙壁出神。
“芒,你弟弟为什么不送到市区的培训中心去?那里正规多了。”何真搜肠刮肚半天,可算找到了一个不那么尴尬的话题。
“市里太贵……”夏芒答。
“你弟弟没办残疾证吗?我听我爸说过有补贴的,还挺多。”何真也侧过身看着夏芒的后脑勺道。
夏芒感受到了来自身后浓烈的气息,他缩了缩肩,过了一会才答:“太麻烦了,爷爷也不愿意,他不承认弟弟是个残疾人。”
何真怔了怔道:“你爷爷也太固执了,县里那家培训机构我打听过了,不过是一位私人老板在社会上随便找了几个人稍稍学了一些自闭症的相关知识就上岗了,根本不合格……”
“好了,你别说了。”夏芒回过身看着何真的眼睛,很认真地说道:“谢谢你,但是我们家的事你别参与好吗,更不要打听。”
“但是……”何真唇角牵了牵,最终化为一丝笑意:“好,不提了。”
“天明了你就离开吧。”夏芒说。
“你不走,我也不走。”何真眼神坚决。
“你跟我不一样。”夏芒躲开何真的视线,两眼看向窗外。
“有什么不一样,我喜欢你,你不会不知道。”何真捉住夏芒的一只手,紧紧攥在手心里。
这话像一枚炸/弹在夏芒的胸腔内炸裂开来,他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的情绪宣泄出来,隐忍的痛苦都写在了脸上,好在何真看不见。
“别自作多情了。”夏芒抽出手,眼眶微红,声音嘶哑。
何真不是傻子,他听得出这其中的心酸与无奈,而非薄情。
“好了,你说什么我听就是。”何真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话来,一股哀伤从心底腾起。
夏芒憋不住的泪水默默地从眼角滑落至耳后,冰凉冰凉。
何真虽然看不见夏芒的脸,但是他从夏芒微微颤栗的双肩感知到了一切,他伸出手将人搂到怀里,轻轻安抚道:“我知道你心里藏了很多苦楚,不要害怕,我们总有一天能摆脱厄运。”
何真的项链坠子垂在夏芒脸颊边,夏芒微微侧目便看见那只熟悉的雪白兔子,他的泪水无声无息地淌下来,涩涩凉凉的,但他的心是热乎的,他安静地缩在何真怀里,乖顺地异于往常。
直到这一刻,何真才真切感受到了夏芒的痛苦和脆弱,原本倔气又傲娇不过是他的一种自我保护,而今的夏芒才是真实的,他也有承受不住的痛处。
何真闭了闭眼,满脑子都是夏芒一身的伤痕,有很多伤看得出有一些年头了,那么,曾经的夏芒又在哪里独自舔舐着自己的伤口呢?
后半夜有些凉,何真的手臂被夏芒枕在土炕上硌的生疼,山风吹进屋,滋味不大好受。
“土炕硌得慌吧?”夏芒闷声道。
“不硌,挺好。”何真故作轻松。
夏芒不信,他将脑袋从何真的手臂上移开,问道:“好多了吧。”
好个毛线锤子,美人在怀多香啊。这要是个床多好,这该死的土炕!何真腹诽着。
“咱南方人怎么还有这玩意?”何真心有不爽,吐槽道。
“我妈是北方人。”夏芒解释道:“那时候也穷,都买不起床,所以……”
“你继父这么穷?那你妈也愿意?”何真刚说出口便觉得这话不妥,又补了一句:“对不起,我没有恶意。”
“你不懂的,那是没办法的事儿。”夏芒略略爬起半边身从炕头上拿过一件衣服盖在何真身上。
“谢谢。”何真看着夏芒湿濛濛的眸子,像一汪清泉般迷人,一股邪火在身体内乱窜,何真将衣服往下扯了扯。
何真呼吸浓重,热气喷在夏芒脸上,灼的人浑不自在。
“芒,我问你个事。”何真克制着内心的波涛起伏,轻声问道。
“问吧。”夏芒往墙壁边靠了靠。
“你说天上的吴刚为什么老是要砍那桂花树呢?”何真抬头仰望着天边那轮已经有些暗淡的月亮。
“我……不知道。”夏芒诚实道。
何真伸手摸了一把夏芒的脸蛋,坏笑道:“因为他精力旺盛啊。”
夏芒冷漠脸问:“什么意思。”
何真满腔幽怨道:“美人在眼前不能碰,你说精力旺盛不旺盛?”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