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凌霄花依然绽满檐角。陆则庄倚着主驾驶靠背,跟着导航在一个老小区里慢悠悠行驶着。
一小时前,他接到尚在旅游的陆思安的电话,内容是求他替自己参加个志愿活动。耐不过对方软磨硬泡,作为兄长的陆则安教育了几句还是来了。
谁知道是这么偏僻一地方。
“陆哥,那个歌手不是今天上午面试么,你不过来把个关?”宋宇哲的声音从蓝牙耳机传过来,周围有些嘈杂的讲话声。
“你和许裕帮忙看一下就行,我这边上午有点事。”
话音刚落,陆则庄的视线就被斜前方一楼的某扇窗户吸引过去。鬼使神差地,他又放慢了点车速,按下了开窗按钮。
“哟,不会昨晚体力劳动了吧?”宋宇哲不怀好意地笑了下,“行啊,咱千年老孔雀也是终于开了屏了。”
“边儿去。”陆则庄把墨镜摘下放到副驾,嗤笑道:“你家孔雀秋天求偶呢。”
说着朝窗户那定睛看过去。
穿着绿色短袖格子衬衫的青年正被一群孩子簇拥着,对着屋内的墙壁涂鸦。窗外的阳光落在青年身上,勾勒出他清瘦柔和的轮廓。
陆则庄眼神一动。
倏尔。
青年仿佛察觉到窗外的视线,画笔一顿,缓缓转过了头,目光便这样越过窗棂,直直地撞进陆则庄的眼中。
“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
“我等的人,他在多远的未来……”
车载音乐里的歌声悠扬飘着,旋律却像被施了咒语,和两道交汇的视线缠绕在一起。
有那么一瞬间,陆则庄以为自己的心脏停跳了。
他的眼底掠过丝怔忪,随即便漫开了明显的惊喜。厚脸皮的男人全然没有被抓包的窘迫,反而勾起唇角,极其自然地朝对方歪了下头。
青年眉头皱起,不明所以地回看着,直到身旁的一个小女孩戳了戳他,才又转回头。
期间宋宇哲说了几句什么,没得到回应,朝着电话高声喊了声“喂?”
陆则庄耳膜一震,收回视线皱眉道:“信号不太行,你刚说什么?”
他大言不惭地胡扯了句,边说边按下关窗按钮,稍踩油门,余光却仍时不时瞥向那栋大楼。
像是怕一不留神,就看丢了什么。
“信号不行?你这到底是在哪呢?”宋宇哲好奇地问,“真被谁拐啦?”
话音刚落,一道冰冷的机械女声就代替陆则庄回答了这个问题——
“已到达目的地阳光里党群服务中心停车场,目的地位于道路右侧。”
陆则庄向外看了眼,微微勾唇,目的地正是刚才那坐大楼。
巧了么不是。
宋宇哲“卧槽”了声:“不是,跑这么充满阳光又正能量的地方呢?准备驱逐黑暗,净化身心了?”
“怎么。”陆则庄操着老司机的从容不迫,盯着后视镜,计算好距离和方位,“你也想来净化一下?”
紧接着迅速换挡打方向盘。一把倒车入库,动作干净利索。
“那我走,你过来替陆思安参加聋哑中心的志愿活动。”陆则庄伸手摁了下熄火按钮,一手拿起手机放在耳朵上,一手打开车门,伸出条宽松休闲裤都遮不住的长腿。
“啊哈?”宋宇哲一愣,“你还会手语?”
黑暗与光明倏而转换,炽烈的光线刺得陆则庄不得不压弯眉毛来适应,“你看我像会么。”
一万分的真诚。
宋宇哲:“……”
没等对方再开口,陆则庄下了逐客令,“先挂了,得去签到,晚点店里说。”
“签到”二字莫名戳中了宋宇哲笑点,想埋汰两句但又对“聋哑”二字带着敬畏,短短两秒内历经一通悲喜交加的折磨,他也不再多废话,“行行行,你去忙。”
“嗯。”陆则庄挂断电话放进裤子口袋,放眼望去,就看见大门正上方鲜红的“阳光里党群服务中心”标识。
推开大门,陆则庄快步走进大厅,他并没有按照陆思安发来的指示找活动地点,而是根据脑海里方才青年所在的方位找去。
莫名地,他感到心脏在以一种很久没有过的力量跳动着,像持续着被风卷起的浪,拍打在岿然的岩石上。
等站在自己要找的那间房间前,并看到写有“阳光里聋哑活动中心”的牌子时,陆则庄倏地哼出了声笑。
他一向是个唯物主义者,但此刻他想,或许真的有缘分一说也未可知。
牌子旁正坐着一位在看手机的女生,身着红色志愿马甲。感受到有人接近,她缓缓抬起头,看清陆则庄的一瞬,眼睛刷的亮了。
陆则庄勾唇一笑:“你好。”
然后他就看到女孩用手指了指耳朵,又摆摆手。
她听不见。
陆则庄皱眉,有些没料到这个志愿活动连志愿者都是聋哑人士。奈何时间紧迫,他只出发前匆匆学了几句类似“你好”“谢谢”“再见”的日常交流手语,根本没时间再深入钻研。
陆则庄思索了下,果断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快速敲击键盘输入道——
【请问指尖绘梦活动是在这么?】
而后屈膝弯下腰,握着手机给女生看内容。
女生扫了眼,她看出陆则庄不会手语交流,也拿自己手机敲起键盘打下想说的话。
【你叫什么名字?我帮你签个到。】
陆则庄重复起刚才的做法,打字,给对方看。
【陆思安。】
志愿者拿出签到表,一页页翻到今天的表格。当看到性别一栏时,眼角一抽。
她指着那个“女”字,抬眼看陆则庄,随即歪头摊了摊手,意思显而易见,“你?女生?”
陆则庄笑了下,两眼一睁就是扯。
【其实去年还不是。】
【今年七月刚做的手术。】
女志愿者:“……”
所以网上说,颜值是拿智商换的其实是写实派是吗?
女志愿者自然也明白,对方估计是替人参加活动,她吸口气,也不想多生事端,遂还是给陆思安那一栏划了个勾。
陆则庄的目光直接游移开来,他看见今天上午的排班表只排了两个人,一位是陆思安,一位叫林祚。
林祚。
看到这个名字,他无声地笑了下,偏头望了眼紧闭的房间门,某些回忆匆匆掠过脑海,偏生了些兴奋感。
又要见面了,LZ。
志愿者在陆思安的名字后划了个勾,又在自己手机上打了一行字给陆则庄看。
【你直接进去吧,配合里面画画的那位同学就行。】
陆则庄颔首笑了下,回想网上的教程,心情颇好地用手语和对方比划了个谢谢和再见。
小姑娘又被惹得耳根一红。
走到门前,陆则庄象征性敲了两下,而后按下门把手将门推开,或许是被骤然的光暗变化吓到,屋里除了陆则庄以外的所有人都齐刷刷停下动作朝他看了过来。
本就无声的房间此刻更是静得落针可闻。
陆则庄第一眼就看向了林祚,也注意到他眼里闪过的一丝错愕,就像河边正喝水的小鹿突然听到猎人的枪响。
猎人眼皮一跳。
而另一边,林祚看清男人的面孔时便认出了他是刚才那个奇怪的人。
原来是志愿者。
林祚从不以貌取人,但此刻仍是震惊了下。
对方的身材比例和长相比他见过的大部分人都要优越很多,面部的骨相和皮相有种相得益彰的美感。喉结也很漂亮,可以想象到从此处一路往下的完美肌肉走向。
让他想起古希腊时期的人体雕塑。
额啊,想什么呢……
林祚在心里痛斥了自己一番。
陆则庄反手关上门,扫了眼面前的十几张面孔,恰巧就扫到林祚放在身后书桌上的画筒,挂着一个海螺挂件。
陆则庄短促地勾了下唇,看回林祚,朝他微微歪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他的意思是——
大家都是耳朵听不见吗?
林祚这才回过神,看到眼前的男人用修长的手指指向自己的耳朵,霎时明白过来——
他听不见声音。
林祚默默倒吸了口气。
感慨上帝果然太闲,总要给所有美好赋以裂隙。
没等林祚回应,站在他旁边的一个小男孩便面朝着陆则庄用手指了一圈人,又指向自己的喉咙,而后摆摆手。
陆则庄也霎时明白过来——
他们不会说话。
他的心情登时有些复杂起来,原以为那时候是不爱说,原来是不会说。
但很能装的男人面上并没有什么表现,只是比了个“OK”的手势,便迈着大步走向了林祚和那群孩子。
小孩们的目光好奇地在二人之间来回逡巡。
林祚见状微微屈膝跳下了椅子,把画笔搁在一旁的桌上,蹲下身,酝酿了下跟他们比划道:“大家现在每个人都可以在大树底下画一棵属于自己的花朵,有困难可以互相帮助,或者直接来找我。”
那群小孩立刻兴奋起来,各自散开去桌上拿了画笔和颜料,寻找起自己心仪的位置。
林祚见他们都行动起来,就走到了陆则庄面前,抿了抿嘴,瞅着对方抬手比划道:“你好。”
他趁机用眼睛仔细描摹了一番男人的脸,眉目深邃,眼尾微扬,长睫如扇,鼻骨硬朗,唇峰分明,右眼角的眼尾下还有颗小小的痣,加上本就优越的脸型……
有一种平衡着雅与痞的美感。
林祚深吸了口气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继续道:“今天麻烦你了,你就负责帮他们一起画些简单的图案,或者在他们需要的时候递递颜料,再帮忙拍一些照片就可以了。”
他尽量放慢速度,让动作更准确,也是让自己不要露怯。
陆则庄清晰地感受到,随着距离的拉近,空气里飘来股淡雅清新的鼠尾草香,很符合对方气质的味道。
这是陆则庄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见到林祚。很精致清秀的长相,尤其是那双清亮的杏眼,眉心还有一颗小小的黑色的痣,有种神来之笔的点缀。
只是,怎么还是这么瘦。
陆则庄皱了皱眉。
他知道林祚并没有认出他,这无可厚非,毕竟对方从没见过他的正脸,陆则庄也并没有相认的打算。
此刻,对方就睁着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看着他,像有魔力的宝石,让人忍不住想要透过这双眼,去探索它们的主人。
不过,这样的认知并不影响陆则庄除了“你好”以外,完全看不懂对方在比划什么。
林祚被他盯得有些紧张,他以为对方是不满意分工,刚想问问意见,就看见对方从容地从口袋掏出部手机,对着屏幕开始打字。
林祚感觉自己被无视得彻底,料想对方也只是想来水一下或替别人来水一下志愿时长。
但并没有关系,他明白人们各有所需,只要对方不妨碍整个活动的进行,就可以当他是在做好事。
正这么想着,他的面前陡然出现了一个手机屏。林祚的瞳孔骤然一缩,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向男人。
陆则庄眼神含着促狭的笑意,朝林祚微微挑了下眉,示意他看手机屏幕。
林祚被对方突如其来的笑意晃了下眼,下意识听话地低下了头。
屏幕上显示着几行字。
【不好意思,我不太会手语,请问你刚才是在说什么?能打字告诉我么?麻烦了。】
原来如此,他不是无视,而是看不懂。且字里行间里充斥着礼貌与谦逊,倒叫林祚为自己刚才的恶意揣测感到些羞愧了。
他连忙伸手去接男人递来的手机,动作间,因为待在空调房而微凉的指尖不可避免地划过了对方纤长而温热的手指关节。
林祚手指一顿,而后握住手机迅速抽出,整个机身似乎还残存着对方手掌的余温。
林祚赶忙用两根大拇指飞速地敲起键盘,把自己方才想说的那段话变成了屏幕里的文字,确认无误后,双手握着手机重新递了回去。
这一次,林祚控制着距离不要碰到对方。
陆则庄垂眸,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些,他能感觉到对方的窘怯。如同很久以前那样,他的内心莫名就升腾起一种想逗他玩的冲动。
然而当接过手机快速扫了眼内容,抬起头看见林祚微微泛红的耳廓后,陆则庄还是默默叹口气放弃了这种冲动,只配合地对着他比了“OK”手势。
活动进行得很顺利,林祚一边画画一边和孩子们沟通,陆则庄不会手语,但也还算耐心地做着一些打杂工作,和小孩交流基本靠意会和林祚的翻译。
一直到活动结束,孩子们在门口那位志愿者的带领下离开。
阳光摇摇晃晃地在两人身上漫游。
林祚继续踩上椅子去完成尚未完工的墙画,陆则庄则双手环臂,慵懒地倚靠在林祚斜后方的桌沿边,盯着那面墙若有所思。
墙画内容并不复杂,几条深绿色藤蔓,几片浅绿色叶片,几滴仿佛不经意溅落的蓝色颜料,寥寥几笔被勾勒成探头探脑的小动物,随性而自由。
让他想起那张被自己裱起来的画。
他伸出手指轻戳了戳林祚的背。
正全神贯注钻在绘画中的林祚被这个动作吓得猛抖了个激灵,脚下的椅子本就细腿不稳定,他瞬间失去了重心。
椅子腿猛地滑蹭了下地面,发出声刺耳的叫声,林祚使力不及,径直栽了下去。
电光火石间。
陆则庄腾地起身捞住了对方的腰,方才背靠的桌子被撞地“哐当”一响。
而后。
林祚整个人砸进了陆则庄的怀抱。
下一秒,世界安静下来。
只剩画筒上悬空的海螺轻轻摇晃着。
初次见面^~^
求收藏养肥~
九十度鞠躬~[猫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林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