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星十年 第19章 第19章

2014年，高考结束的那天，天气阴阴沉沉。

一中的高三生们，撕碎那些沉甸甸的练习册，下起了一场纸片雨。

让霍青青意外的是她没看到喻柠。

来替喻柠收拾东西的是喻柠的爸爸。

“叔叔，喻柠呢？”霍青青好奇地问。

喻柠的爸爸收敛住情绪：“她有点累，一考完就直接回家了。”

“这样啊。”霍青青没有再问。

喻柠考前很拼，一直紧绷着，之前就说过很多次，考完一定要回家睡三天三夜。

可霍青青没想到，再联系上喻柠已经是一个多星期以后了。

喻柠给霍青青打了个电话。

“青青。”喻柠的声音闷闷的，很沙哑。

霍青青喜出望外：“喻柠，你去哪了，我去你家找你，敲了半天门都没人应。”

“出去旅游了，等我回来给你带纪念品。”

“好吧，我还想约你一起去厦门鼓浪屿呢。”

“等有时间，我们再一起去。”

“行，等高考查完分先，不然我妈也不让我出门。”

霍青青有好多话想和喻柠说，可是那边传来喻柠妈妈的声音。

喻柠已经匆匆挂了电话。

……

在省城最大的医院，喻柠躺在其中一间病房里。

这里环境不错，各种医疗设施齐全，当然价钱也贵得吓人。

喻柠看着爸妈疲惫的身体还有眼里的红血丝，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爸，妈，我没事了，你们回酒店休息吧。”

爸爸看向妈妈：“你先去休息吧，我陪着女儿。”

事实上，爸爸跑前跑后，已经三天没有合过眼了。

妈妈站起身，把爸爸推出病房：“你去吧，明天早上再过来替我。”

两人走出病房，关上门，在喻柠听不到的地方说话。

“你回故城一趟，把咱家存折带过来，我给我姐还有我弟都打了电话，借了10万。你那边怎么样？”

“找几个朋友，还有两个妹妹，凑了20万。”

“加上我们自己的，还是不够，就把房子卖了，再找单位申请一些救助。”

“别哭了。一会回去被喻柠看见。”

可喻柠的妈妈哭得更凶了。

夫妻俩这一辈子其实顺风顺水，他们都是体制内的人，就一个女儿，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老天爷会开这样的玩笑。

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来得气势汹汹，唯一的治疗方法就是联合化疗。

在病情稳定后，就需要做骨髓移植才能活下去。

医生保守估计，治疗费用在80万到120万之间，其中骨髓移植的费用占大头。一次重病，足以让普通家庭倾家荡产。

爸妈出去以后，喻柠独自下床去了卫生间。

只是下床走路的这个举动，喻柠就已经冷汗直流，气喘吁吁，必须扶着墙才能走进卫生间。

卫生间的门一关，她摘下了乱糟糟的假发，看着镜子里剃得无比整洁的光头。

害，以前总觉得自己不够白，现在好啦，惨白惨白的。

喻柠自嘲地笑了笑。

她拧开水龙头，扑洒了一些水到脸上，好让身体的热度可以借此消退一些。

她撸起的衣袖下，皮肤上是和针尖差不多大小的瘀点还有斑痕，以及不小心碰撞过后产生的大片青紫。

水盆里慢慢有血滴落进去。

喻柠仰着头，拿过纸巾擦拭着鼻血。

等喻柠躺回到床上，她蜷缩着身体，感觉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被人用锤子一根根敲碎了。

疼，怎么会这么疼呢。

可更让她痛苦的是爸爸妈妈。

其实高考前某天回家，她隔着一扇门，都能听到里面传来吵架、摔东西的声音。

他们的感情，早就不像以前那样稳定了，甚至早就到了破碎的程度。

妈妈的声音尖锐极了，说：“我就知道你重男轻女，我是摘出子宫了，就算可以生二胎也生不了了，你是不是就想让外面的女人给你生儿子！”

爸爸则说：“你胡说八道什么，你亲眼看见了？”

“等喻柠考完就去离婚。”

“离就离！”

但现在，因为喻柠的病，他们之间又好像变回那对相濡以沫，没有任何隔阂的夫妻了。

……

高考查分，霍青青如愿以偿上了中国政法大学的线。

她连忙给喻柠打电话，想告诉喻柠这个喜讯，顺便问问喻柠的分数。

帮喻柠接电话的是她的妈妈。

喻柠妈妈在电话里说：“青青，喻柠这次没考好，你还是不要……”话说得很委婉，声音却掺着哽咽。

“啊？”霍青青很疑惑，这次题目不算难，喻柠怎么可能没考好。

“妈妈，我来接吧。”喻柠的声音传来。

霍青青在听到喻柠声音的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你怎么这样，考不好，也不要人间蒸发嘛。咱俩高考完后甚至连面都没见过！”霍青青控诉道。

喻柠的声音没什么力气，但还是像以前一样温温柔柔的：“青青，对不起。不是故意不联系你的，考不好，所以一直心情不太好。”

“没事啦。我刚才开玩笑的，你在故城吗？明天要不要出来玩？不是班级聚会，就是我们几个女生聚一聚。”霍青青实在太想见喻柠了，她有好多话想说，于是又说，“实在不行，就你和我见面。”

喻柠似乎是征求了一下妈妈的意见，过了几分钟后才说：“没事的，青青，就明天下午见吧。”

“行，那我明天下午2点来你家楼下接你。我驾照到手已经买好车了，明天让你第一个坐！”

霍青青干什么事都是急匆匆的，永远那么有活力。

喻柠听着电话那头好友的声音，脸上也露出难得的笑容。

第二天，喻柠穿了一件长袖的裙子，头上戴着棒球帽，脸上戴着口罩，加一副墨镜。

大夏天，穿吊带都能热出三斤汗，她硬是把自己遮了个严严实实。

“宝贝~”霍青青则怎么凉快怎么来，只穿了一件黑色吊带裙，戴着墨镜冲下楼的喻柠吹口哨。

“好家伙，你好像明星出街。要是这副行头去机场，绝对会被人认成明星。”

霍青青冲上去给了喻柠一个大大的拥抱。

喻柠笑了笑，忍住不适回抱了霍青青。

“快上车。”霍青青让喻柠坐上副驾驶，“你可是我的副驾驶专属。沈南亭哭着喊着我都不让他坐。”

“沈南亭？你俩又和好啦？”喻柠笑了。

“那还不是他写了一万字求和信，跪求我，我才回心转意的。”

霍青青眉飞色舞，却没有注意到喻柠周身的疲惫。

阳台上，喻柠的妈妈隔着窗户往下看。

如果霍青青看到，会发现昔日美丽优雅的阿姨，比起以前一下老了很多岁。她的白发长了一根又一根，怎么都拔不完，此刻目光里都是对女儿的担忧。

……

地址选在一家均价二三十一杯的咖啡店。

这里是中古风装修，很多人点了一杯咖啡后就开始打卡拍照。

喻柠和霍青青过来的时候，班上的王可拉、周意还有徐梦婷都已经在那拍了很多张照片了。

“你们可算来了，要喝什么？”徐梦婷笑着问。

她的变化很大，高考一毕业就卷了头发，戴着大圈圈的彩色耳环，化着全妆，整个人显得非常**活泼。

喻柠要了一杯冰美式，霍青青则要了一杯摩卡。

毕业后坐在一起，除了聊考了哪所大学，聊现状，就是聊以前的八卦。

大家知道喻柠不怎么爱说话，所以基本上都是她们说得多。

喻柠耐心地听着，也很配合地露出笑容。

那杯冰沁的咖啡摆在桌上，插着吸管，她却迟迟没有喝。

需要忌口的食物太多了，咖啡也是其中一种。

不知道怎么的，大家的话题拐到了谁喜欢谁上。

“喻柠，你高一的时候是不是就有暗恋对象了？”

“是啊，你的星星是不是给暗恋对象折的？”

霍青青急了：“什么暗恋对象，她的星星是给我折的。”

王可拉跟着笑了：“也就你会信了。”

喻柠手指微动，心头和眼前都晃过那个人的脸。她拿起面前的黑咖啡，轻轻地抿了一口：“你猜。”

这等于是默认了她的确有一个暗恋对象。

她们一连猜了好几个名字，第一个就是张熠。但喻柠只是笑着摇头。

猜到最后，大家都要放弃了。

“反正不会是宋宸安吧。”

“是啊，毕竟每张同学录上，你最讨厌的人都是他。”

同学录上有一栏是你最喜欢的人，绝大多数的人都填了自己的偶像。

还有一栏则是你最讨厌的人，喻柠填了宋宸安的名字。

谁都知道，喻柠最讨厌宋宸安。

聚会结束，霍青青送喻柠回家。

她其实还在生气，因为喻柠有暗恋对象却不告诉她。

喻柠笑眯眯地抱了抱霍青青：“那都是猴年马月的事了，我最喜欢的人当然是你。”

“算了算了，这还差不多。你快回家吧。”

霍青青目送喻柠上楼。

喻柠站在楼上回头看向霍青青，她说：“青青啊。”

“嗯？”

“我会永远都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当然啊，这你还要问！下次再来找你玩，我走啦。”

霍青青朝喻柠飞吻。

阳光又热烈的人离开，喻柠终于没有力气走路了。她就势坐在了楼梯上。

手机拿出来，喻柠打开Q刷起空间。同学们发了很多条说说，她伸手，却觉得点赞都是这么没有力气。

她点开sca的空间，里面发布了很多新动态。

宋宸安的暑假生活，极其丰富多彩。

这会，他已经在祖国的大西北骑行了。

他皮肤晒黑了，但露出来的那双眼睛，还是那么亮。

喻柠没有点赞，默默退出后还选择删除了访问记录。

张熠的消息闪了闪，喻柠点开。

张熠说他去了签售会，拿到了南派三叔的亲签，等回故城的时候带给喻柠。

喻柠打出“谢谢，不用了”几个字后，昏昏沉沉地靠在栏杆上睡着了。

但从这以后，几乎没人在线下再见过喻柠。

班群里的那个柠檬Q头像，黯淡下去，也一直没有在群里说过话。

……

喻柠在高考最后一门考试发病。

她的分数虽然考不上人大，但是过了隔壁市白临大学的线。

白临大学只是一所普通一本大学，但很有人文关怀。校方在听说喻柠的情况后，允许她休学两年再重返学校。

两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足够发生很多事。

房间里四处都弥漫着病气和药气，但书桌上整整齐齐地摆着装满纸星星的玻璃罐。

霍青青每年寒暑假都会回故城，喻柠必须想尽各种理由，才能回绝她约自己出去。

好在两年后，一切都开始走向正轨。

多次复检，医生都说喻柠恢复得很好。

已经20岁的喻柠终于来到白临大学，住进了大一新生的寝室。

走在大学校园里，喻柠新奇地看着这里的一切。她摸着那些关于历史和考古学的书，眼里的亮光一点点聚起来。

十一假期前，喻柠给霍青青打电话，她想来北京看霍青青。

得知喻柠要来，霍青青高兴疯了，立马整出十几套旅游攻略，又说：“我把沈南亭、张熠都喊上，包你玩个开心。”

张熠报考了中国人民大学，现在是校学生会长，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他一直没谈恋爱，以前568班的人都说，他还喜欢喻柠。

“不用了青青，我就想来见你。”

“行，那就咱俩玩。我提前把酒店定好，故宫国博都约好，你就带个身份证来就行。”

霍青青看到喻柠的第一眼，差点没认出来。

以前读高中时那张圆圆嫩嫩的脸，现在白惨惨的，瘦得颧骨都有点凸出。

霍青青并不知道，这已经是喻柠把自己养胖过后的成果了。

两人虽然很久没见面，但丝毫没有任何生疏。霍青青先挽着喻柠逛了一圈政法大学，然后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北京的各个景点。

“长城，不去了吧。”喻柠有些犹豫。

她现在的身体还是不适合做很消耗体力的事。

霍青青嚷嚷着“不到长城非好汉，不过你又不是好汉”，马上就把长城pass：“那我们先去故宫和国博，反正你是学考古的嘛。”

霍青青并不知道喻柠休学的事，她以为喻柠现在和她一样已经大三了。

短短几天时间，她们逛了故宫、国博，去了什刹海，南锣鼓巷，看了**广场的升旗仪式。

霍青青发现喻柠的体力比中学时候还要差。

“喻柠，你这两年到底怎么了？你能不能和我说句实话。”

霍青青怔怔地看着喻柠。

其实她本来不想问的，可是实在忍不住了。

喻柠躺在酒店的床上，把自己埋进柔软的被子里，喃喃地说：“青青，没怎么了。只是这两年没考好，心情不好，所以一直不想出门。”

联想到抑郁症，霍青青心里陡然难过起来，爬上床和喻柠躺到一块。

“这两年，每次约你不出来，我就在想当年我们中学时候的事。我终于想明白了。”

“想明白什么？”

“你当年暗恋的人，是不是宋宸安？”

再一次从熟悉的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喻柠的心脏还是会像以前一样随之跳动。

治病的这两年，她不止一次地在各大搜索引擎上搜索宋宸安的名字。

偶尔，也能在高中同学的空间说说里发现一些和宋宸安有关的动态。

喻柠每次看到和他有关的消息都会截图保存。

但现在大家都开始用微信了，慢慢的不怎么发空间。

喻柠也申请了微信，可微信好友只有寥寥几人。现在更多的用处是联系大学同学。

“是啊，我暗恋宋宸安。”这一次，喻柠坦然地告诉霍青青。

霍青青直接激动地从床上跳起来：“我居然猜中了。天啊，那你什么时候开始暗恋他的？”

“很久了。”喻柠眯起眼睛，回忆起初中的时候。

只是那时候，她还不知道那种感觉叫做心动。

霍青青摩拳擦掌：“你也太能忍了，都读大学了，我求你去表白吧。”

喻柠有些诧异：“可是他不喜欢我啊，他有喜欢的人了。”

“他凭什么不喜欢你？不对，他哪有喜欢的人？”

“他喜欢江月白。”喻柠说。

霍青青绝倒：“他喜欢个鬼的江月白。一直是江月白自作多情，他俩读了大学后根本就很少联系了。我看宋宸安的次数都比江月白多，毕竟沈南亭经常约宋宸安吃饭。”

喻柠沉默了。

霍青青为好姐妹如卧底一样艰苦的暗恋拍案叫绝，更加恨铁不成钢：

“快点，手机拿来，加宋宸安微信，马上和他表白。如果你现在还喜欢他的话。”

喻柠没有把手机递过去，都过去这么久了……

霍青青急了：“你俩绝配好吗？你还记得那年我们去野炊，他专门提醒我带一根羊肉串给你，看到你没吃，他直接就不烤了。还有，别人一坐你座位，他脸色就老难看了。最重要的是，沈南亭说宋宸安有洁癖，不喝别人给的饮料，但是他喝你给的啊！综上所述……”

霍青青给自己都说激动了，仿佛当场写了一篇论文出来。

喻柠的瞳孔放大，她没想到在别人眼里，她和宋宸安之间的相处会是这样的。

在霍青青的软磨硬泡和多重鼓励下，喻柠决定明天去清华大学。

“我让沈南亭打听过了，宋宸安明天下午2点会去体育馆打篮球。去见一面吧，当面说清楚，别留遗憾。”

这个夜晚，仿佛很漫长，也仿佛很短暂。

霍青青顶着两个熊猫眼起来，生怕喻柠胆子小不肯去了：“走，我陪你去。”

“不用了青青，我自己去吧。”喻柠笑了笑，她起得很早，已经换好衣服化好了妆。

过于瘦弱的身体被连衣裙遮住，扎着的丸子头，奶茶色的口红，也让她多了几分活泼。

“加油！”霍青青给喻柠打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