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顾小满便起了,到厨房舀了面粉,利索地和面揉面。
面醒好以后被揪成了等大的剂子,再一一擀成比巴掌大一圈的饼,这样一锅能烙三四张,熟的也快。
顾川起床洗漱完以后,天边还是一片黢黑,他就坐在灶台旁,就着一碟酱菜、一碗热水吃了两张饼子。
顾小满拿纸又包了两张饼,让顾川带着。到镇上的距离不算近,要赶路的话,不好在家吃的太多。
之前有村里人在镇上做工,为了省下在外头吃早食的铜板,又怕吃不饱没力气,就在家吃饱了才出门,结果也不知是急着赶路还是怎的,走到一半便腹痛难忍。
多亏同行的人帮忙送去了镇上的医馆,别说上工挣钱,吃药还搭进去不少。
自从听说这事儿,顾小满就格外注意,倒不是心疼铜板,主要是不舍得自己的夫君遭这一茬罪。
那个发病的人,在村里也是数一数二的硬朗汉子,照样被折磨的直冒冷汗,惨叫连连。
在家吃的这两张饼只是给顾川提前垫垫肚子,好让他有力气赶路。
到了镇上,道两旁的吃食摊子多得很,到时候全看自己选择,可以花一文钱要一碗热汤就着把饼吃了。
不想吃饼的话,再多加几个铜钱便能吃上一碗热乎的馄饨或者汤面,这时候就得往饱了吃,才有力气和精神干上午的活儿。
接零活儿的时候,中午饭是要自己解决的,不过他们这些跟着一个工头长期干的,碰上工头心情好的时候,中午能另外得几文钱用来吃饭,所以大家都争取干长期的活儿。
到了镇上,顾川在近处的面摊上要了一碗汤面,就着把那两张饼子吃了后,同工友一同到了上工的码头。
工头昨天就让人递了话,今日有大船队要来,让众人今早吃饱些,这几日得早点上工,不在镇上住的几个,也给在客栈定了通铺,省的夜里还要赶路回家。
顾川和几个工友说了几句话,就听有人喊:“船来了!”
几个汉子并不磨叽,利落的凑过去等着工头安排。
尚未被天光笼罩的这处码头便被吆喝声填满。
“申字垛!来人!”
“郑二郑三儿,过来搭把手!”
“顾川,叫几个仔细的弟兄过来……”工头远远地喊着,这次船队除了货船,还有几艘客船。
据说是城里的大户人家,家里用习惯的家伙什,不管大件小件都包船运到了这里,价值不菲,若是不小心磕着碰着哪里了,可不是他们这些一天累死累活就挣这几个大钱的人赔得起的。
顾川人老实,干活儿又仔细又利索,有他在手底下,作为工头能省不少心。
“吱——”
一步宽几寸厚的木板搭在船舷与码头之间,因为负重而微微变形。
穿着草鞋的脚踩上木板,顾川身体微佝,扶着肩上的扁担,扁担中间是用二指粗的麻绳固定着的描金樟木箱子。
“一……二……”
憋着一口气沉声喊着号子,箱子大且沉,得他们四个人一起往下抬,一个不注意就得出岔子。
甲板客舱处,一个妇人牵着一个小男孩正小心翼翼地往下走。
小男孩皮肤白皙细嫩,泛着淡淡的粉色,眼睛像是水浸过的葡萄,右眼皮上有粒针尖大小的红痣,眉眼一动,红痣也活起来了似的。
“曹妈妈,这里就是永安镇吗?”
他用黑溜溜的眼睛环视一圈周遭,仰起头问自己的奶娘。
“是啊,小少爷,这里就是永安镇啦。”牵着小男孩的妇人长着方圆脸杏仁眼,神色温柔。
她俯下身,用丝绸帕子擦去陈熹额角渗出的一点细汗,轻声回答。
却说河西村里,顾小满一时间有点儿拿不定主意了。
离他家最近的私塾也在隔着一条河的河东村,中间隔着好几里地。
而河西村没有正经的私塾,且至今为止也只有一位读书人,就是村北边住着的李童生。
小宝还小,就算他非常懂事,平常也像个小大人似的,顾小满也不放心让他独自一个人走好几里山路去隔壁村里。
若是村里有孩子可以一起搭伴去的话,他还能放心些,可是念书花销可不是一般的大,如今村里可没有几家有这个闲钱。
也就是他们家如今没有旁的花销,手里头攒了点银钱才动的这念头。
让顾小满纠结的点是,河西村教书的是个秀才,而且是一次就考中的,现在就是以教书为生。
而李童生考过一次,但最后落榜了,据说是打算明年去府城,再参加一次院试。
他自己还要念书,也不知愿不愿意花出精力带学生呢,不过他今日探了探口风,若是单单学这几个字,也是可以考虑的。
而且,也不是他顾小满卖瓜自卖自夸,他总觉得他家顾小宝能有出息,若是可以跟着一个学问好的先生读书,没准也能给顾家搏个秀才出来呢。
顾小满想着和顾川商量一下,结果等到天黑也没见人回来,心里很是着急面上却不显,看着顾青山洗漱完便嘱咐他早早睡觉。
“小宝乖乖睡觉,我去迎迎你爹去,省的他摸黑走路。”顾小满一边说一边穿衣服。
“嗯?”顾青山疑惑,他记得他爹顾川提了一嘴,工头安排了住处,今天下工以后估计就直接住镇上不回来了。
他揪揪顾小满的衣摆,“小爹,爹昨天好像说了今天住镇上。”
“哎呦,瞧我这记性,还是小宝记性好。”顾小满一拍脑袋,把刚穿上的褂子又脱了下来,“正好,今天小爹搂着你睡。”
自从顾青山会说话以后,他就不和夫夫俩一个屋睡觉了。
毕竟两个人年轻气盛的,而他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有时候吧,就挺尴尬的……
所以早早地就搬去了另一间屋子睡。
“小宝,小爹问你。”顾小满伸手给顾青山掖掖被子,“你想读书吗?”
读书吗!顾青山眼睛亮了,他之前就有这个想法了,可是他也知道,古代读书成本不是一般的高,比如河西村里除了李童生那里,其他人家连书本都没摸过。
就一直也没提起这件事。
他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因为不熟悉这里的口音,有时候听不懂这里人讲话。
但后面熟悉了,也就听得懂了,许多事物的叫法都与他印象里的差别不大,便猜测只是穿越了时间,空间上还是那片熟悉的土地。
顾青山觉得文字应该不会太陌生,想着自己大一点去镇上书店看看,好歹了解一下所属的时代。
如今顾小满竟然主动提了起来,“想读,但是读书不是特别费银子吗?”
在他印象里,若是真要读书,有时候光是束脩就是农家人将近一年的收入,别提笔墨纸砚这些消耗品了。
顾小满心里妥帖极了,谁家的崽子能有他家的小宝懂事儿啊,忍不住照着顾青山大脑门亲了一口。
“不怕,给你攒着呢,要是没银子,小爹也不和你提。”
顾青山默默脸红:真是的,怪羞人的。
“那小爹问你,一个咱们村的李童生,一个是隔壁村的私塾,你想去哪里学。”
本来顾小满是等着和顾川商量的,可转念一想,他家儿子这么懂事,也可以问问他的想法。
“啊?”
看着顾青山疑惑的眼神,顾小满继续开口,“河东村的私塾里,教书的是个秀才呢,而且考了一次就考中了,就是距离远。”
“咱们村里就是李童生了,没考中秀才,准备明年下场呢,跟着他能识几个字,只是感觉学问没有河东村的秀才好。”
顾青山倒不纠结,他对考秀才也没有什么执念,原本的初衷也就是认几个字了解了解世情而已。
而且离河东村好几里地,还不是现代那种平坦的水泥或者沥青路,鞋子也不像运动鞋、旅游鞋那样舒服,他这小短腿得倒腾多久啊。
“小爹,要不就李童生吧,先认些字就行了,也用不着太好的学问。”
“成。”顾小满思忖了一下点头,“等你爹回来,咱再商量商量。”他还有点不甘心。
“嗯嗯。”
“睡吧睡吧。”
又过了两天,顾川才从镇上回来,顾小满将赚回来的铜板放好,给他烧了水洗漱干净,等顾川饱饱的睡了一觉起来才提起他家儿子念书的事。
顾川就没有想那么多了,他觉得他家能出个识字的人已经是走了大运,考秀才考举人什么的,他压根儿没想过。
“小宝想去哪就去哪吧,咱们祖上也没出过读书人,能认两个字寻个轻松的营生就行了。”
“咱也别指望着小宝做大官啦,有间屋子、能吃饱饭、没病没灾的就是顶好的日子。”
“成,我等会去找李书生他娘。”顾小满眼睛里带了点笑意,专注地盯着顾川线条硬朗的脸庞。
几年过去,他觉得能和顾川成亲对他来说实在是上天保佑,这个汉子俊朗,实诚,乐观,通透,瞧着就让他安心与心喜。
爹娶了后娘以后,在房里说过等他长大些就卖了换几个银钱,被起夜的顾小满听了个正着。
可他一个十几岁的小哥儿,只敢在夜里默默流泪。
在山上捡柴的时候碰见衣衫破烂挖野菜吃的顾川,他照旧将怀里的半个硬馍馍递出去。
虽然他的日子实在算不上好,可到底有个能叫爹的人,能吃一顿饭,顾川早早没了双亲,还要更可怜些,他便总是省下自己的干粮,让顾川也能垫吧几口。
然后他就能得几个甜甜的果子,是长在最高处的旁人不敢摘得那些。
在吃着顾川爬树摘的几个甜果子时,忍不住红了眼眶,也不知道他会被卖去哪里,以后还有没有这样甜的果子吃。
顾川见他流泪就问了几句,顾小满略略提了一下,没有多说。
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
他没想到,顾川能和村里人借了银子把他买下来。两个人成亲后什么都没有,顾小满成宿的睡不着觉,顾川就搂着他,让他不要多想,后面会有粮吃有衣穿。
如今,当时说的都有了。他纠结了几天的事,顾川几句话也把他点拨透了,曾经想的是他家崽有吃有穿身体健康就行,是他钻牛角尖了。
他想通了,小宝前期就认几个字,先生学问再好也用不上,若是后面学的好了,再往私塾送也不迟。
“明儿咱都去镇上,小宝和你都得添补些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