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琵琶 第15章 离别

萤光接过春屏递给她的两个包袱挎在背后，又将桌上两个食盒提在手上，一个略大有两层，另一个小了许多。

“其余行李送到马车上了吗？”春屏仔细看了眼周围，确保再无遗漏，开口问道。

萤光点头应是。

秋穗站在一旁扫了眼萤光手中食盒悄声问：“这是何时准备的？”

萤光歪头见苏灵与还在屏风后整理，将头凑过去捂嘴小声道：“二小姐让我照一单子上列的铺子买些口味清淡的糕点。”

说罢顿了瞬，然后一脸神秘：“我跑了二十家铺子，你们猜最后我买了几家？”

春屏琢磨了会，举起双手，十根手指竖起摆在萤光眼前。

萤光摇头，伸手将一只手按下去，又将另一只其中的两根手指也按了下去。秋穗惊讶扬声：“二十家铺子，只买了三家？！”

萤光忙不迭捂住秋穗的嘴，看了眼屏风后急声道：“小点声！那二十家铺子所制的糕点是江南出了名的甜，二小姐要口味清淡的，我全跑遍了最后就只挑了三家。”

她松开捂嘴的手，没好气接着道：“其中有一家，叫酥语斋，这家的荔枝奶酥口味清香不腻，我昨日晨起便去买这糕点，老板告诉我已经没了。”

“一早就全卖完了？”春屏闻言奇怪问。

萤光摇头：“那老板告知我是前日一名男子把那荔枝奶酥买完了，不仅如此，把铺子里的荔枝也全买走了。”

“喏，最后就只买了这些。”她掀开其中一个食盒盖子。

春屏和秋穗伸头瞧了一眼，食盒三层皆是白色糕点，看这颜色确实清淡。

萤光合上盖子后，苏灵与恰从屏风后走出，抬手将萤光手中略大的食盒接过，眉目冷淡，似是没听见方才那三个丫头的动静。

她扭头对他们三人轻声道：“你们这几日先留在院中，管家过些日子会为你们安排新去处。”

说罢准备将萤光背后的包袱也一并拿下。

三人闻言皆是一愣，萤光见苏灵与欲伸手拿下她背上包袱，忙退了一步避开其动作问：“二小姐，您此行是为出嫁，不需要奴婢们跟着吗？”

春屏和秋穗对视一眼，急声附和道：“是啊。二小姐就让我们跟着吧。”苏灵与垂下手，凝着面前三人尚且青涩的面庞。

此行并非是为出嫁，而是她踏上一条注定孤独，无需相伴的黄泉路。

苏灵与垂首避开三人灼灼的目光，故作冷淡道：“此行山高路远，你们家中尚有亲人，无需与我一同。”

说罢春屏和秋穗皆面露踌躇，二小姐所言确实。

他们家中父母兄弟皆在江南，前些日子也是托了好几道关系才入了苏府，若是此行前往恐怕往后再无回家的可能。

两人思及此沉默下来，没再开口。

萤光右手握紧肩上包袱的系带，红着眼眶略有哽咽：

“二小姐，奴婢没有家人，从您将那瓶玉肌膏送与奴婢的时候，心中就将您看作了最亲的家人。”

萤光狠狠抹了下泪：“奴婢此生愿追随二小姐，不死，不休。”

她幼时丧母，又被父亲卖入人贩手中，自此之后她便看清了这人间世故。

下人性命尚且连猪狗都不如，在主子眼中他们仅是能言会动的物件罢了。

萤光原先的主子时常因心情不爽随意打骂下人，而一次萤光被打时不慎痛呼出声，就被遣散出府，彼时恰被苏府的教导嬷嬷撞见，收下了她。

二小姐是她见过最美的人，在外人看来她寡言少语，冷淡无情。

表面看来，二小姐像是那悬于九天的清冷明月，但萤光却认为她更像被云遮挡的太阳。

初见赠玉肌膏，百花节买木簪。

这些不足为道的举动，便是那隐于云间的太阳偶然间透出的几缕微光，足以让被照耀到的人感受到难以言喻的温暖。

十余载光阴漫长如永夜，然在苏府西院的十几日，却如破晓晨曦，照亮了她原本灰暗的一生。

萤光攥着系带的指尖陷入掌心，微微发红，眼神坚决一瞬不瞬地看着苏灵与。

苏灵与见萤光眼中坚持，叹了口气：“既如此便跟着吧。”

她心叹道往后再寻个机会替萤光找个好去处，她这样的人，不值得旁人为其生，因其死。

说罢苏灵与便抬脚出屋，萤光紧了紧肩上包袱忙不迭跟在身后。

春屏在原地愣了几秒，拉着秋穗跑至苏灵与面前欲下跪行礼，苏灵与扶住了两人的手臂。

两人站稳后眼角溢出泪水，春屏哽咽启唇：“奴婢不能随二小姐同行，望二小姐恕罪。”

苏灵与摇头：“无妨，你们安心在苏府待着亦是我所愿。”

春屏垂首屈膝行礼：“那奴婢便愿二小姐一路平安，万事顺遂。”

秋穗在一旁擦着泪心里堵得慌，欲开口话语却似哽在喉间，最后只喃喃唤道：“二小姐...”

萤光在苏灵与身后见此景也不禁眼中盈满了泪。

苏灵与抑住内心情绪，抬袖擦了下眼角无声轻笑，这些日子流的泪怎么比她过往十年还多。

见三人泣不成声她开口劝道：“无事，此行是为喜事，即便无法与我同行，有这份心便够了。日后若有难处去寻大小姐，她会护着你们的。”

估摸着时辰应是差不多了，苏灵与带着萤光走了。

树上枯叶随风落下，原本荒僻的小院此刻更显寂寥。

春屏和秋穗擦干泪，木着脑子回屋洒扫。

至床头时见脚踏上放着一木匣，春屏将其打开，里面放着满满一匣碎银。

秋穗呆呆开口：“这是二小姐忘拿走的吗？”

春屏抱着匣子不语，方才擦干的眼眶又开始湿润，回想起苏灵与方才嘱托，“你们安心在苏府待着亦是我所愿。”

两人看着匣中碎银心照不宣。

这木匣在如此显眼的地方没有带走，并不是因为忘了，而是为了留下。

此时晨间云雾渐散。

一缕阳光自窗外洒入，照在屋内无声流泪的二人身上，明亮温暖。

苏灵与和萤光至门前时，恰与另一侧来的苏沐年和苏梦和打了照面。

苏灵与垂首行礼唤道：“大公子，大小姐。”

起身后与苏梦和四目相对，苏梦和眼中满是担忧和愧疚，千言万语在嘴边却不知从何说起，最终点头只道：“保重。”

虽然苏沐年与这二妹并不熟，毕竟是同父兄妹，听闻她唤大公子，心中仍是觉得这称呼还是略显生疏。

他蹙眉回应道：“二妹。”复扭头对苏梦和嘱咐：“梦和，你在家注意身子，平日里要听母亲的话。”

苏梦和鼻头一酸，哥哥刚出关没多久又要走了，两兄妹多年来见面的日子一双手都能数得过来。

她用绣帕擦了下眼角，哽咽道：“我向来听话，哥哥你才是，遇事莫要逞强。”

苏沐年见状亦是眼眶一红，偏头看向远处。

他方才已与苏梦和叙话许久，眼下父亲已在外等着，不得多加耽搁，是故不欲多言点头应是，对苏灵与道：“走罢。”

正欲迈步时，苏灵与却唤住了他：“大哥。”见苏沐年唤她二妹，她只得改口。

苏灵与缓步至身前，将手上食盒递给了他。苏沐年懵地接过，不知此举何意，一时没有开口。

自小苏灵与便与旁人不亲近，送礼之事更是从没做过，她略有些脸热，小声道：“多谢大哥好意。”

说罢带着身后亦是一脸莫名的萤光转身出了府门，脚步略快。

苏沐年不知所以地看着她的背影，抬手掀开食盒盖子，里面装着满满当当的白色糕点，心中疑惑这二妹怎么突然送他糕点。

站在一旁的苏梦和见状心中宽慰。

她这大哥整日只知一心修习剑术，对人际往来之事向来迟钝，她猜测小妹此举许是苏沐年曾无意间照拂过苏灵与的还礼。

见苏沐年呆在原地仍是一脸疑惑，她不禁开口嘱托：“哥哥，灵与她平日寡言少语，却温柔善良，且是家中小妹，此行路远你对她多加关照。”

苏沐年闻言合上盖子，虽心中不解，但也深知苏灵与送礼是出于好心。

况且多年来他无心注意这家中二妹已是失职，心中决心此行定然会多加关照，定不会让她出事。

他对着苏梦和郑重点头：“梦和放心，我心中知晓。”遂转身迈步。

苏梦和跟在身后，出府后与早些时候便到的母亲一同站在门前。

府外马车排成一列，此行除苏启生等送亲队伍之外还有以苏沐年为首的数十个苏家弟子。

苏启生转身对着温明雪和苏梦和道：“我等是时候启程了，你们回府罢。”

众人收拾妥当后上了车，苏灵与立于车前未动，等到萤光唤她时方才上了脚踏，掀帘时回首看了苏梦和最后一眼。

苏启生翻身上马，抬臂一挥，身后一列马车缓缓向前。温明雪见状领着丫鬟进府。

晨曦微熹，天光初绽，苏梦和仍在原地怔然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

十多年前，每次都是小妹扒在院门边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直至她再也不曾出现。

而今，换她伫立原地望着小妹渐远的身影，此去一别，天涯路远，再难相见。

前路茫茫，浮生多歧。

姐姐只愿你，往后余生，平安无忧。

浅浅的低喃如风如梦，恍然消逝。

风起时，衣衫微动，珠玑巷内重归寂静，宛如从未有人停留，也从未有人离去。

下章开始小与和小雪就要同行啦[害羞]～（激动搓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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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