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琵琶 第5章 梦和

青玉撑着头，双眼将阖未阖，忽而一阵风声掠过。

萧京雪从窗外飞身入内，揭下易容皮，于桌边木凳坐下。

青玉迷迷糊糊睁眼，看清来人后忙问：“四公子，如何？”

萧京雪抬手倒了杯茶，摇头：“有点古怪。”

他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接着道：“我刚进府便察觉多处藏有顶尖高手，这些人隐匿之术甚至可做到一息不存，且这苏府设计错综复杂，我便不再贸然深入。”

青玉接过茶盏点头：“既如此四公子先歇息吧，明日再好好盘算。”

他转身往外间走去，回想方才四公子的话，总觉着有哪里不对劲。

刚绕过屏风，青玉突然一个踉跄。

方才四公子说的是苏府？！

江南姓苏，且堪称大家的应是只有珠玑巷那家。

不正是他被四公子救之前在伙房做工的人家吗？？

青玉飞速跑回萧京雪身前：“四公子，你你你...刚刚说的是苏府？”

萧京雪掀起眼皮：“是啊，怎么了？”

青玉：“我之前做工的人家便是珠玑巷苏府...”

萧京雪蹙眉思索片刻：“难道这就是阁主让你随我下山的原因？”

“可我不会武功，虽说以前是在苏府做工，但刺杀这事也帮不了什么忙。”青玉挠头。

萧京雪听罢沉思一瞬，起身朝门外走：“罢了，明日再想，你去歇息吧。”

青玉歪头看去：“四公子，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哪儿？”

“烧水，沐浴。”

*

浴桶里。

苏灵与缓缓掬起一捧清水，洒向肩头，带起一丝微凉。

氤氲的水汽升腾，将她清冷的眉眼脸润上一层粉色，显得有几分可爱。

萤光在屏风外候着，开口问道：“二小姐，明日便是百花节，东市办了花市可热闹了，您去吗？”

这百花节，乃江南一年一度之盛事。

是时，百姓无论贫富贵贱，皆会携家扶幼，前去踏青游赏。

至于这花市，则是设立于东市街巷之上，摊贩林立，琳琅满目。

再至入夜时分，天际焰火绽放，河边花灯竞放，流光溢彩，承载着人们的思念期许。

萤光问后等了片刻，方听见屏风后的声音：“街上人多，应是不能去吧。”

不能去，不是不想去。

萤光回想起在客栈看到的几道银色身影，叹了口气：“也是，那几人看得那般紧，二小姐你...”

“萤光，衣裳给我吧。”苏灵与从屏风后伸出手，打断道。

萤光将衣裳递过去还欲开口，看了眼窗外摇晃的老树，还是什么都没说。

翌日。

秋穗端着瓷盆抬步进屋，将瓷盆放在桌上，歪头看了一眼，见萤光还在给二小姐梳妆，犹豫开口：“二小姐，院外有人候着，似是大小姐身边的大丫鬟翠梧。”

萤光悄眼瞧着二小姐的脸心想，听闻大小姐与二小姐素来不和，这翠梧怎会来这院里。

苏灵与描着眉，脸上并无其他情绪：“唤她进来吧。”

翠梧进屋后垂首行礼：“问二小姐安，大小姐晌午用饭后欲去百花节花市，询问二小姐是否愿意同去？”

萤光站在一旁朝秋穗使着眼色：“怎么回事？不是说大小姐和二小姐不合吗？”

秋穗摊手，对着萤光挤眉弄眼：“我怎么知道！”

两人用眼神交流片刻，听见苏灵与开口道：“好，届时我在侧门等着姐姐。”

翠梧抿唇一笑：“那奴婢便去回话了。”

晌午后。

苏灵与站在侧门前候着，目光渐落在庭中枝干苍劲的老树上。

她记得，苏梦和第一次同她说话便是在那树下。

那年苏灵与五岁，手里拿着读本正往小院走。迎面而来几个与她一般大的孩童，是苏家表亲家的孩子。

其中一个脖挂金锁的男孩跨步挡在她前面，伸手把读本抢了过来，撇嘴翻了一下就扔到地上。

苏灵与顿时眼睛一酸，急得掉眼泪。

站在扔书男孩旁边的人一脚踩在书上：“你这小狐狸精还看书？”

苏灵与抹了下眼泪，推了踩书的男孩一把：“我才不是小狐狸精！”

扔书的男孩见状抓起苏灵与手腕，嗤笑：“还推人，你娘是狐狸精，狐狸精生的就是小狐狸精。”

身边围着的几人跟着大笑，苏灵与被围在中间，泪眼朦胧地看着眼前一张张狰狞的脸，手足无措。

“干什么呢？”

这时苏梦和从另一边走了过来，蹙眉问。

方才还哈哈大笑的几人，瞬间闭了嘴，喏喏道：“大小姐，我们...”

苏羽与没理，推开围着的几人，走到踩书男孩面前，瞥他一眼：“让开。”

那人忙不迭站到一边，缩头绞着手。

苏梦和弯腰拾起书塞到苏灵与手里：“回去吧。”

苏灵与拍了拍书上的灰尘，小声道：“多谢姐姐，我...”

还未说完，苏梦和带着那几个人便走了。

转眼物是人非，老树依旧，而苏灵与却不再是那个被人戏弄就掉眼泪的小姑娘。

如今她已习惯将情绪掩藏心底，无论喜怒，面上不露半分。因自她明事以来便知晓，泪只会让行恶之人变本加厉。

往后苏梦和再未与她主动搭话，虽不似旁人那般冷嘲热讽，但也不曾将她当作家中二妹。苏灵与便也识趣地不与结交。

这些年来，两人相见均是点头问安，而后擦身而过。今日这般主动邀约是头一遭。

苏灵与从老树上收回目光，正欲转身，便看见苏梦和从另一边小道缓步而来。

一瞬间仿若她看见了五岁那年的苏梦和。

记忆中稚气未脱的脸逐渐与眼前这张端正素雅的面容重叠交融。

苏梦和走到她身前，沉默片刻，微点下头便转身朝门外走去：“走罢。”

苏灵与回礼罢，离了一臂沉默跟在旁边，两人都没再开口。

苏梦和面上不动声色，余光却看着身边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小妹，思绪回到她三岁那年。

那一年，父亲娶了一名女子，旁人唤其李娘子。据说李娘子容貌倾城，转年诞下了一女婴。

尚在孩提的苏梦和模糊觉得父亲被抢走了，母亲不知为何也整日变得郁郁寡欢。

府中众人皆言李娘子出身低贱，品行不端，心机深沉，甚至母亲也对她说是李娘子勾引了父亲。

从未见过李娘子的她对这女子和同父异母的小妹生出了不喜，还有些许隐秘的好奇。

于是有一日，她偷偷跑去看李娘子。

小院里阳光铺洒，将李娘子渡上了一层暖暖的金光，她抱着红色的襁褓，伸出一指戳着婴儿的小脸，笑得温暖动人。

看到眼前这一幕，苏梦和心乱如麻。

忽地，李娘子抬眼偏头望来，浅笑问：“你是大小姐？可是来看妹妹的？”

苏梦和没想到自己竟被发现，顿时红了脸，从门框后站出来，背着手在原地不知所措。

李娘子歪了下头看她：“你若愿意，便进来罢。”

苏梦和犹豫片刻，迈着步子缓缓走到李娘子身前。

李娘子略微弯腰，苏梦和看到了襁褓里粉雕玉琢的娃娃。那娃娃眨巴眼睛盯着她，突然笑了，还哇哇叫着，伸手欲碰苏梦和的脸。

苏梦和轻轻握住娃娃的小手，心中奇妙地软了一瞬，看着襁褓里的笑脸，她也弯唇笑了。

自那之后，苏梦和便经常偷偷去找李娘子和小妹，顺道还会带一些小玩意儿和糕点。

小妹第一次开口说话她和李娘子都在，小妹唤的第一声竟是姐姐。

当时苏梦和心想，待小妹长大，一定要好好待她。

就这样过了半年，有一日回去后，母亲站在屋内垂首看她，一言不发，眼里的失望刺得她大脑空白。

母亲说，她是苏家和温家所出的大小姐，自出生以来便背负着世家荣辱与颜面，不可随意与伶人之流相与，若继续如此便是不认她这个母亲。

随后她被母亲禁足了半年。

那之后，她再未去过李娘子的小院，只是在每年的家宴上都会悄眼打量逐渐长大的女孩。两人偶然对视，也仅是点头问安。

几年来，姐妹两人同在府中，身上流着一半相同的血，却连萍水相逢之人都不如。

儿时短暂陪伴的记忆，似风般被吹走，也许只有苏梦和还记得。

在小妹的记忆中，不再有姐姐......

转眼她已九岁，小妹也五岁了。

那日是她第一次与长大的小妹说话。

苏梦和递书给她的时候，看着女孩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血液里流淌着那一半同源的血，忽然变得滚烫无比，灼得心口发烫。

听苏灵与唤她姐姐，她极力压抑住心中万般心绪转身走了。

当日回院后。

“啪。”眼前的人一掌呼在她的脸上。

母亲眼睛通红，歇斯底里：”她是那个人生的，你帮她出头作甚？”

苏梦和从没见过这样的母亲，捂着脸怔了一瞬，跪倒在地，摇头流泪，挪着膝盖抬手抓住温明雪的膝盖：“母亲，我当时只是...”

母亲扯开她的手，闭眼伸手朝门外指去：“回屋，自今日起禁足三月。”

苏梦和抹泪缓缓起身，迈步出屋时，她回头看了一眼，母亲在光影明灭的堂内无声掩面而泣。

她不明白，为何分明是父亲娶了李娘子，被指责的是女子，痛苦的亦是女子。

她们都是好似荒诞戏文里的配角，除了照着既定戏本大笑亦或是垂泪，别无他法。

禁完足后，一日她经过下人院时，听闻里面的人窃窃私语：

“啧，这二小姐真可怜，据说到现在那手都没好呢。”

“她手受伤是因为何事？”

“这你都不知道，三月前她推了那苏家表亲之子，被夫人罚了。”

“嗳那你说......”

屋内声音逐渐模糊远去。

苏梦和站在院外，好似被人捶了当头一棒，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鸣声作响。

她不知小妹是否因她受罚。

她更不敢赌。

既如此，往后她便听母亲的话，做好这高高在上的苏家大小姐。

下一章小雪和小与要见面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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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梦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