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何昭娣转醒,一想到昨夜之事,胃里便一阵翻江倒海。守在床边的老嬷嬷见她醒了,连忙端来温水,不敢与她对视。
何昭娣目光冰冷如霜:“那个畜生在哪?”
嬷嬷低着头,嗫嚅着:“小姐,您……事情已经这样了,不如就认了吧……老爷夫人说了,会让周家负责,您嫁过去,往后就不会再遭罪了。”
“认了?嫁过去?”何昭娣猛地坐起身,她盯着嬷嬷,发出一声凄厉的冷笑,“我若嫁了那猪狗不如的东西,下半辈子便有受不尽的罪了!”
她想要下床,却被嬷嬷慌忙按住,她一把推开,穿着里衣和薄袜便冲出了房门。
她猛地推开父亲书房的门。
何老爷见她这副模样闯进来,先是一惊,随即面露愠色。
“那个畜生在哪里?”何昭娣死死盯着父亲。
何老爷别开脸,语气生硬:“休得胡闹!回你房里去!”
这时,何夫人也被动静引来,见到女儿的样子,脸上慌乱:“招娣,你……你这是做什么?”
“昨夜进我房间的畜生,现在在哪里?”何昭娣转向母亲。
何夫人被问得哑口无言,羞愧地低下头。
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从何昭娣眼中涌了上来:“何老爷,何夫人,你们告诉我,你们是怎么忍心的?我是你们的亲生女儿啊。”
何老爷脸色铁青,怒喝道:“反了,反了!还不把她给我拉回去!”
何昭娣不再指望从他们口中得到任何答案,转身冲出大宅,跑到马厩,牵出一匹马,翻身而上,甚至来不及找件外衫,策马狂奔出府。
她径直冲到了城里最有名的花柳巷,在一家最热闹的妓馆门前勒住马,毫不犹豫地闯了进去。
馆内熏香扑鼻,男男女女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闯入惊得愣住。
何昭娣的目光在那些寻欢作客的男人脸上飞快扫过。畜生没找到,却在一个角落的雅座里,看到了正搂着妓女喝酒的弟弟何耀祖。
两人对视,何耀祖先是震惊,随即脸上露出嫌恶和恼怒。他猛地站起身,几步冲过来,一把抓住何昭娣的手臂,不顾她的挣扎,强行将她拽出了妓馆,拖到了馆后无人的湖边。
“何昭娣,你疯了吗!”何耀祖用力甩开她,破口大骂,“你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穿着这身就跑到这种地方来,我们何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何昭娣站稳身子,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那个姓周的畜生在哪里?说!”
何耀祖眼神闪烁了一下:“什么姓周的?你犯病了吧?”
“你不知道?”何昭娣猛地揪住他的前襟,“何耀祖,你敢说昨晚的事跟你没关系?是不是你出的馊主意?为了巴结周家,你们连这种禽兽不如的事都做得出来!”
“你胡说八道什么!”何耀祖被戳中痛处,恼羞成怒,用力想推开她,“你自己不检点,还敢来污蔑我!”
“我不检点?哈哈哈……”何昭娣悲极反笑,手上力道更大,“你们用药迷晕我,让一个陌生男人进我房间,现在反过来指责我不检点?何耀祖,你还是不是人!”
两人在湖边推搡起来。何耀祖本就喝了酒,脚下虚浮,被何昭娣一推,一个踉跄竟向后倒去,他惊慌失措间,下意识地伸手乱抓,恰好抓住了何昭娣的衣袖。
“扑通!”一声,两人双双坠入湖中。
湖水瞬间淹没口鼻,刺骨的寒冷让何昭娣打了个激灵。她拼命挣扎着想往岸边游,却被惊恐万状的何耀祖死死抱住腿脚,如同水鬼般将她往下拖。
“放开我!何耀祖你放开!”何昭娣呛了好几口水,奋力踢打,可何耀祖却抱得死紧。
她的力气在冰冷的湖水和极度的疲惫中迅速流逝,意识开始模糊,身体不由自主地随着挣扎的何耀祖,一起缓缓沉向湖底。
——
一行人离京城只剩五日的路程,官道旁蜿蜒着一条小河。时值盛夏,两岸垂柳浓翠欲滴,蝉鸣聒噪不休,连风都带着灼人的热气。
简铭得了新马“来福”,余长雎放心不下赤华独自骑马,让他坐在自己身前。四人三马沿着小河缓辔而行,马蹄踏在碎石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许忘邪忽然勒住缰绳,眉头微蹙。
“怎么了?”余长雎问道。
许忘邪凝神片刻,:“附近有股灵气波动。”
余长雎举目四望,抬手遮了遮刺目的阳光,道:“既然如此,我们先歇息片刻,稍后仔细搜寻。”
四人寻了处柳荫下马。简铭立刻四肢大张地瘫倒在地,哀嚎道:“热死了热死了!”
赤华扯着余长雎的衣袖:“饿了!”
余长雎从行囊中取出干粮分给众人,又将水囊递给赤华。三匹马儿在不远处的草地上悠闲地啃食青草。
他将干粮递给简铭时,简铭连连摆手:“热得没胃口,我先去洗把脸醒醒神。”说着取下额上系着的五彩绳小心放在一旁。
简铭快步走到溪边,蹲下身挽起袖子,将手臂浸入水中,捧起清凉的溪水泼在脸上,顿觉暑气消了大半。
下一瞬,他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连滚带爬地往回跑。脚下湿滑的卵石让他一个踉跄,额头重重磕在了一块凸起的石头上。
余长雎和许忘邪同时起身冲了过来。余长雎扶起简铭,见他额上已经肿起一个大包,疼得龇牙咧嘴。
许忘邪则凝神望向溪面。
原本平静的水面开始泛起涟漪,水底渐渐浮现出一个山峦般的黑影。随着水波荡漾,一个鸟首状的脑袋缓缓探出水面,鹰隼般尖锐的长喙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待那物完全浮出水面,众人才看清竟是一只巨大的旋龟。龟甲上宛如青铜浇铸,边缘处长满了青苔水草。
旋龟缓缓爬上岸,动作迟缓。他们注意到,这只神龟竟只有两只前爪,后肢处空空如也,爬行时全凭前爪吃力地拖动身躯。
许忘邪上前一步,躬身行礼:“上神可是为寻我而来?”
旋龟缓缓点头,声音嘶哑:“吾在此地已等了太久……”
许忘邪取出应龙骨,一道柔和的白光自骨中溢出,在旋龟面前形成一个巨大的光晕。
旋龟却没有立即进入,它缓缓将头探入龟壳之下,许久才衔出一片暗紫色的蛇鳞,在日光下流转着瑰丽的光泽。
“劳烦你再去寻螣蛇,”旋龟的声音缓慢而沧桑,“百年前的大战,吾失去了后足。是螣蛇自愿成为吾的第三足……彼时吾等众神合力创造你,吾赐你永世不老,螣蛇则赠你飞天之力。”
它顿了顿:“可不过数年光景,螣蛇便感知大限将至。它在人间百年,看尽爱恨嗔痴,却未能体验。一日它化身为人,隐入人海,只留给吾这片蛇鳞。”
旋龟将蛇鳞轻轻推至许忘邪面前:“它说,若有一日吾等所创新神前来,可凭此物寻它踪迹。”
许忘邪双手接过蛇鳞:“晚辈定当寻得螣蛇下落。”
旋龟这才缓缓挪动身躯,没入白芒之中。
三人回到树荫下,简铭还在揉着额上的肿包哀叹:“果然一取下那东西我就要倒霉!”
他忽然发现地上的五彩绳不见了踪影,转头看见赤华正捂嘴偷笑。
“大花!”简铭扑过去在赤华身上一阵摸索,“快还给我,那是我哥送的!”
另一边,余长雎凝视着许忘邪手中的蛇鳞,蹙眉道:“仅凭一片蛇鳞,真能找到螣蛇吗?”
许忘邪颔首,将蛇鳞置于掌心,闭目凝神催动灵力。不多时,一缕淡紫色的星屑自他指缝间飘散而出,如流萤般朝着右侧方向飘去。
简铭刚好抢回彩带,正系在额上,抬眼看见这一幕,不由怔了怔。
许忘邪眸光清亮:“它没有走远。”
——
并封城的城门在烈日下敞开着,吞吐着熙攘人流。四人一踏入,喧嚣的声浪便扑面而来。
沿街叫卖声、车马碾过青石板的轱辘声、孩童追逐的嬉笑声交织成一片,空气里弥漫着各种食物与香料混杂的气息。
“人太多了,”许忘邪低声与余长雎道,“灵气被冲散了。”
集市上摊位林立,绫罗绸缎、陶瓷漆器、时鲜瓜果琳琅满目。
简铭一眼便被角落里的一个摊位吸引了过去。那摊子支着竹架,上面密密麻麻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傩面,在阳光下色彩斑斓,栩栩如生。
“快来看!”简铭兴奋地招手,“这可比竹溪镇猫儿哥戴的那个精细多了!”
余长雎缓步跟上,目光扫过那些傩面。
有獠牙外翻、吞噬凶邪的甲作,立耳白须、驱逐梦魇的伯奇,虎头羊角、能解蛊毒的穷奇,以及诸多叫不上名目的面相。朱漆、金粉、靛蓝、翠绿各种颜色交错,羽毛、绒球、小铃铛点缀其间,随着微风轻轻晃动,仿佛下一刻这些神祇就要活过来一般。
余长雎见简铭看得眼睛发亮,便道。“你若喜欢,便拿一个。”
简铭立刻凑上前去,手指在一排排傩面上流连,拿起这个又放下那个,哪个都爱不释手。
他忽然想起什么,扭头问那正低头整理货物的店主:“店家,你这儿有没有‘挈魂神君’的傩面?”
店主人抬起头,一脸茫然,搓着手赔笑道:“客官,小老儿在这行当干了二十年,各路神仙也算认得不少,可这‘挈魂神君’……实在是没听说过。”
一旁的余长雎和许忘邪闻言,轻笑着对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