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本应该是秋寅安一生当中最风光的日子。
按照辰良贤尊原本的承诺,秋寅安此刻会坐在青玄峰尊主之位上,看着派中长老自玉阶下头站成两列,齐声高呼——恭贺尊主登位,执掌青玄,愿我青玄,万载长隆。
可如今这阶下空荡荡的不见人影,耳边也没有半句恭贺声,这殿内只有他,和他手里的那卷文书。
文书上头黄锦朱墨,题字端严,“今青玄峰尊主之位,原暂由辰良贤尊代掌,现昭告全派,辰良贤尊即日起卸暂代之衔,正位尊主,总领山门诸事,其子于井言,钦定为青玄峰少主,承嗣门户,另,秋寅安暂罢登位之仪,且去少主名号,留居西山殿,依派中长老品阶待之。”
秋寅安孤身立在阶顶,被文书上那如针一般刺眼的字扎得双目刺痛,他发觉自己是这么的天真愚蠢,竟然认为辰良会把已经到手的尊主之位还给他。
事情还要从五年前说起。
五年前,秋寅安双亲封镇妖族归来时,已至油尽灯枯之境,弥留之际,二人强撑最后一口气,召来派中各位长老。
榻前烛火摇曳,秋父气息微弱,他当着所有长老的面儿,抬手指着他最信重的一位长老道:“辰良,青玄峰与寅安,便托付于你了,你务必助他坐稳尊主之位。”
辰良恭顺颔首,低垂着眼道:“尊主别说傻话,您一定会没事的。”
秋母拉起秋寅安的手,声线沙哑地嘱咐着,“寅安,此后凡事要听辰良长老的话,莫要任性,守好青玄峰。”
话音落尽,夫妇二人在秋寅安的哭声中相继阖目。
处理完二人的后事,本应该是秋寅安的登位大典,但辰良却同秋寅安说,想要坐稳尊主之位,要好好修炼才行,如今秋寅安只是真人境界,年岁又小,镇不住派中长老,而自己已经是贤尊境界的修士,所以派中琐事,他先来代管,等到秋寅安弱冠之年,他自会退位,全心辅佐秋寅安。
尊主生前托孤辰良,无论辰良如何做法,派中长老都不宜多言。
无人提醒秋寅安,所以,秋寅安便听辰良的话,专心去西山殿静心修炼去了。
如今弱冠之期已至,秋寅安也已经从真人境界破境贤尊了,法术修为与辰良不相上下,秋寅安满心欢喜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接管青玄峰了,他去找辰良,辰良叫他等,他左等右等,等来的只有辰良这一卷文书。
秋寅安紧紧掐着那卷文书两端的木轴,指腹由于用力被硌得发红,他可不是这一卷文书就能打发的。
他必须得去找辰良一趟,当面质问个清楚,为自己讨回公道。
秋寅安踹开书房门时,辰良正端坐在书案前,手里拿着本该属于秋寅安的尊主玉印,往文书上盖着章。
听到动静,辰良缓缓抬眼,语气带着些许不耐烦,“不在西山殿安分待着,来我东山殿做什么?”
秋寅安猛地一甩手,手里的文书啪地砸在了地上,两端木轴断成数截,滚落在他的脚边,他往辰良的方向踢了一脚,而后道:“做什么?你还有脸问我做什么?这尊主之位,按五年前的约定,该是我的,你如今霸占着不还,对得起我父亲临终前的嘱托吗?对得起他把青玄峰和我都托付给你的信任吗?”
辰良放下玉印,冷哼了一声,“我辜负你爹的信任又能怎样?这几年你做惯了甩手掌柜,凭什么你一开口,我就得把尊主之位还给你。”
“我做甩手掌柜?”秋寅安怒极反笑,“当年你骗我说门派事务琐碎,叫我不要管,我听你的话专心修炼,如今你却说我做甩手掌柜?”
辰良脸色沉了沉,狡辩道:“不管怎么说,这五年我代行尊主之权,将青玄峰里里外外打理得井井有条,我如此劳苦功高,这尊主之位,就该是我坐,我坐才能服众。”
秋寅安气得手臂发颤,“你哪里服众了?你文书一下,众长老集体闭关,这就是你所说的服众?他们若是真服你,此刻就不是集体闭关,而是在那文书上也盖好自己的玉章,跟你合起伙来,一起逼我承诺永不登尊主之位了,我虽不知你用何手段压迫众长老的,但他们选择的是沉默,不是你,在这青玄峰,只有你和你儿子觉得觉得你劳苦功高,除此之外,没有人觉得你夺我尊主之位是理所当然的。”
辰良将手中的玉章摔在了桌子上,他忽地拔高音量,“那又如何,能让诸位长老闭嘴,那也是我的本事,况且我为门派尽心竭力,我当尊主也是为了门派好,你们都不理解我,我也不需要你们理解。”
秋寅安目光如刀,将辰良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包括他的狡辩与挣扎,“你究竟是为了门派好,还是贪念权位?你少拿门派当幌子遮掩野心。”
辰良被戳中痛处,索性不再伪装,“我承认,我是贪念权位,我有这个本事,为什么还要居于人下。”
秋寅安一双美眸中瞪出血丝,“你背信弃义,必定会遭到报应。”
“我从来不怕报应,如果报应能让我稳坐尊主之位,那尽管来。”辰良捻着胡须,起身朝着秋寅安靠近,他语气轻蔑地道:“说到底是你当时没那个本事,这才让我有了机会坐上尊主之位,此事你别光怨我,也怨怨你自己吧。”
“如今我已经破境贤尊,修为法术与你不相上下,你觉得我现在的实力,够不够让你从不属于你的位子上滚下来。”
说着,秋寅安掌心骤然亮起一团淡金色的灵力,他出掌极快,掌边带起一阵风,直冲辰良面门击去。
辰良旋身后退,抬臂去接秋寅安这一掌,嘭一声闷响,两股灵力相撞后轰然炸开,这书房的架子飞炸得四分五裂,连同辰良身侧的紫檀厚案也移了位,在青砖上磨出了刺耳的声响后,撞到了墙上,分成了两半,案上的一大堆文书连同玉印全都掉落在地。
辰良紧咬牙关,额角青筋暴起,“秋寅安,你想好,你爹死后,这五年青玄峰依旧稳坐修真界霸主之位,受众门派朝拜,这都是我的手段,外头的人虎视眈眈,你我若是大打出手,他们趁虚而入,对我们青玄峰造成的后果,是你一个人承担得起的吗?”
秋寅安眉头微蹙了两下,但目光中凌厉半分不减,虽说辰良的话中,总是掺杂着诸多狡辩与阴谋,但他刚刚说的话,却是一丝算计都没掺杂的事实。
自从秋寅安从真人破境贤尊后,派中有一位贤尊境界的长老便退隐江湖了,这守护青玄峰在修真界唯我独尊的担子自然而然地分担到了秋寅安身上,一派的尊耀是很难守护的,需要派中之人齐心协力,他与辰良缺一不可。
辰良见秋寅安冷静下来,又说:“秋寅安,你老老实实在西山殿待着,你仍就是青玄峰的长老,出了青玄峰,外头的人还是得敬仰你,都得尊称你一声暮阳贤尊,这尊主之位不好坐,我也不是吃素的,你想夺回,难,你若非跟我争,谁都讨不到便宜,牺牲青玄峰的霸主地位便是代价。”
秋寅安的声音里掺着刀子,“辰良,你记着,不久的将来,我肯定会让你从尊主之位上下来,我一定会夺回来属于我的一切,还有你那草包儿子于井言,这么多年还没破境真人,连个尊号都不配有,还想当少主,别让人笑掉大牙。”
“你敢骂井言!”辰良的嘴角不受控地抖着,眼底瞬间布满红血丝,“秋寅安,你有何可骄傲的?你不过是吃了两颗丹药,才修行如有神助,有什么了不起,你若是像我徒儿呈英那样,凭自己的本事闯到贤尊境界,老夫才服你,没了丹药,你说不定还不如井言。”
秋寅安微抬着下巴,眼里含着一抹极淡的嘲讽,“能有丹药吃,那也是我的福气,这福气你儿子偏偏就没有,辰良,此事我绝不会善罢甘休,我不会让你在这尊主之位上坐太久的。”
秋寅安脚步沉稳,脊背挺得笔直,目光冷醒地看着辰良往出退,辰良被秋寅安的眼神看得发毛,甚至忘记回击秋寅安的狠话了,就那样怔愣着看着秋寅安往出退。
秋寅安嘴角扯出一个冷笑,一转身快步冲出了这个乱七八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