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篇水仙师徒文 第14章 第 14 章

丛安早闻江南春色是为一绝，今至此一见，真乃稀奇。

万树垂杨青似黛，一湾春水碧于罗。檐廊顺水蜿蜒，粉墙黛瓦错落有致，连空气都是甜滋滋的。

穿着各式衣裳的人自拱形桥上穿梭，拨浪鼓和纸风车的声音不绝，孩童举着玩具嬉嬉笑笑地窜过大街小巷；几个衣裳较朴素的人跟在衣裳华丽的人身后，手中提着大大小小的包袱，逢人便送上一份小礼，卖力地说着什么。

他们自然而然地避过了孩童，目标多是看着穷苦些的人。

当这几个人眼瞅着万俟怜立在船上，捧着笑脸上前来，随手一扔，那份小礼稳稳当当地落入万俟怜怀中，同时道：“这位瞧着面生，不是金陵人吧？请您务必收下这份小礼，若有闲时，定要去城郊逛上一逛。”

万俟怜莫名其妙地收下那份礼，歪头目送他们寻找下一个目标。

适时有商贩乘着一叶扁舟款款而来，掩面轻笑，操着一口金陵话叫卖“客家要不要来点薄荷糕糖年糕”。

丛安听不懂金陵话，但目光早已锁定了那人扁担里从白布下露出一角的糕点，春风一吹，那甜叽叽的香气尽数入了鼻，馋得口水直流。

它缠着万俟怜撒娇：“师父师父，今日我能把那——么大的水缸举起来了，是不是可以吃点好吃的呀？”

不知商贩是否听见了丛安的声音，更大声地叫唤：“桂花糕松花糕丰糖糕嘞——”

“好不好呀师父？我买三份，师父吃两份，我吃一份。”

丛安大尾巴扫来扫去，自己也趴在万俟怜身上转来转去，从头顶爬到肩胛，再绕到身前，爪子扒拉扒拉万俟怜的脸，把乱了的一丝碎发捋去，然后又窜到万俟怜脚边，学着他的模样昂首挺胸立在船头，一本正经地打量着迎面而来的形形色色的人。

恰好有孩童向商贩买了些糕点，那白布被掀了开来，各式各样花花绿绿，刹那更加浓郁的甜腻的气息扑鼻而来，丛安憋不住了，又扭头看看万俟怜的表情，泪眼汪汪。

它是真的馋！

“可是师父上次跟你怎么说的？”万俟怜收了小礼，俯身将其抱起，擦去豆大的眼泪，“跟师父再讲一遍？”

丛安低下脑袋，唯唯诺诺：“唔……未经师父允许，不可以随便在人前说话。”

“那师父允许了吗？”

“……没有。”

万俟怜揉揉脑袋：“现在我允许了。”

金陵是除京师外少有的富有地方，来往商队络绎不绝，南北东西的货物更是数不胜数，自然也有些豢养灵兽的王公贵族堂而皇之地走在街上。基于此，丛安可以很好地伪装一番，大大咧咧地走在繁闹市集上。

丛安难以置信地愣住了，旋即欢呼一声，朝着商贩大喊：“老伯，各来一样——”

商贩喜笑颜开，照着分类打包成三等份，竹竿一划，稳稳当当到了他们的身侧，然后递上那三包油纸包住的糕点，含笑收了钱。

他点完钱，随口问道：“客家这小兽可真是不一般啊，竟还会说话，是外地来的还是向城郊那家许了愿呐？”

万俟怜答：“京师来的。”

商贩长长地“哦”了一声，嘀咕道：“我还以为城郊那家神通广大到都能让狐狸说话了呢，啧啧啧。”

万俟怜不做言语，俯身谢过。

扁舟晃晃悠悠地停靠在岸边，丛安囫囵咽下口中糕点，朝船夫谢过后窜上万俟怜的肩膀，细声细语问道：“师父，你为什么不开心呀？”

“师父不开心的话，吃点甜甜的糕点好不好呀？”

万俟怜抬手接过丛安递来的糕点，甜而不腻，恰到好处，是为上佳。他喉间闷闷地应了一声，侧身避过匆忙跑过的憨厚青年，脚步顿了一下。

丛安疑道：“师父，那个人怎么了嘛？”

“他要死了。”

丛安蓦然一怔，左看右看都是个生龙活虎的人，怎么可能要死了呢？

“你想想这人和方才卖糕点的，可有不同？”

丛安一口吞下半块糕点，嚼吧嚼吧，脑海里浮现这二人的模样，又回想他们身上的气息，琢磨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可是灵力的原因？”

万物皆有灵，寻常人的灵力如树丛深处的一汪水潭，祥和宁静，若非刻意寻之压根发现不了。相较之下青年的灵力既似汹涌澎湃的海浪，又似即将干涸的水洼，着实怪异。

人类不善御灵，像万俟伶这种天之骄子少之又少，青年怎么看怎么不像会御灵的类型，即便会，也断不可能呈现如此怪异的灵力脉象。

万俟怜点点头，顺手掐掐它的颈下皮肉，温声道：“现在你有个任务了，去看看能不能把他的命拉回来。”

丛安想着绳索一头套在自己身上、一头套在青年身上的场景，自己靠着硕大的身躯给青年从城的这头拉到城的那头，身后还跟了个张牙舞爪的妖魔鬼怪。妖魔鬼怪为非作歹，正义的丛安用了高洁的狐火之术将其烧了个干干净净，受到了无数人的夸赞。

正当它摇着尾巴求师父的奖赏时，冷不丁脑袋挨了一下，旋即听他说“想什么呢”，这才从一场幻想里回过神来。

哦，已经到青年的家附近了。

丛安吐吐舌头，佯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青年屋里屋外来回跑，手上端着打了水的盆和毛巾，像是在照顾谁人。他身侧跟了个毛球大小的黑色妖怪，无精打采地打着哈欠，不时发出奇怪的声音。

这妖怪生得好生奇怪，大肚子小短腿，脸还长得跟青年一模一样。

丛安听万俟怜讲了少说百种妖怪的模样和习性，还从未听过任何一只妖怪和这个长得差不多的，遂道出心中疑惑，不想对方给予的回答也是不曾听过。

不是妖怪的话，也许更像是个诅咒。

青年进去许久再出来时，长长吁气，抬手擦擦额间细汗，再放下手来，忽见门前不知何时有个病秧子和白狐狸倚坐在这，当场吓坏了，忙不迭跑上来问东问西。

病秧子面色苍白毫无血色，手脚都缠着纱布，浑身浓重的药味，好似下一秒就要晕厥了。白狐狸亦一副饥肠辘辘的模样，半死不活地躺在病秧子怀里，眼睛滴溜溜的转。

青年索性不再问了，反手架起病秧子，一手抱起白狐狸，快步送进房内安置下，然后取过热水热粥，细细吹过后灌入一人一狐的口中。

白狐狸被接连喂了几口后，好似焕发生机重获新生，当场跃起摆出一副高高在上又神秘莫测的模样：“人，狐知恩图报。今日人救了狐，狐便给人一个报答的机会。”

青年呆愣片刻，惶然大惊：“狐狸说话啦？！”

白狐狸摇头晃脑：“狐乃天降神仙，有求必应。”

青年怯怯地望向病秧子：“那狐身边那位是……？”

“狐的师父，神仙中的神仙。”

一阵夸张的介绍后，话题终于步入正轨。

青年小名毛毛，家中老母病重，无药可治，听闻城郊处有家心想事成祠，愈来愈多人趋之若鹜，接过金陵陈氏的引荐下，抱着试试的心态祈愿过后，再回家中，果真老母有了好转之迹。

丛安看看毛毛的老母，这分明就是……

了无生机的干尸，盖着厚重的被褥坐在床上，两个黑洞洞的眼眶望向自己这边，露出掉得差不多的黄牙，机械地打着招呼。

黑色妖怪正盘在干尸头顶，做着一模一样的动作。

“你看，我娘多精神啊。”

丛安不寒而栗。

它硬着头皮说道：“那人可有什么想实现的愿望？”

毛毛思索片刻，叹息：“自从我娘好转以后，我就没听过娘说话了，可能这就是许愿后的代价？要说愿望，也许是想听她喊一下我的名字。”

这能喊得了才有鬼嘞！

丛安朝万俟怜投去一个求救的眼神，吚吚呜呜。

万俟怜了然于心，在毛毛愕然而惊恐的目光下活动了手脚，面不改色地唤他去了房外。

当毛毛出了房门，黑色妖怪一并追了出来，恢复无精打采的模样；当毛毛踏出大门，黑色妖怪怎么也懒得动弹，甚至在丛安的推搡下踏出一点，当场消失不见。

然而下一瞬又重新出现在院中。

“愿望都是有代价的，不如你先带我去街上走走吧？”万俟怜伸出手迎接快步跑来的丛安，在猛烈的冲撞下勉强稳住脚步，继而道，“在下初至金陵，人生地不熟，正需要个引路人。”

毛毛欣然答应，忙问两位是想去往何处。

“城郊吧，一观心想事成祠之风采。”丛安顿了顿，道，“狐记得人说去心想事成祠要先有引荐，引荐是何物？”

毛毛思索片刻，比划了一下大小：“就是这么大个锦囊，里面装着个黑色的宝珠一样的玩意，等去了那座祠，面交即可。”

万俟怜掏出怀中的小礼：“可是此物？”

“是了，此物便是引荐证明！”

丛安和万俟怜心中皆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