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熠满怀期待地开门后,首先看见的就是门口提着礼物的柏裕光,然后他目光掠过中年夫妻看向站在最后的顾驿,歪了下头,确认那狭窄幽暗的走廊再没有其他人上来后,狐疑地眨了下眼。
不是说,把顾遥和叶不息的住址告诉他后,今天这个时间点他就会来找主角的麻烦吗?
按照时熠的逻辑,他以为顾驿再怎么说也该是带一帮子彪形大汉,围堵门口,挤进家中,把顾遥和叶不息收拾得服服帖帖,从今往后再也不敢创业、不敢和顾驿作对才对。
可你把柏裕光带过来是怎么个事?
仗着自己背对顾遥和叶不息,时熠面露不虞,眼神示意——都把男主童年时期的白月光带到家里来了,你这是对付他?你这分明是在奖励他!
顾驿人高马大站在一群人后面,双手插兜,轻易能看到时熠的表情。
他本来就对利用时憧对付顾遥有所怀疑,如今见到“正常”情况下两人的相处模式,更加诧异,顾遥怎么会把这么个人留在身边?从刚刚时熠不打一声招呼就直接开门的一刻起,几乎就坐实了门内的人与门外的人有过联系,这么明显的破绽。
以顾遥对自己的厌恶,对方没道理把时憧留在身边。
但门内的顾遥只是蹲在地上,和叶不息一起把塞得满当当的购物袋里的东西掏出来,塑料袋摩擦的声音不绝于耳,同样放在地上的,还有一大坨两人从超市白嫖回来的塑料袋,可以拿来平日里装别的东西用。
很平常又很不正常的画面。
顾驿没有从顾遥面上看出一点愤怒,而且对方似乎对他们的到访并不惊奇。他眯起眼睛,视线依次扫过顾遥、叶不息还有时熠,最后落在柏裕光身上。
住在同楼栋买菜回来的光头大叔路过,好奇地看着堆在这层楼的一大堆人。
还是顾母最先反应过来,收起嫌弃的眼神,眼珠子在眼眶中骨碌碌地转,带着手镯戒指的手一抬,遮住下半张脸,似哭似笑:“阿遥,你现在,就住在这样的地方么...真是受苦了.......妈妈心疼你,妈妈好想你。”
顾遥面上的表情刚有瞬间的变动。
中年妇女上前一步,挤开挡在门口的柏裕光,一只脚踩上铺在门口的地毯。
离得近的时熠猝不及防闻到一股浓烈刺鼻的香水味,皱着鼻子,他猛地把身子往回缩,弯着腰,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时憧。”身后,顾遥冷冷开口,面上却是带着笑,手里拿着一沓与酒店类似的一次性白拖鞋,伸长了胳膊朝时熠递过去,“进门要换鞋,把这个给他们。”
顾母进门的动作顿时僵住,本就拙劣的演技更加显得不自然。
夫妻一体,故作威严的顾父感觉被驳了面子,梗着脖子趾高气昂地发问:“就你这小破地方,还用换鞋?真是人穷瞎讲究,不把心思用在正道上。”毕竟有十五年“养育之恩”在那,比起早上手机里那些绵里藏针的话语,顾父言辞要犀利的多。
可那十五年,顾家有脸说,顾遥都没脸笑。
帮忙收拾的叶不息担心地朝顾遥看去,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又止住声音。他的处境没比顾遥好到哪,母亲在顾家工作十多年才勉强换来顾家的以礼相待,顾父、顾母本就瞧不起他们,这会再开口的话,难免遭人嫌。
母亲如今还在顾家工作,叶不息不能给她招麻烦。于是提起地上散落的食材,叶不息最后看了蹲在地上的顾遥一眼,假借做饭躲进了厨房。
自家的糟心事还是要自己来处理。
顾遥手长脚长,蹲着的样子莫名有些滑稽,慢悠悠地收拾着超市购物买回来的东西,牙膏、牙刷、垃圾袋......他以为自己提前知道了顾驿的行动,就能提早做好准备,但想是一方面,实际碰上了是另一方面,心里那道坎一直在,他不能保证自己是否能像想象中那样表现得云淡风轻。
换句话说,顾驿确实很会戳顾遥痛点,尽管他们在过去的生命里,几乎没有碰过面的、异父异母的兄弟。
这边顾遥努力克制生理性的厌恶。
那边时熠接过顾遥递来的一次性拖鞋,正数着数量呢。
顾父平日里被人捧惯了,在门口稍微被冷落一会就受不了了,势利眼,还看碟下菜,目测站在门口的时熠年纪不大,没入过社会,还和自家没出息的儿子以及下人的儿子混在一起。
顾父穿着皮鞋的脚刚踩到地毯之外的地板上,光洁的地板立马染黑,时熠数拖鞋的动作都停了,偏偏顾父还一无所知地把另一只脚也踩了进来。
亲眼见过时熠动手的顾驿偏头,默默离远了些。
顾遥更是抱起地上散落的东西,手忙脚乱地,蹬着拖鞋逃进厨房。
厨房里,叶不息正弯腰对着垃圾桶削土豆,见顾遥抱着一堆乱七八糟的玩意拍开厨房门逃命似的冲进来,手上的削皮刀拿远了些,正要问发生了什么。
客厅处传来男人的痛叫。
难为顾父一把年纪,还要体验一次从门内被踢到门外是什么样的感受,幸亏有门外的顾驿撑了一下,不然就这么栽到地上,指不定尾椎骨要磕碎。顾父按压着被踢到的部分,顾母慌忙撩开顾父的衣服查看,肥胖的肚子,很快泛起青色。
这是时憧干出来的?柏裕光不可置信,在他印象里,时憧一直是国外留学时腼腆且容易害羞的模样。
但门内的时熠收回脚,咬着牙,手难受地掐着脖子,指节陷进薄软的肉里,短了一截的衣袖盖不住手腕及小臂,一双眼睛眼角被电得通红,胸口起伏,被欺负狠的模样,偏偏眼中是不掺一点杂质的愤怒,既直白又欲。
时憧普通至极的长相尚且如此。
时熠看着地板上明晃晃的鞋印,踏过门槛,把手上的一次性拖鞋甩在顾父已经由青变紫的肚皮上,一手拽着顾驿的衣襟,把高一头的家伙手动降低,时熠平视甚至俯视顾驿冷峻的脸。
顾驿沉默看他。
顾父、顾母以及柏裕光瞪大了眼睛。
顾驿不喜欢这样的姿势,被顾家找回后,更甚。
但这和时熠有什么关系,时熠比他表情还冷,他讨厌讲不听、听不懂的家伙:“我让你来是帮忙而不是帮倒忙的。”时熠在手机上与顾驿达成合作,保证在顾遥身边担任实习助理的他,会尽己所能向顾驿提供任何消息,只要对方能搞垮顾遥。
两个一门心思拖垮顾遥的人凑在一起,这本该是件很容易就完成的事情。
但顾驿在顾遥受万人奚落的时候把柏裕光带来作为“安慰”就算了,时熠作为实习助理,还是专业不对口的实习助理,要留下来唯一能够提供的价值就是做家务了,结果顾驿带来的人见面不到十分钟,就踩脏了家里的地板。
这不是纯找事么?
-
门口的鞋印,被踹了一脚的顾父鼻孔朝天,任凭时熠如何瞪视都不愿意退步,最后还是维持人设的柏裕光主动去卫生间,生疏地拿着拖把,把地上条纹状的鞋印拖掉。
等两拨人都处理完各自的状况后。
完成大部分午饭制作的叶不息把做好的菜从厨房端出去,借着将盘子摆上茶几的举动,他趁机观察客厅的情况。
只见方才堵在门口乌泱泱的一伙人,安分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每人脚上套着一双白色的一次性拖鞋,甚至门口脱下来的鞋子也整齐摆放在地毯上,没有一块瓷砖在这次突然的到访中受到伤害。
见叶不息端着菜出来,坐在沙发边沿的时熠站起身,像早上那样,主动去厨房帮忙。
镇场的疯子离开。
沙发上脊背挺直的顾家人和柏裕光明显松了口气,自进门屏息到现在,他们终于能够畅快地呼吸。
叶不息短暂对上柏裕光看来的目光,牵着嘴角笑了下,长相清冷自有加持,明明是尬笑,无端叫人品出嘲讽的意味。转身继续回到厨房端剩下的菜,确认客厅的一伙人看不到自己后,叶不息才掩着嘴真正的、无声地笑起来。
铁锅盖着锅盖焖着最后一道硬菜,顾遥手持锅铲,见叶不息这副样子,想也知道客厅此刻是何种情形,两人在炖菜的咕噜声中快乐地击掌。
洗完手,站在一旁等待端菜的时熠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或许是因为不同频的缘故吧,时熠和顾遥以及叶不息相处的时候,时常会觉得这俩人不正常。
不过,就像是力都是相互的,时熠看他人神经,别人看他更如是。
叶不息眼尾夹着笑,正待解释。
时熠忽然被顾遥拉着胳膊拽到一旁——锅铲安静躺在身侧的案板上,顾遥垂着眼,安静地笑着,把手放在时熠头顶,情难自禁地低下头。
顾遥在叶不息震惊的眼光中嘴唇贴上自己的手背,短暂的落吻,轻得像短暂停息的蝴蝶,眼中柔情几乎要溢满出来,又带着点不易叫人觉察的阴暗。
像是小时候困在顾家时的顾少爷,又短暂与未来某天住在大平层的顾总有所重叠。
时熠被闷在顾遥胸口,油烟和调料的气味沾染衣裳直往时熠鼻腔里钻,他的嗅觉很灵敏,于是没安分多久,几乎是顾遥把自己带到怀中的瞬间,就从对方掌心挣脱出来。
有病?
你疯了?
前一个眼神是时熠给顾遥的。
后一个来自叶不息。
虽然两人针对的内容不一样,但至少两人在顾遥是个神经病这件事上达成了惊人的统一!
放走时熠。
心情大好的顾遥对着窗户臭屁地拨弄刘海,拿起锅铲,隔着抹布掀起锅盖,浓汤咕嘟咕嘟的声音更响了,食物的香气瞬间填满整个空间。
但是叶不息的心情却不似刚才那般欢乐了,他拧眉沉思着,开口询问:“所以,顾哥你昨天说留下时憧其实是——”
“嘘——”
背对着叶不息,顾遥倒了几滴香油进菜锅里,锅铲搅动着,这道菜很费时间,但顾遥从来是个有耐心的人。
“我们会得到我们想要的,叶不息。”
“包括你,也包括我。”
没有外人,顾遥在人前伪装出的开朗不复,嘴角分明是扬起的,却无法捕捉到一丝一毫的笑意。
孤僻,虚伪,假清高,装模作样,卷生卷死......这些都是顾遥。
在顾家以假少爷的身份摸爬滚打了十五年的顾遥,奢求的不多,但凡碰上了,就很难收手了。
光荣的未来和眼前的时熠,他哪个都不想放手。