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篇水仙师徒文 第16章 第 16 章

城主府。

万俟怜随刘东送毛毛回家，再返程行至此处时，街上早已没什么人了。

恰是月黑风高夜，狂风呼啦啦地吹，草木刷啦啦地响。城主府内较其他地方都寒得很，数十盏灯笼祛不走寒意。

万俟怜微微嗅嗅，轻咳几声，蹙起了眉头。

“小狐，仔细感知下，莫要声张。”

管家奉命恭候二人到来，先是对刘东问好，再引着万俟怜去往客房方向，一路东拐西绕，甚至不按照既定的鹅卵小路走。

他似是被问惯了，不等万俟怜开口便讪笑赔罪：“您莫怪，金陵城夜里不干净，常有阴邪作祟。”

管家手提一盏烛灯，映得脸红艳艳的，反倒蒙上一层诡异色彩。

人间常有阴祟闹事的传闻，说白了就是徘徊人世的魂魄在弥留前生，却多以诡异、阴森等词夸大描述，久而久之开始畏惧黑夜，哪怕是夜间也要点上一盏灯烛，以慰恐慌不安之心。但像这种十步一盏的规模，还是闻所未闻，何况灯笼上还画上了民间驱逐阴邪的符画。

万俟怜托着丛安跟在其身后，不动声色观察此处布置，淡淡地阖了阖眸，又问：“金陵城历来是烟火十足的地方，何以致阴邪？”

管家絮絮叨叨：“以前呐，有神仙庇佑，便是那城郊的怜生祠。后来怜生祠毁啦，妖怪多啦，咱城主啊，差人四处打听，好不容易才请来了愿意庇佑金陵城的无上神。无上神法力通天，不要香火，也不要金钱，就光靠个黑不溜秋的黑珠子认信徒，你说离奇不离奇？”

管家看着少说五六十了，佝偻着背，白发苍苍，精气神倒是足得很，活像是被人吸走了精气和寿命。

万俟怜沉吟一番，无端问道：“您老贵庚？可是到了古稀之年？”

烛火倏然窜动，刺啦一声熄灭。管家在瞬然而至的黑暗中转过身来，眼珠子反着红光，死死盯着面前这位不礼貌的后生晚辈。

“您说笑了，再有两年便四十了。”他笑得渗人。

管家的话语里明显带着不悦和警告，隐秘的角落里，某些气息在蠢蠢欲动。它们发出微小的尖锐的声音，皆被狂啸的风声掩过。

丛安抬起头来，下意识地往万俟怜怀里钻，后者轻轻抚了把头顶，俯身致歉：“是在下莽撞，无意冒犯，还望原谅。不知管家您是否也许过愿？”

管家喉中迸出轻蔑的哼声，紧张的气氛在此刻得到了缓解，只听他娓娓道来，语速在不知觉中逐渐加快，声音也愈发高昂。

“自然是有的。无上神乃是凡间至高无上的神，祂曾言，宣扬心想事成祠、日行一善者，可于梦中受仙人抚顶之洗礼，醒时可得长生丹，长长久久永永远远，再不受死亡轮回之苦。”

“敬颂无上神……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他说着说着，竟转头疯狂呢喃自语起来，整个人疯疯癫癫，不知所云的话语回荡在周遭，惊得附近几尺照明的灯笼齐齐熄灭，对人类而言便是伸手不见五指之地。

“匹夫有罪，未能行善积德，以致神明积怨降灾于我！不死长生……我要不死长生！无上神，请您原谅我的罪过赐福于我！”

“不老不死……不老不死……长生丹，长生丹何在……为何我引荐整座金陵城却得不到长生丹！”

狐妖生来夜视能力极佳，加之对灵气妖气感知极其敏感，万俟怜和丛安齐刷刷地抬头戒备，余光瞥向四周角落渐起的红光。

恨意、怨意、惧意……丛生的扭曲情绪愈演愈烈，眼看着就要爆发。

“您手中可是妖怪？”管家忽然箭步上前，不由分说抓住丛安，露出一种疯魔到极致的笑，小心翼翼望向万俟怜，“妖怪好啊，妖怪可是最容易见到无上神的好东西。大人，您开个价？”

万俟怜心道不好，双手锢住丛安，愤而拉其入怀，却难敌管家拼死的拉扯，霎时狐狸毛纷纷扬扬，飘得满天都是。他用力过猛，连连后撤，好险才稳住步伐，却不想红了眼的管家疾步驰来，伸出双爪——

一声凄厉的狐叫响彻夜空，血腥味渐渐涌现。

刹那，万俟怜眼底阴沉下来，他反手蓄力推开管家，手起掌落，更加响亮的巴掌声震得周围无声颤动，一切蠢蠢欲动皆烟消云散。

他极力压下带着情绪的话，平静道：“春夜蚊虫多，管家莫怪。”

不知是巴掌给人打回了现实，还是人被吓得不敢再轻举妄动。管家愣了许久才将别过的头正回来，颤颤巍巍地匆忙点燃夜灯，再不敢看万俟怜的面容，亦不敢再提及方才，恍若一切都没发生过，只是兀自道：“客房就在前面了。”

金陵城城主府装饰豪横，就连客房都根据风水精心布置过，乃至摆上价值连城的屏风和古玉装饰，熏香炉内飘出淡淡的香味，有安眠静心之效。

“大人若有吩咐，直说便是，小的在最外头那间房，听凭差遣。”

吱嘎一声，万籁俱寂。

那怪异的讨人厌的管家终于走了，眼下是难得的二人独处时光。

万俟怜深吸一口气，将丛安搁置到床上，里里外外检查了三遍，最后盯着那伤痕，满目忧愁。

他实在不知道一个凡人是怎么有这么大的气力，能活生生给丛安挖出这么深这么恐怖的抓痕。

“抱歉，害你受了伤。”万俟怜说着，从随身行李里翻出装着草药的罐子。

丛安自那一声叫后便不再叫唤了，此刻独处，没忍住冒出豆大的眼泪，哼哼唧唧地喊疼，在万俟怜检查完后不管三七二十一便要黏到他身上，说什么也要他狠狠地摸脑袋。

这对它来说既是奖赏也是安抚。

万俟怜只得一手应许它的撒娇，一手从罐子里挖出草药，为其仔细清创包扎。他指尖抚过伤口，感知到对方猛然痉挛一下，略显无奈道：“小傻狐，疼就叫出来，这会儿没人，可以随便叫。”

于是丛安呜呜哇哇地哭出来，说那管家多么恐怖，他的爪子多么锋利，自己多么多么疼，最后还不忘向师父索要夸赞，说自己就没忍住叫了这么一下。

万俟怜满口“嗯嗯”回应，包扎完毕后轻轻拍了它的背脊，示意它该办正事了。

旋即丛安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讲述自己的所见所感。

“城主府里异样有三，一是妖族气息异常浓烈，几乎每个角落都有，尤以方才灯灭后最甚。”

万俟怜的神色流露几分赞许。

“二是城主府内所有人都不太正常，无情无感，乃至管家疯魔异样。三十多的人怎么可能老成这样！”

万俟怜的脸色变成一潭死水。

“不可无礼。”

“我错了师父。”

他哭笑不得，这家伙总喜欢第一时间黏着自己道歉，装出一副可怜巴巴人见人爱的模样，不知是否是自己溺爱过多，愈发的无法无天了。

但一想到自己时日无多……

万俟怜重重咳嗽几下，浑不在意地擦去咳出的鲜血，嗓音哑着说道：“无事，是受了寒凉。你且说说第三是何物。”

丛安忸忸怩怩半天说不上来。

“师父，丛安愚笨，只能感觉到地下有不舒服的东西，连起来像很多条线，却不知何以怪异。”

万俟怜低声笑了两声，恍然发觉自己还从未教授过它阵法之事，还有许许多多，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一年四季，人妖仙魔……

纵使丛安再好学，万俟怜也不知道自己这副走一步喘三下的身子，这副动辄休养三日的身子，能否再带着他东行观海、南下赏花、西去瞰沙。

京师的热闹它看遍了，冬日的雪夜看足了，那夏雨呢，秋林呢？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带着它，再次度过一个，没有仇恨只有安宁的新春。

万俟怜从自责中回过神来，默然许久，抬手指指地上常人看不见的线。

“此为聚灵阵，聪明小尾巴看见的这些线，便是阵法构筑。嗯……”他斟酌了许久，在无数种描述中寻到了一个相对简洁易懂的介绍，“就似一团缴缠的毛线，只要随便寻一条延伸出去的线反向走，就能寻到打结的地方。”

丛安很是聪慧，抢答道：“所以给打结的地方解开，这团线就散了，聚的灵也都消失了！”

“小尾巴怎么这么聪明呀？”

万俟怜不吝夸赞，继而道：“你尚且修行不到家，还得顺着毛线走上一遭，才能找到汇聚的地方。倘若对灵气妖气仔细感知，便能一眼知晓其终点。”

他说到此，嘴角耷拉下来，抿成一条直线。

这座金陵城埋葬了太多枉死的妖族，他原以为此处先前爆发过人妖战争，却不想城主府内的数量达到了堪称炼狱的地步，乃至豪横地以妖族尸体搭建引导灵流的脉络，又以妖气构建阵法。

万俟怜在心里隐隐有了揣测。

什么心想事成祠，这分明是踩着妖族尸体进而控制人类的阴邪教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