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篇水仙师徒文 第19章 第 19 章

那人蓬头垢面衣服脏破身形佝偻，乱糟糟的须发倒颇有兴致地编了个小辫，怎么看怎么是个行乞流浪之人，却隐隐在脖颈处窥见几句防护的符文。

他注意到万俟怜的目光，打趣道：“小哥不是寻常人吧？既知镜像阵又晓驱魂符，是云游四海的道士呢？还是下凡游历的神仙呢？不论是何种，只劝你莫要淌了金陵的浑水为妙，小心那位神通广大的无上神追责起来……嘿，自求多福咯！”

万俟怜微微俯身：“您说笑了，在下不过是个游山玩水的寻常人，乃是先前得一仙缘，略通一二罢了，算不得什么。”

“寻常人会将一只会说话的妖怪收服了留在身边？骗得了他人骗不了我求财神君。我求财神君这一路颠沛流离可歌可泣……”

求财神君……自封的名号吧。

万俟怜淡淡地看着他吹水，待其叽里呱啦说完了一大堆光辉事迹后，这才慢悠悠问道：“不知求财神君今日来寻十九，所为何事？”

求财神君煞有其事地摆出一副神秘莫测的模样，将师徒俩引到他所谓的盘据地——怜生神祠，旋即左瞧右看关上神祠大门，点上一柱烛火。

这一路上有人对万俟怜投以怜悯目光，嘁嘁喳喳议论不断，大抵意思是城外那个疯子又神经兮兮地给外人拐回家了，惹得万俟怜一头雾水，惊得丛安以为遇到了狐贩子，急着闹着喊师父快跑。

不过现在跑也没用了，也不知道求财神君从哪变出来的木桌木椅，给神祠大门挡了个严严实实，还吊儿郎当地坐在木椅上翘起二郎腿。

“你甭听外面那些民众的碎嘴皮子，总归你也跑不掉。”

万俟怜默默看了眼头上破了洞露着光的祠顶。

“你一痨病鬼还能飞天不成？我给路堵死了我看你怎么……我去？！”

万俟怜还真飞了，一蹦蹦到房梁顶上，探手就能扒开那几块松动的木板，但他并没有这么做，只是蹲在那里，朝求财神君招了招手。

什么都没说，什么都说了。

丛安在一旁拿它那软乎乎的狐爪子使劲拍，恨不得拍出千军万马之势给师父叫好。

只见求财神君扑通一下朝着万俟怜跪下了，欷歔流涕声泪俱下：“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

丛安鄙夷道：“千万别对你动手？我师父多好一个人啊，不会哒不会哒！”

“千万别拆我屋顶啊！！！”

万俟怜和丛安：“……”

丛安气不打一处来。

这明明是师父的神祠！虽然脏乱了点破烂了点没人了点……但是怎么就成他的了！

再一看，那座怜生神像倒是被擦拭得干干净净，纵使有破损，也被认认真真地修补过，其跟前还摆放了好些贡品，品质也算上佳了。

万俟怜纵身一跃，不偏不倚落在求财神君一臂外，俯身将其领起，温声道：“不会拆了你家的。”

“师父！！”

“小狐莫要胡闹。”万俟怜替其拍落尘土，直言道，“求财神君有话直说便是，此处我已落下结界，断不会有人探听一分。”

求财神君感动得泪眼汪汪，慷慨激昂讲了一段往事。

金陵人士信奉怜生神已有二百年之久，早已割舍不掉，谁知数月前有人携上一则传讯踏入金陵，一夜之间无上神的名号响彻金陵城。

金陵城城主刘昙带头改奉无上神，不惜花大价钱于怜生神祠前建造心想事成祠，小至抱得子女归大到绝症根除，只要许了愿，无一不成真。

起初求财神君不屑一顾，装模作样接过刘东赠予的黑色宝珠，浑不在意地许了个愿——

让我见到怜生神！

愿望实现不了，于是求财神君视如敝屣地又许了个愿——

让我有黄金万两！

丛安极其配合地接了他的话：“然后呢然后呢？”

求财神君欲哭无泪：“我本师从平云道长，自然而然修了些非常之术，我确实瞧见了万两黄金，可我带着那黄金踏出金陵城——没了！全没了！！”

“我不信邪，往城内走，哦豁，又蹦出来了！！”

那确实很让人崩溃了。

听他叙述，似乎尚不知黑色妖怪的存在，想来愿望实现和黑色妖怪都只能存在于一定范围内，倘若是结合聚灵阵的话……

万俟怜眯了眯眼。

求财神君发愤跺脚：“反观我们怜生神，多么高大多么神圣！我曾许愿若有一日能饱餐一顿就好了，两个时辰后就有一大碗热乎乎的面！从今往后我便誓死追随怜生神，神在我在，神亡我亡！”

他说着喊着，忽地凑到万俟怜跟前：“你可曾听闻过怜生神的名号？若是听闻，可曾信奉过？都没有也没关系，现在虔心敬奉，终有一日你会听到神明的喃语。”

万俟怜：“呃……嗯。”然后后撤一步，两步，站定。

“总之我不能忍受怜生神的地位一降再降，所以我去调查了，发现那城主府妖气冲天，却观不得任何一只妖怪，倒是死的人愈来愈多，整日整日的殡葬游街。此外，正如你所见，聚灵阵镜像阵，一方在城主府内，一方在埋尸地，我猜测城主豢养妖魔，要取整座金陵城的命。可我不知城主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因此我需要个帮手替我调查。”

这也便是他盯上万俟怜的原因。

万俟怜欣然同意了这份合作，他刚要往门口挪步，便瞧见求财神君忙不迭地殷勤搬开堵门的物什，一口一个“多有得罪还望海涵”，直接送他到了城门口。

“师父，你是不是害羞了？”

“没。”

“可是师父呼吸重了，脸也有些发烫。”

万俟怜故作怒意地看了眼丛安，抬指在其额头敲了敲。

“莫要乱讲。”

一轮月被满天乌云掩盖，金陵城就要到了宵禁的时候，大街上窥不见几盏灯火，抬手不见五指，黑得吓人。

但好在万俟怜还有个收尸队的身份在，若是收得多了回得晚了，翌日还能多领些吃食。

他驮着丛安，一步一步，顺着聚灵阵阵法线走，每踏出一步，就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神力融入其中。只需阖上眼，便能探得聚灵阵全貌。

若是镜像阵，对应的几个小阵眼的方位应当是……

万俟怜忽地半蹲下来，掌心贴合地面，将更大的神力灌注下去，片刻后蹙起了眉头。

“师父是发现了什么？”

“没事，师父给你讲个故事吧。”

以前有一个怎么也吃不饱的孩子，跟着一个怎么也吃不饱的妖怪，他们相依为命，共同走在乱世当中。

他们好不容易避开了瘟疫，躲开了内乱，偶尔能捡上点瓜果已是幸运，不想大旱蝗灾接踵而至，达官贵族尚且节衣缩食，何况是穷苦百姓。

越是人间苦难，敬奉神明的信徒就越多。

总有人听闻一方神明高伟，跟了大众的步伐踏入神祠，不抱希望地诉说困苦，祈求明日安好。

可惜妖怪吃不饱，力量无几，化不了形，只能期许地看着孩子学着他们的模样，从路边捡来一颗别致的鹅卵石当做贡品，虔诚跪拜。

“若真有神明在世，请保佑我……保佑我的朋友，有一天能吃上一顿饱饭吧。”

万俟怜自高天睥睨世间，垂下眸来。

他赐福两碗面，虽然味道寡淡，却窝着颗荷包蛋，这在当时已是奢侈至极。

孩子愕然看着临时的住所内出现两碗面，难以置信此处僻静无人，是何人放下两碗热腾腾的面食？他左顾右盼，忽而枯木逢春般扯着妖怪说这定然是怜生神的恩赐了！

他笑意盈盈地将两碗面食都推给吃不饱的妖怪，说它吃不饱是天性，自己方才在神祠内就吃得饱饱的，这两碗是他祈求怜生神专门放置在此留给妖怪的。

妖怪性子纯真，脑子也是一根筋，在孩子故作威严的威胁下尽数下肚。

热的，香的，肚子饱饱的。

它想：他们今晚可以睡一个好觉了。

不想深夜，它忽觉孩子气息全无，这一摸——

腹中分明颗粒皆无，如何能说吃得饱饱的？！

妖怪进神祠是人间大忌，然而这妖怪顾不上其他，专门趁着宵禁捎上亡故的孩子潜入城中神祠，笨拙地慌乱地搁置下来，哭着喊着求神明垂怜。

“我们饿殍吃不饱乃是先天使然灾厄邪妖，可他命不该绝！神啊，若您真有灵知，求您……复生他。”

“哦对，要有贡品来着……我没有，我没有啊……”

万俟怜深夜听闻有一奇异声音哭闹，那声音闻所未闻，思量一番后捎上用于遮掩身份的面具，翩然行至信奉池边。

妖怪不允祈愿，人间神界皆如此，因此它的声音很小很模糊，以至于万俟怜需得手脚探入信奉池中，忍受那信奉池成千上万的祈愿灼烧，才能冒了规矩将那独一份的祈愿捞出。

夜太深了，深得万俟怜忘了灼热之痛。

他白衣长袍垂落在池中，似散了一朵花，搅了一池的墨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